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长归于昏晓
次日，天边刚刚拂晓，长归厅中便坐满了人。高处正席两边，六司掌司依序而站，除了身为男子的司卫司江璃身披甲胄，束发银冠外，其余五司掌司皆身着流转暗绣花云烟裙，细看之下便知异司异色异暗花，心思巧妙。旭日高升时，凌熙和凌羽自屏风之后出，立于正座之上。凌熙着云纹双蝶曳地望仙裙，青丝半落，盘凌云髻配银冠珠光双步摇，一如瑶池冰莲遗落人间；凌羽着散花如意百褶凤尾裙，秀发半挽类双刀样式，穿缕金孔雀双钗于其间，坠以流苏，一如玉桂昙花惊鸿初现。众人远远瞧见青碧水红两色倩影悄然而至，似是踏着星河而来，无不惊叹。
白向欢悄悄问道：“师父，她们俩谁是凌熙，谁是凌羽啊？”
“穿蓝色衣衫的是凌熙，穿紫色衣衫的是她妹妹凌羽。”
“我早听说千寻宫主貌比天仙，堪称国色。如今一见，果然不假。”
“江湖传闻自然有可信之处，她们姐妹的容颜，只怕世间女子皆望其项背。”
白向欢撇嘴：“我难道不算首屈一指的绝色女子吗？”
莫之轩笑道：“我们家向欢乃是世间最灵秀动人的女子，旁人无可比拟！”
听得这话，白向欢才算满意。
“感谢各位掌门宗主，侠士英豪，不辞辛苦远道而来，与千寻宫共赴花月云天游，今于长归厅特设晨宴，为诸位接风洗尘，万望诸位不弃，共襄盛会。”凌熙陈词，气度超然，尽显宫主之仪。
盛颜赞许地点点头：“这个凌熙宫主，我喜欢。”
“我也喜欢！”一旁的白向欢凑过去，激动道，“天涯逢知己，英雄所见同。我叫白向欢，是无邪院的，不知姑娘芳名？”
“好说，我叫盛颜，从大漠楼兰来。我见过许多女子，可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精灵可爱。你这自然熟的性格真是讨人喜欢，”盛颜笑盈盈道，说罢还不忘在白向欢的脸上捏一下。
“不如这样，等筵席结束之后，我们结伴去拜访一下她们。只不过凌羽宫主都没有说过话，可能不怎么好亲近吧。”
正巧楚君仪的桌子与二人离得不远，见两个姑娘这般情深意切的模样，她也忍不住参与进去：“白姑娘这就想错了，凌羽宫主性子柔婉活泼，与你们很是志趣相投呢。”
“福安郡主？”白向欢惊呼。
“抱歉，打扰你们说话了。只是在一边听见你们言语如此恳切，我情不自禁，想和你们说说话。”
“原来你就是福安郡主楚君仪。”盛颜道，“我自小生在边陲大漠，也来过中原几回，听说过有一位端庄典雅，才华横溢，且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福安郡主，原以为是位娇贵的金枝玉叶，却不想是位落落大方的女侠客。”
“盛颜姑娘谬赞了。家父虽是皇家亲王，可也是妄碧峰的主人，我亦生长于妄碧峰。身处江湖，自然也算是江湖儿女，也该勤修内气，苦练筋骨。只是我于武学造诣上实在没什么天分，只能尽力做好功课罢了。”
“这样已然很好了！你这么努力还这么谦虚，难怪那么多人喜欢你！”盛颜笑道，“方才你说凌羽会与我们志趣相投，此话怎讲啊？”
“对呀，郡主你是不是认识她们？那你可以带我们去见她们吗？”
“算是认识吧，昨日我和云平在宫中偶然遇见了两位宫主，与他们喝了喝茶，说了说话，日暮方归。”
白向欢满心期待：“在哪里遇见的，今日还可以去吗？”
“这……”楚君仪有些犹豫，白向欢当即明白了她的为难之处。想来，楚君仪也是重义之人，未经他人允准便擅自引客，甚至透露行踪，实非君子之道。
“多谢福安郡主相告，我相信我们也有缘和两位宫主喝茶聊天！”盛颜笑道。
楚君仪见两人心思通透识大体，心中欢喜：“多谢。”
三人聊了许多才作罢，被晾了许久的慕云平见楚君仪终于肯回过头来了，佯装吃醋：“你们倒是聊得开心，却浑然忘了我。这碗玉珍浓汤吹了一遍又一遍，都快凉透了。”
“我喜欢这两个姑娘她们，所以愿意和她们多聊一会。”
“所以你也愿意跟他们分享你与两位宫主见面时的经验吗？”
“凌羽宫主性情纯净，我是不想她们因为误会白白错过一场缘分。”
“你呀！”慕云平宠溺道，“那你也说了凌熙宫主清冷孤傲，不宜近人？”
