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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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昭本以为自己已经忘了。
可这种痛感,竟然保留到了现在…心口处平整,却像是有血滴落。
江昭准备起身逃离这里,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法动弹,明明徐景裕什么都还没做,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让她的身体定在原地。
现在徐景裕的身形实在是太高大了,她仰头久了觉得脖颈难受,想往后退却退不了。
听到熟悉的踩雪声靠近,看到他朝自己走近,眼前闪过被他毫不犹豫刺杀的画面,江昭的眼神颤了颤。
随后感觉到扑面来的一阵风。
却不是冷的。
那竟然是一道带着清甜香气的、温暖的风。
徐景裕倏然在她面前蹲下,尽力弯着腰与她平视,他现在是真身现世,魔体本就比凡人之躯要大。
徐景裕大抵有个快三米高,而江昭这凡人之躯,不过一米五,他的个子都是她的两倍,更别说体型了。
江昭身边出现了幻化的冰蝶,涌过来包裹着她,让她的身体就这样稳稳地悬浮起来,这样,他才能真正的,好好看着她。
徐景裕伸手,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
他的手指几乎没有用力,很轻地碰着她,像是怕自己用了什么力道伤了人,就这么看着她好长时间。
徐景裕的声音压着,听不出太多语气,但并不是此前那般冷漠着的。
他问:“你叫什么?”
江昭敛了敛眸,装作不知,只是怯生生地答。
——“江朝。”
念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江昭小心抬眸看了一眼徐景裕的神色,他的神色,她看不透,只觉得他的指尖似乎稍微僵持了半拍。
江昭马上又低头,补上了一句:“江水的江,朝露的朝。”
她是江朝,不是江昭。
江昭是有曾听闻过,徐景裕在发疯地寻找那个名为“昭”的姑娘。
她每次听来都会有些恍惚,从未把这个传闻当成真,他都不在意她的生死,都亲手刺死她了,怎么还会寻她呢?
难道…他真的这么在意她有没有死,想确认到底有没有杀干净么?
没有的话,再杀她一次么?
先不说是用了蝶刃,而且还在冥河边,那里地界特殊,本就是灵魂往生、汇集之处,但她的灵魂直接被徐景裕击碎,顺着风和河水早就冲刷得干净。
他当初,本就没有想让她活。
若不是她是这个世界的外来者,早就已经彻底灰飞烟灭。
江昭的心间升起一阵寒气。
她不能再死了,这十五年,自己等得很不容易。
不过,这么想来,还是觉得有些难过。
曾经最护自己的人,竟成了最想让自己彻底消失的人。
徐景裕听闻后,敛眸,站起身子,却没有收回那托着她身子的冰蝶。
他的冰蝶是很有灵性的,虽说外表是寒冰包裹,但其实就是一群温暖、活蹦乱跳的小蝴蝶。
她还在徐景裕身边那时,最喜欢叫他给自己几只带回屋去,小冰蝶会帮她暖火炉,也会帮她疗伤,还会煽动翅膀与她嬉笑打闹。
现如今,徐景裕的冰蝶已不识她,却还是很温柔地忽闪着翅膀,在她身边萦绕出几个细小的光圈。
“朝露的朝。”徐景裕念叨了一次。
“是,江为水,朝露亦为水,水生万物。”江昭随便糊弄了个含义,“爹爹是望我如水,可以滋养众生……”
这倒是符合她这个医女的身份。
冰蝶在江昭身边缠绕一会儿后,缓缓下降了些位置,把她放回柔软的雪地后,又扑闪着回到徐景裕的手中。
它们停在他的指尖,似乎是在给他传达某种信号。
这些冰蝶本来就是他的伴生物,能够代他感受到许多信息,比如——
她的确不是他要找的那个江昭。
江昭知道冰蝶不会察觉,徐景裕也不会知晓,可还是在这一刻呼吸一窒。
好在这些冰蝶果然没有认出她,徐景裕的面色也转冷了许多,他轻嗤了一声:“蜉蝣朝生暮死的朝。”
江昭抿了抿唇,没说话。
听他这轻蔑的语气,反而是松了口气。
随后徐景裕再次转身,这次没有平视她,而是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这糖葫芦坠子,哪儿来的。”
江昭声音依旧害怕地颤着:“清雪酒家旁边的小巷子里有一位妇人喜做这些小玩意…”
徐景裕听闻后只是敛眸,连声谢谢都没说,随后他抬手抚动衣袖,就这么从她眼前消失了。
这人的确没有把谁放在眼里,也不讲礼数,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是他的风格。
待徐景裕离开,江昭还有些心有余悸,她再三确认周遭没有其他声响以后,才终于收起短剑,拍了一下衣袍上沾上的碎枝叶,回头看了一眼早就已经被徐景裕捏碎的人刚才在的位置——
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就这样轻易捏碎了几条性命…!
虽然江昭与他们是敌对,但也唏嘘,生命总是这么脆弱。
在徐景裕这样的人眼里,甚至比不上一个瓷碗,想让谁碎掉就让谁碎掉,如此草菅人命!
藏好短剑后,她继续往前走了走,踩着厚重的雪,一直轻唤着:“有人吗…?”
