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春色角声起
凌熙身子一颤，这一切果然与他们最初料想的一样。尽管这些天来在山门外暗中布兵防备，也无法遏制此刻凌熙内心的惶恐不安。
凌熙颤着声音接着问道：“幕后主使是谁？”
这次云想却冷笑一声：“凌熙宫主，交易的筹码要相当才行，你不再折磨云端，我回答两个问题，刚刚好。你若再想知道些别的，也得给我些承诺不是？”
凌熙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离开牢房。宁心问道：“难得她开口，宫主不再问问了吗？”
龙城道：“她心思缜密，若是答应了她的要求，我们便被她牵着鼻子走了，而且再逼她，她会采用十分惨烈的方法对抗。她现在还不能死。”
宁心点头：“不过也亏了冬璃和素水在外配合，才骗得过她。”
原来方才门外的惨痛的嘶吼声皆是素水与冬璃二人演的一出戏，声嘶力竭之下，自然也难分辨人的声音。
凌熙瞥眼看向一边，故意高声问道：“冬璃，门都锁好了吗？”
“按宫主吩咐，都锁好了。”
龙城和凌熙对视一眼，笑道，“既然都锁好了，那我们就先去吃晚饭吧，明日再来审问。”
几人的声音渐行渐远，在万物俱寂之后，随之而来最角落的牢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撬锁声，未及多时，长锁应声落地。云雨小心翼翼紧贴墙面而行，走到第二间牢房时，她利落地卸下了第二道长锁。正如她看的一样，这里面关着真是狄返。
“云端，醒醒。”云雨推搡着榻上昏迷的狄返，声音急促。她不时看向门外，生怕被人发现，谁知一转头，一只布满老茧的手就钳住了她的脖子。
云雨大惊，质问道：“云端，你这是什么意思？”
“叛徒！”
“你疯了？”
狄返冷声道：“为什么凌羽会在海棠畔设下埋伏？为什么你能在地牢中来去自如？”
“我根本没有去过海棠畔！”云雨十分烦躁，“我没时间和你在这里废话，我们赶紧救出云想之后和圣使会合，然后……”
狄返脸色蓦然铁青，抖着声音问道：“云想被抓了？”
“我出去之后会跟你解释。”
狄晔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素水的脸涨得通红，几乎不能言语。狄返恶狠狠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云雨拍打着狄返的手：“云端你、你疯了……”
“你把她怎么样了！”
“你若杀了我，就、永远也不会知道……”
狄返将云雨狠狠摔在地上，忽然明白过来，厉声道：“你不是云雨，你是素水！”
“素水早就被我杀了！死在敬远馆的春槐才是素水！云端你给我听着，咱们之间的帐以后再算，现在如果再不逃，你、我还有云想，都得死！”
狄返冷静下来，警惕的眼睛紧盯着云雨：“你要是再耍花招，我一定要了你的命。”
云雨对云端的警告不予理睬，自顾自爬起来拉开了房门，开门的那一刻，她定在原地，如同看见神魔降世，斩断了她唯一的出路。
凌熙微微抬眸，眼中似有万千星河流淌，深邃得让人看不见希望。而她身边，站着的便是沉稳秀气的千寻宫掌事，素水。
凌熙淡淡问道：“圣使和少尊，是谁？”
净别地牢外，凌熙伫立良久，宁心从来没有见过她那般孤独的模样。龙城站在她身后，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
凌熙长长舒了口气，吩咐道：“宁心，你通知江璃去宫外巡查一下防卫，明天早上我要看到一份完备的布兵图。”
“是。”
“大军压境……”凌熙苦笑一声，转而似想到了什么，提起真气就往后殿深处飞身而去。素水和龙城即刻追了上去，紧跟在她身后。
经过晗冰殿与琈光殿，又越过一片亭台楼阁，凌熙停在了金晔殿的大门前，她未做丝毫停歇，上前扣门，不料殿门已锁，她便跪在殿门前，声声求道：“凌熙请见太宫主，请太宫主一见。”
殿外守卫见是大宫主，连忙请安：“参见宫主。”
