第5章 心扉赌局开
来者是两名少年郎，一个身躯魁伟，一个舒雅安闲。龙城在敬远馆见过他们，狄返与何不归。这两人是江湖游子，不属任何门派，听说他们在入宫后一见如故，彼此交好，却甚少与旁人多话，好似只图个清闲自在。
两人作揖行礼：“狄返、何不归见过诸位前辈、少侠。”
欧阳傲天不习惯这样的礼数，急忙推辞：“客气了客气了。”
龙城挑眉，问道：“二位在后面踌躇不前，可是有遇见了什么麻烦？”
何不归道：“这倒不是，我与狄兄游玩至此，正看见三位前辈行于前，未走几步，又遇见了您几位。进退维谷，只好在远处等候。”
“你们也太害羞了！”欧阳傲天笑道，“打个招呼的事，不必拘谨。”
马英嘲讽道：“江湖游子没见过什么世面，自然胆怯。以后还需多加历练，才能有所长进。不然像我那个没出息的弟子，入宫第二天就水土不服病倒了，枉费我带她出来开阔眼界的一番苦心。”
狄返与何不归面露尬色，去也只能恭敬回应：“前辈教训的是。”
欧阳傲天见不惯马英拜高踩低的模样，正欲同她争辩，却被龙城和慕云平拉住，示意他不要做声。
慕云平道：“二位既然有意游赏，那我等就不叨扰了，请。”
“多谢，告辞。”
龙城看着两人的背影，略有所思。
欧阳傲天嘟囔道：“他们两个还真是性情寡淡，难怪没什么朋友。”
见狄返与何不归离去，楚君仪趁机道：“抱歉，我有些累了，想和朋友们先回迎松栈。晚辈告辞。”
“也好。等过段时日，我们几个再上门拜访。”
听到这话，楚君仪脸面明显沉了沉，象征性地欠了欠身之后，便同几人快步离开了。龙城与欧阳傲天察觉端倪，问道：“你好像不喜欢他们三个。”
楚君仪有些无奈，叹道：“话不投机半句多，所求不同而已，算不上喜欢，也不好说讨厌。”
“江湖上都说，这三派与妄碧峰往来密切，我还以为……”
楚君仪摇摇头：“他们来时，父王没有一次是高兴的。罢了，这毕竟是长辈之间的事，我不好说些什么。”
欧阳傲天与龙城相视一眼，这毕竟是别家之间的私密事，不方便追问。
快到迎松栈的时候，盛颜和白向欢直奔楚君仪而来，既羞涩又欢喜道：“君仪，明日逸品楼要办一场八雅赛，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当然好。”
见楚君仪答应得爽快，两人兴奋地击了个掌。白向欢开心道：“那你要不要去挑一件明日穿的衣服，我带了好多漂亮衣服，有一件水色罗裙最好看，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借给你。”
楚君仪笑道：“你长得娇小，我怕我穿不下。”
盛颜惊道：“怎么会，你身上能有几两肉啊！即便不成还有我的，我的衣服和中原的衣服不一样，你肯定没见过！”
“那我一定要去见识见识。”
三人簇拥着一起往回走，盛颜偶然一歪头，看见身后楚君仪还有人，眼见算是熟人，她也不见外，只草草地打了声招呼：“龙城，云平，莽汉子。这是向欢。”
“你们好！”白向欢头也不回，只盯着楚君仪袖子上的芙蓉花，“君仪，这个颜色好漂亮，明亮却不出挑……”
待她们走远，欧阳傲天才反应过来那声“莽小子”叫的是他，他气道：“那个野丫头竟然还叫我莽小子！小爷叫欧阳傲天！欧阳傲天！”
龙城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你该庆幸她们还看得见我们，这算是极大的尊重了。”
“是啊，至于记错名字什么的，就莫要计较了。”慕云平道，“只要君仪开心，怎样都好。”
欧阳傲天不依不饶：“那是你媳妇，不是我媳妇！我不开心！”
“好了，咱们回房间等吃的吧。我都饿了。”
“我送你们回去。”
“好。”
“不用不用，傲天胡闹呢。我们自己回去就好。”
“无妨，也就几步路。”
“就是，几步路而已。”