“你是这样看凌熙的吗？”
“那日我本就没怎么说话，凌熙宫主更是没有主动和我说过一句。我想她可能性情孤僻些，不喜欢亲近人吧。”
“凌熙虽然话少，但句句从容温柔，虽然不及凌羽亲厚，但也是礼数周全的。以后不许你再这样说凌熙宫主了，不然白白诋毁了她的名声。”
“福安郡主有容人之量，慕某自愧不如。应你所言，若我下次再见她，我一定认真了解她一下。不过说起凌羽，我倒觉得她的神韵与你有几分若有若无的相似，可又说不上来。就好像画中意境有相似，却无一相同之物。”
“这么说来，我也有这样的感觉。”楚君仪思索道，“我有父叔疼爱，凌羽有长姐庇护，境遇相似，所以气韵也有相同吧。”
“也许吧。”
这时，凌羽起身举杯：“各位英豪远道而来，凌羽在此以茶代酒，恭迎诸位，希望大家能在千寻宫尽兴愉悦，请！”
“多谢凌羽宫主！”
萧辰半倚在龙城身侧，问道：“龙城，一会筵席过后，大家可就四散而去了。你是想去昏晓台切磋武艺术法，还是逸品楼交流琴棋书画啊？”
“我没什么书画造诣，只识得几张乐谱棋谱而已，就不去逸品楼凑热闹了。”
“我也是哎！那些舞文弄墨的东西，我是半分兴致都没有。那龙城你与我同去昏晓台吧！我昨晚去看过了，昏晓台开阔，设了三个场地，边缘处又是陡崖，对战空间十足十的大，不过我发现陡崖下面五米处就结了网，人绝对不会掉下去，安全得很！我们去切磋武艺，让萧辰自己去逸品楼。我早就想见识见识你的赤离剑了！”欧阳傲天兴奋道。
“傲天，才过了一个晚上，你就会和我抢人了。所谓取长补短，正因为不精于文艺之道，所以才要学习。你看对面那是谁？那可是艺术大家慕云平，此时不请教更待何时啊？”萧辰急道。
“那些玩意儿有什么好请教的。反正我不去。龙城你去吗？”
“我也不去了，这才花月云天游第二天，大家肯定更愿意去热闹一些的昏晓台，逸品楼怕是没什么人。我与傲天去昏晓台吧。而且我听说，千寻宫主今日也会去昏晓台观战，你若想去逸品楼，怕是要失望了。”龙城道。
萧辰酸溜溜道：“原来你是为了千寻宫主。”
“胡说什么，你以为我是你啊。”
“我怎么了？”
欧阳傲天急着回答：“我来说我来说，萧辰你昨晚是不是拉着一个小姑娘在芳菲苑里散步？至少聊了有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里，你冲她笑了十六次，有两次都笑弯了腰！虽然没有不轨之举，但……”
“欧阳傲天！什么不轨之举？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呢？你、你、你好歹是世家子弟，怎么能偷窥我！还偷窥了我整整半个时辰！你、你在哪蹲着呢？还有你龙城！你堂堂天下第一公子，对这种鬼祟行为不加制止，你还和他一起偷看！简直有辱斯文！”
“哎，我可没和傲天一起。”龙城连忙撇清自己，“我只是出去闲逛的时候在回廊那里偶然看见了而已，而且只瞧了一眼便回了房间。”
萧辰愤愤不平又委屈巴巴：“我和姑娘散个步你们两个都要置喙，要是人家姑娘喜欢我也就罢了，可她并无此意，我都梦醒了无痕了还受你们奚落，我这是交的什么朋友。”
“啊？人家不喜欢你啊？”欧阳傲天突然柔情起来，抹了抹手上的油，使劲拍拍萧辰的肩膀，“怪我怪我，你都抛弃你百草堂的兄弟来与我们为伴了，我还欺负你。好了好了，我不看你笑话了。没事，天涯何处无芳草，总会有适合你的姑娘，别气馁！”
“欧阳傲天，我这衣裳是蜀锦，我攒了好久的钱才买来的，你把油都抹我身上了！”萧辰嫌弃地躲开，心疼地擦拭着他那宝贵衣裳。
欧阳傲天却毫不在意：“哎呀，不就是几匹蜀锦料子吗，赶明儿我找人给你做上几身，保证比你现在的好看！”
“我要绣金线的。”萧辰道。
欧阳傲天曲解了萧辰的意思，不忍他忍气吞声，道：“萧辰，你无须为了我们的兄弟情谊委屈自己。只绣金线那么俗气，我都看不上更何况是你。总之，我既然答应了送你，自然会送与你气质相匹配的，绝不会只用金线！”
龙城和萧辰倒吸一口凉气，不愧是江湖首富雪岭欧阳府，果然是财大气粗，出手阔绰，眼界也与普通人不一样。