凌熙道：“不必管我。”
“这……”守卫很是为难，宫主跪在面前，他们也不好站着，只好俯身一起与凌熙同跪于大门前。
凌熙再次求见：“凌熙请见太宫主，请太宫主一见。”
龙城上前来拉她：“凌熙，你这是做什么？”
“我现在所做之事与我们所谋无关，你回去吧。”
“你这样我怎么放心回去？我在这里陪你。”
凌熙见龙城执着，便不与他分辩，再次冲着金晔殿行跪拜大礼，道：“凌熙特来请见太宫主，请太宫主一见。”
素水不忍看凌熙如此，便与她一同跪在门前。
凌熙喊了半个时辰之后，金晔殿的大门终于缓缓打开，走出来的只是裴秀绮的贴身侍女文卉长老。凌熙总算看到了点希望，忙道：“凌熙拜见文卉长老，烦请长老通传，请太宫主见我一面。”
瞧见凌熙跪在冰冷的石板砖上，文卉心疼不已：“宫主，你先起来，太宫主已经歇下来，有什么事咱们明天再说好吗？”
“长老，求您帮我通传一声，我今晚必须见到太宫主。”
文卉叹道：“宫主，你在外面喊了这么久，太宫主怎么会听不见？夜深了，明日我帮你劝一劝太宫主，你再过来好吗？”
“如果太宫主嫌吵，我自此刻开始便不喧闹了，只求太宫主见我一面。”
“宫主，你这是何苦呢……你先起来，跪久了伤身体。”
“她愿意跪就让她跪着！”裴秀绮披着斗篷自殿内出来，看其装束，显然是睡下之后被凌熙生生吵醒的，也就难怪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
裴秀绮看见自己殿前守卫陪凌熙跪着，气不打一出来：“给我起来，用得着你们跪吗？我金晔殿的人，何须同她跪拜！”
见裴秀绮出来，凌熙急道：“凌熙参见太宫主。深夜惊扰是凌熙的不是，日后自当请罪。不过有一事，万望太宫主允准。求您于明日寻个由头带凌羽去幽禁峰小住几日，如无我消息，不要回来。”
裴秀绮脸色更难看了，幽禁峰是惩戒幽禁品德有亏的千寻宫主之地，鲜少为外人所知，千寻宫建宫千百年来，上过幽禁峰的宫主不过寥寥几人而已，可如今凌熙竟然让她带着凌羽去幽禁峰。
裴秀绮气得发抖，咬牙问道：“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凌熙并无冒犯之意。幽禁峰上有别院，只要不入毕孜山洞……”
“告诉我，你为什么让我带小羽去那里。”裴秀绮打断凌熙问道。
“玄天门意欲攻克千寻宫，不日便会兵临城下。只有幽禁峰是安全的。”
裴秀绮背过身去，冷笑一声道：“你想的倒是周全，只要小羽不出战，你自然是大权独握，不仅坐拥全部功劳，还能赚一个护佑亲妹的美名。事成之后，你再派一些杂务给小羽，便再也不会有人说你独揽大权了。”
凌熙心痛不已，强忍着眼眶里的泪珠，道：“不是的。”
“是与不是你心中有数。这些年你都干了些什么我们心里都清楚！我说过，以后有任何事都不要来找我。”
凌熙喊道：“若太宫主允准，我愿让出大宫主之位，离开千寻宫，从此以后，千寻宫惟凌羽之命是从。凌熙在此对亡母起誓，若有违背，天地共弃。”
素水大惊：“宫主！”
裴秀绮身形一颤，不久之后便抖如筛糠，忽然她猛地转身狠狠给了凌熙一个巴掌，凌熙毫无防备，狼狈地摔在地上。
龙城连忙扶起凌熙，看到她嘴角洇出鲜血，不禁怒火中烧，也顾不上礼仪规矩，怒道：“你干什么！”
素水心疼地将凌熙抱在怀里，却不敢发作，只敢怒目圆睁得瞪着裴秀绮。
裴秀绮声音发抖，咬牙切齿道：“不要跟我提你母亲！你有什么资格提她！我不相信你，也不相信她，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说罢，裴秀绮头也不回地往殿内走去。文卉纵然心疼凌熙，也只能匆匆给凌熙披上一件斗篷，然后跟随裴秀绮而去。
金晔殿大门再次紧闭，凌熙失魂落魄地呆坐在地上，自嘲般笑道：“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偏不死心要来试一试。”
龙城担心凌熙脸上的伤，却不方便上手，只好紧了紧那件斗篷。
素水气得哭出声来：“太宫主太过分了！”