唤了不知道多久,终于从不远处传来一道微弱的男声。
“咳…”
江昭马上顺着这道声音去寻人,她现在对声音传来的方向也练习得敏锐,不出一会儿就找到了沈游的位置,他躲在一个斜坡的石头后面,刚好被前方的石头和树木挡住。
他似是用最后的力气挖了一个小坑,把自己埋入了这场大雪之中。
沈游此时整个人在雪中无法动弹,已经冻得唇色发黑,嘴角还流着血,看到她来,也只有干裂的唇动了动,又唤了一声:“姑娘…”
江昭丢下背后的竹筐朝他跑去。
她跪在沈游面前,用手一点点扒开了他身上埋的雪,救他的时候丝毫不顾自己,束好的发散落下来。
沈游的肩上还有一支断箭,他知道不能自己冒然拔下,就只是折断了箭尾。
江昭看着他的伤口,温柔道了句:“别担心,我会救活你的,坚持住。”
…
沈游受的并不是致命伤,箭上淬了毒,但毒性不致死,只是拖延人行动力的毒药。
敌军似乎想捉活的,所以没有在用毒上下死手。
七日后。
在江昭和江父的悉心医治下,沈游的状态稍微有所好转,肩膀上的伤也在慢慢恢复,只是还需要好好养养身子。
他在被江昭救回来之前,已是奄奄一息的状态。
这日,江昭去送药,江父正在查看他今日的情况,仔细看了一圈后才稍微放心下来,松了口气。
“好在那一箭没有直接射中要害,沈公子这也算是捡回一条命。”江父沉吟道,“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江昭掩上门,轻声说:“没事就好,再休养几日就可以下床走走了。”
她走过去,轻轻把汤药放在沈游旁边的桌榻上。
沈游见她进来,强撑着身子就要坐起来:“还是得多谢江姑娘相救…”
他还没坐起来,就被江昭摁着肩膀又让他躺了回去。
“公子无需多礼。”江昭敛声道,“见死不救,不是我们江家的作风。”
“这般恩情,沈某也不知如何报答…”
江父在旁边听着,余光扫到江昭低着头,递药过去两人手指尖相触之时,她红了耳根,几番话下来。
江昭突然开口:“初见沈公子时,就觉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吗?”沈游有些意外,“我此番从上京初次来到随城,应当没有与江姑娘见过才是,江姑娘,是否曾去过上京?”
“没有。”江昭摇头,又轻声叹息补了句,“大约,是在一场梦里吧。”
别人不知江昭这话里的意思,但江父听闻后,却明了。
她是等到了。
等到了那位一直在等的梦中人。
而后几日,江父找了个借口,说近来照顾沈游,医馆那边的事情都没怎么管,现在他情况好了许多,就把照顾沈游的事情全由交给江昭去了。
江昭是没想到,过剧情还要她自己想办法攻略人的。
现在她与沈游之间没有情。
她的主线任务,就是这一世要与沈游成亲,江昭根本不知道怎么让沈游爱上她,让他愿娶她为妻。
情爱对她来说,本就是最难理解的东西。
在现世的那十七年,她是被家里人保护着的小公主,有家人爱着她,就不想要别的爱了。
初次落入这书中的世界…
独独爱过一个,她以为的“好人”。
或许,那都算不上爱,她只是在过去太依赖、太信任徐景裕。
她此生又活了十五年,依旧没能看透。
江昭有时无聊,也会问爹爹这世间,到底什么是爱,爹爹总说她还小,大抵是很难领悟透彻。
爹爹说——
“爱是什么?”
“是心甘情愿。”
“是所爱之人把刀剑刺入你的心口,也不会有恨。”
时间久了,过去十几年也忘了当初的自己,是否有生出恨来。
自然更不知,自己对徐景裕到底是何种感情。
想来觉得情字难解,她就不愿想了,只想这一次好好完成剧情,就可以回去见家人了,就可以去问哥哥,到底给她准备了什么生日礼物。
给沈游送了今日的汤药后,江昭回屋换衣裳,准备出门一趟,给沈游买些糕点。
江昭刚披上外袍。
一阵寒风把她屋子的窗吹开,无情灌入整个屋子,连炭火都被那阵猛烈的风给吹熄灭。
荡起的尘灰呛人迷眼。
江昭抬手试图用衣袖挡一挡,咳了几声,突然呼吸一窒——
视线余光里出现一道人影,逼得很近。
无人可知他是如何进来的。
她放下手,直直地撞上了来人不耐烦的眼神,他冰蓝色的眸子带着不屑和几分愠色。
他开口的时候,甚至没有活人的气息,冷冷落下两个字:“给我。”
江昭连连后退,装作害怕道:“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害怕是假,但震惊是真,不知他为何又来到了自己眼前。
徐景裕有些不耐:“给我。”
“什…什么…?”江昭被吓得结巴。
“挂坠。”
“我那日与公子说过了,清雪酒家旁边………”
“没有。”
徐景裕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微眯了一下眼,江昭知道这是他准备动手的信号,但她也不惧。
江昭继续说:“是有一位妇人喜做这些玩意儿,但我…也没说她一定会出摊。”
他自己没买到,怎么能来抢她的?
下一秒,江昭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悬浮了起来,她双脚离开地面,呼吸被人扼制。
徐景裕依旧只是动了动指尖,用术法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脖颈,江昭的脸色瞬间惨白,挣扎着、想要挣脱。
但他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是继续缠绕住她的呼吸,并收得更紧。
徐景裕冷笑着,问她:“你想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