上午辰时，如龙城所料，昏晓台坐满了人，只有寥寥几位女眷去了逸品楼，余下的人都坐在了昏晓台外围的台阶上，每一处都是最佳观战点。凌熙与凌羽坐在最低阶，盛颜眼疾手快抢占了她们身边的位子，还不忘给白向欢占了一个座。
第一天的比试倒颇为有趣。原本大家都跃跃欲试，可碍于场面，谁也不肯第一个出头，只相互恿动着，暗暗试探彼此心意。
“在下妄碧峰楚一弦之女楚君仪，请战俊游谷主慕云平。”
众人礼让之间，楚君仪手持无渺剑立于昏晓台中央，神采奕奕，与平日里轻摇团扇的端淑模样大不相同，当真叫人眼前一亮。任谁也不曾想到，第一个出战的人会是楚君仪，更不会想到她邀战的人是慕云平。
一时间众人不再寒暄，兴致盎然地准备看一出大戏。
慕云平提起扶俞剑，纵身一跃，与楚君仪相向而立：“还请楚姑娘赐教。”
第一战打得确实精彩，最终，以楚君仪体力不支自行认输为结束，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慕云平处处退让，扶俞剑从未有一刻指向楚君仪。这点心思，在场人无不明了。
阶上的白向欢也坐不住了，拉着莫之轩就往昏晓台中央跑。
“无邪院首席弟子白向欢，请战无邪院院长莫之轩！”
莫之轩两手空空楞在当场，方才还未等他有所反应便被自家徒儿拉下场来，连随身佩剑都留在了座位上，以何为战？
“莫之轩，接着！”欧阳傲天不知何时跑到了莫之轩的位子上，帮他把剑扔了过去，“好好打，不要学慕云平！你要是输给自己徒弟就太丢人了！”
莫之轩一把接住何清剑：“多谢欧阳少爷，我一定好好打！”
众人也来了兴致，无邪院是医家圣手，平日里不知武学造诣如何，今日正好开开眼。白向欢用的是九节六棱倒刺软长鞭，最适合远程攻击，而何清剑本是短剑，最好是近处取巧。这一战，看点颇多。
龙城有些心不在焉，回想起昨夜暗探千寻宫后殿险些被宫卫发现，不过所幸混乱之中摸清了晗冰殿的大致位置。今日已经是花月云天游的第二天了，那些人也差不多要有所动作。思及此处，龙城更是焦急，他看向凌熙，无论如何今天必须要和凌熙说清楚。
晚宴过后已是月上柳梢头的时辰，凌熙和凌羽在昏晓台端端正正坐了一上了，下午又去了逸品楼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实在累得不行。凌羽前脚踏进后殿，后脚就回了琈光殿。
“二宫主今天真是累坏了，飞似的跑回去，连个陪行宫人都不要。”素水道。
凌熙懒懒道：“你们更辛苦。天色不早了，素水你回去休息吧，我这里不用人侍奉。”
“可是大宫主……”
“没事，去吧。”
见素水站在原地略有迟疑，凌熙问道：“素水，你还有事要说吗？”
素水看着疲累的凌熙有些心疼，笑道：“没事。大宫主你早些休息，素水告退。今天敬远馆有客人说她遇到了些麻烦，请我晚上去解决一下。今晚我就宿在前殿了。明日我会晚来一些，到时宫主可千万别起晚了。”
“好。你一个人小心。”
夜深人静，凌熙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身披了件斗篷，往画屏泉而去。
画屏泉是一处药浴温泉，水雾缭绕，香气氤氲，最能安神助眠。凌熙倚在泉边石岸上闭目养神，终于有了些许困意，身子也不自觉地往水下沉去。就在凌熙即将失去意识之际，衣袂破空的声音让她瞬间清醒。
凌熙顾不得人还在水里，迅速抓起斗篷披在身上。可还未及起身，来人便出现在她眼前。
蒙面黑衣，绝非善类。
凌熙毫不犹豫地扬起一道水波，水迹在瞬间凝结成冰，化作冰刃攻向来者。
黑衣人自知来不及闪躲，便生生用内力将冰刃截断，然后直冲凌熙而来。凌熙欲正面迎击，不料在泉水中泡久了身子沉重，动作慢了一步，黑衣人寻得机会，瞬间封住凌熙的动穴和哑穴，与她一同藏进了暗处。
黑衣人拨开枝叶向外窥看，另有两个黑衣人在远处回廊外探寻着什么，了无结果之后，迅速离开。黑衣人静候片刻，确认他们不会半途折返后，才放下心来。
那人立即给凌熙解开穴道，揭下面巾致歉：“在下龙城，无意冒犯凌熙宫主，万望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