凌熙撑着身子站了起来，道：“你们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素水偷偷瞧了龙城一眼，见他点头，这才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凌熙又去看身边不识趣的龙城，龙城索性耍起无赖，道：“我不是千寻宫的人，你吩咐不着我。别想让我在现在离开。”
“可你是我的朋友，可以同去同归的朋友。”
凌熙脉脉诉说，皓若星辰的眸子里仿佛能攥出水来。龙城不再同她玩笑，正色道：“起码让我跟在你身后，我绝不打扰你。”
凌熙凝望着剑眉紧锁的龙城，像是吃了秤砣般，铁了心就是不走。凌熙轻笑一声：“龙城少侠，你还真是不解风情。”
龙城一时语塞，耳朵瞬间染上一层红晕，热得发烫。他龙城长这么大以来，还没人这般调侃过他。或许是凌熙认为自己失了分寸感，却不便直言提醒？
凌熙久久地看着龙城，眸子里的光渐渐暗淡下来，慢慢收起脸上所有的情绪，重新换上一副浅笑嫣然的模样，又变成了清冷傲然的千寻宫主凌熙。
许久之后，凌熙开口道：“走吧。”
只是两人都没有注意到，一只白鸽正掠过千寻宫上方的天空，朝着无尽的暗夜中飞去。
次日天边尚未吐亮，宁心自空钥苑直奔晗冰殿而来。未等凌熙起身，宁心便迫不及待禀报道：“宫主，收到慕谷主的来信，信上说，似有可疑人马朝千寻宫而来。”
凌熙接过信笺，上面写道，楚君仪察觉几路行军队伍有异，在给楚王通信确定妄碧峰安全之后，两人便一路跟踪，起初他们停在了岁荼城郊外，直到昨天夜里开始向千寻宫方向进发。
宁心自责道：“都怪司情司不察，竟没想到他们敢冒用行军身份。。”
凌熙心下不安：“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合虚府有回信了吗？”
“到现在还没有消息，若只是消息延迟也就罢了，但若是合虚府也自身难保，也或是他们也是敌人……”
“不许妄加揣测。”凌熙道，“既如此，我们便只能依靠自己了。你知会各派玄天门即将进攻的消息，让他们有个准备。”
“是。”
“还有，你将二宫主和龙城找来，然后让素水召集六司，在与大家商定好战术之前，我们首先要把千寻宫凝聚起来。”凌熙神情肃穆，可是继而她忽然笑出来声，“宁心，你怕吗？”
宁心一愣，坚定道：“宫主不怕，我就不怕，千寻宫上下也不会怕。”
凌熙惨淡一笑：“去吧。”
千寻宫六司在晗冰殿议完事时，已近晌午，可满屋子的人没有一个有胃口，皆是满目愁容。
凌熙故作轻松，给众人打气：“大战在即，士气这么低落可怎么行。江璃的攻防图完美无缺，你们有什么可担心的？”
众人还是沉默，倾央忍不住开口道：“大宫主，我们不是担心。我虽不十分清楚这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但这些天听宁心说了说事情的始末，也见识到了玄天门的残忍手段。我只是担心，若是玄天门携风后魄而来，难道我们也要祭出风后魄与之对抗吗？恐怕那时江湖介怀的便不只有玄天门了。”
长安也忧虑道：“是啊，若真是如此，怕是要牵连无辜百姓。”
凌熙正色道：“千寻宫历代以守护风后魄为己任，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动用风后魄之力，更不可徒生无妄之灾。”
“谨遵宫主教诲。”
凌羽笑道：“这就对了，既然你们没有问题了，我们就一起去长归厅，与各派商定战略。”
凌熙道：“不急于这一时。芝湘，你回烟雨楼好好准备一下近日的午膳，在大家正式忙碌起来之前，再让我们安安稳稳吃一顿饭。其他人先各自回去，养精蓄锐。”
“是！”众人齐声应道，全然不见方才的压抑。宁心说得对，只要凌熙凌羽不怕，千寻宫众人自然不会有所畏惧。
待众人离开之后，凌熙面容沉静，道：“小羽，你往雅心阁走一趟，把盛颜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