傍晚酉时，暮色渐渐染了上来，夕阳沉郁明亮，晃在凌熙眼上，她松松臂膀，靠在椅背上休憩。檀香木桌上摆着标注好的宾客名单，上面勾勾画画，圈出些许几个人名。
玄天门，内应细作，花月云天游，宫防守卫，千寻宫……碎片流水似的的脑海里闪过，凌熙用指尖敲着桌面，声音细碎清脆。
“参见大宫主，宁心请见。”门外传来宁心的声音。
凌熙粗粗地把桌上的名单收了收：“进来。”
推门进来的便是空钥苑司情司掌司宁心，她身披暮色而来，一身干练的竹月烟色束腰长裙在夕阳下变得温暖不少，更是掩掉了几分凛冽气息。
凌熙问道：“怎么样？”
“正如大宫主所言，龙渊之境大门处确有暗器所留痕迹，且切口极深，应是内力深厚之人所为。”
“修复的痕迹呢？”
“也有，看其新旧程度左不过是这十天修补好的。”
凌熙心中释然。既然如此，龙城的话的确可信。
看着半跪在地上的气喘吁吁的宁心，凌熙满心歉疚：“辛苦了。你能在此时赶回来，定是一路上片刻未休。前段时间你就一直在外奔波，如今又叫你……”
“宁心明白。若非事态紧急，宫主也不会深夜亲来司情司，将此事托付于我。只是大宫主，此事发展是否危急，还需要我调度些什么吗？”
“山雨欲来风满楼。现在有些事情我尚未明晰，不可妄动。”
宁心大约明白了几分，俯首拜道：“是。无论形势如何，还请宫主珍重自身。”
夜半子时，龙城如约而至，还是昨日的一身夜行衣。
“你来了。”凌熙落笔，“这便是花月云天游宾客名单，也就是入宫登记名单，其身份背景我大致做了补充，方便你查看。”
“有劳凌熙宫主。”龙城翻阅着名单，上面所记内容详略得当，明了清晰，不禁赞叹，“仅仅一天时间，你便做到如此地步，真是辛苦了。”
凌熙一沉，道：“有件事，我想对你坦白。既然日后你我要并肩作战，我便不该有所隐瞒。昨夜你来时，宾客名单就在我手中，可我谎称它在司情司，是为了有时间可以赶去龙渊之境，去……”
“去查看留信的痕迹是否存在，甚至是否修复。若是存在，那我所言便有可信之处，但仍有刻意留下暗器痕迹以自圆其说的嫌疑；若是修复了，整件事才合乎逻辑，毕竟龙渊之境也算是名门大家，留一道没有存在意义的暗器切口在大门上，毕竟那么深的一道豁口也没那么好看。”龙城接着凌熙的话说了下去。
凌熙以为龙城知道此事会生气，至少会心存芥蒂。可龙城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一早就知道她会这么做，只认真地看宾客名单，神情严肃。
“事关重大，我必须让你成为我可以完全信任的人。”凌熙坦言道。
“我明白。时局特殊，你再谨慎也不为过。若是换了我，我也会这么做。”龙城异常坚毅地看着凌熙，“我可以成为那个让你完全信任的人，也一定会陪你走到最后，同去同归。”
凌熙十分感动，俯身行大礼：“龙城少侠襄助之恩，凌熙必舍身以报。”
龙城自觉受之有愧，忙扶起凌熙，笑道：“说好了同去同归，又怎能让你舍身以报呢。我答应你，一定会和你一起守护好千寻宫。现在，就请宫主同我说说这份名单吧。”
迎松栈，黑衣人再次出现。
“参见圣使。”
“明日逸品楼的八雅赛，你们也要参加。”
“可明日是探听机会的最佳时机。届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在逸品楼，我们可趁此机会找到……”
“昨晚你们刚被发现行踪，今天千寻宫就说要办什么八雅赛，还让所有人都去，未免也太巧合了。左右冷弈君过来还有些时候，我们无需太着急。”
“是。启禀圣使，云雨那便已经得手了。”
“她行事浮躁，你再去给她提个醒，别忘了玄尊特意嘱咐过什么。若有违逆，我有权利直接处置她。你们也是一样。”
“是。”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晗冰殿内灯火如旧。龙城凌熙两人对坐与桌前，讨论着什么。
“何不归，狄返。”凌熙皱眉，“他们出道不久，不过两名江湖游子，你刻意在乎他们，是否有偏见之嫌？”
“若是玄天门有意混入千寻宫，伪装成江湖游子最容易，尤其是了无背景之人。这两人从不主动与人结交，即便旁人搭话，也不过应付寥寥。所以我格外留意了些。”
“或许他们性情孤傲，不喜交往。”
“也许吧。今日我与他们二人打了个照面，心中存疑，所以想提醒你注意。”
“为何存疑。”
龙城将今日经历尽数说与凌熙，凌熙听后有所龃龉，却不知从何说起，思索片刻道：“他们一直跟着三位前辈吗？”
“我不知道，但是如果是这样，那三个人不可能毫无察觉，除非那两人修为境界在三人之上。”
“也不尽然，江湖中有人修为平平，却轻功卓然，善追踪之术。”
“不错，他们的步子确实较一般人来说更轻盈一些，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这二人都不容小觑。令我在意的还有他们之间的默契。两个刚认识的人，如何会那般心意相通？”
凌熙抬眼看向百思不得其解的龙城，默默抽走他笔下被黑墨浸透的宣纸，浅浅道：“这两人我会派人追查。你且先看看这两人。”
“別宰湖居士梅贯习，无尽窑掌教卜中耀。听说他们二人曾启用邪术以求境界，不过至今没有证据，所以传言也就作罢。他们二人可有异常之处吗？”
“我听说，这二人自入宫后行事高调，活动频繁，把千寻宫能去的地方走了个遍，遇见宫人便打探，今日卜中耀更是闯进了后殿的知非庭，被倾央轰了出来。”
“你怀疑，他们故作张扬，反其道而行？”
“玄天门虽然行事乖张，但当年能坐大到如此地步，必然不是鲁莽冒失之辈。如今他们卷土重来，我们不能以常人思维去揣度其所谋，还是小心为上。”
“说起玄天门所谋，你可知他们侵犯千寻宫，意欲何为？想得到什么，还是想毁掉什么？”龙城猜度着，颇为苦恼。
凌熙神色有异，手腕不自觉抖了一抖，甩了硕大一滴墨在纸上，方才誊写好的几个名字已然作废。见龙城看向自己，凌熙尴尬一笑。
“或许他们想拿千寻宫开刀，高调回归。千寻宫本就万众瞩目，此时又正是十年为期的花月云天游，众派聚集，乃是宣扬玄天门实力绝佳时机，明目张胆，跋扈嚣张，倒是很符合他们的做派。”
“若真如此，此刻遣散各派，提前终止花月云天游，必会打草惊蛇。若维持如今局面不变，敌在暗处，步步为营，一不小心就会就会落入玄天门的陷阱之中。如此两难境地，进退维谷。”
“我们虽不清楚此时玄天门实力如何，但不管他们再怎么厉害，想来也不敢贸然与江湖众派正面抗衡。即便有内应，攻克千寻宫也绝非易事。”
龙城缄默不语，沉默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道：“可若他们手中有那上古之力呢？”
凌熙瞳孔骤然放大，震惊道：“什么？”
“风后魄。”龙城一字一句道，“上古时期，风后匡扶黄帝战胜蚩尤一统九州，亡故之后，其力量分散于魂魄之中，化为十念，可救世亦可灭世。当年玄天门自称偶获一念风后魄，愈加放肆张狂，最终招来灭门之祸。玄天门覆灭之后，那一念风后魄所归何处更是无人知晓。”
凌熙垂头不语，手中的狼毫毛笔慢慢结上一层冰霜。那颤动的双手和眼底氤氲的水汽分明说着她内心的恐惧与挣扎。
龙城心有不忍：“凌熙……”
凌熙低声道：“我于明日逸品楼设赛，本是想故意给玄天门的人一个可乘之机，即便他们如约而至，我也好有时间调查。可若玄天门真的铁骑压境，直逼千寻，我所设之局便了无意义。”
龙城沉寂片刻，忽而展颜笑道：“或许，意义在别处。”
看着龙城镇定自信的眸子，凌熙心领神会，不禁赞道：“龙城少侠，心思独到。”
“胜面颇大，赌一把倒也无妨。更何况有凌熙宫主助力，这局未必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