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雨夜难明(四)
长孙家能在春秋乱世中屹立不倒，除了他国暗中支持以外，和他在某些时候的心狠果断也有不少的关系。
为了维系本家的统治和稳定，不知道有多少旁支血系被用来弃车保帅了。
很不幸，韩阳所在的那一家长孙氏，正属于这一类。
当战乱危及到府中时，韩阳很幸运的去山上砍柴了。
等他回来时，推开府门的那一瞬间，血水就蔓延出了府外。
整座府邸一百多人，自主子到仆人，无一例外的全倒在了血泊中。
韩阳漠然的走进里房，那个曾经他要敲门，然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后，他才会缓缓推门进入的地方。
如今，他呆滞般的敲了敲门，沉默了许久，无人答应。
&34;咯……吱……&34;
他缓缓推门进入。
那个往日总是笑脸相迎的老爷，如今身上布满了血淋淋的刀口，脸上仍是充满了一副愤怒之色看着那边的床帘。
那位老夫人，也一脸不甘心之色，倒在了老爷旁边。
韩阳缓缓靠近里阁里的那张绣床。
他小心翼翼的扒开了床帘。
曾经这位长孙小姐，看到他们这些下人，会笑吟吟的打招呼，那笑容如沐春风，笑起来似乎群花都为之失色。
时至今日，韩阳还记得清清楚楚。
她会记得每一位仆人的名字，而不是像某些高门大户里取一些代号绰号。在这里，好像他们不是下人，而是真真切切的家人一般。
在她眼里，恍如人与人没有区别。
韩阳离府前，曾听说小姐找到门当户对之人了，听说不日就将大婚。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韩阳怕是到时柴火不够，提前拿了三天的干粮，准备上山多些木柴。
那些府门外小贩卖的木柴，他韩阳可看不上!
临走时，正巧遇见了在书阁窗户上眺望的小姐，她垂了垂眼眸，望着韩阳嫣然一笑。
&34;韩大哥，又进山砍柴啦!&34;
韩阳脸色一红，有些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只好朝小姐挥了挥手。
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小姐。
看到活着的她。
而如今，这位曾经的大家闺秀，却是衣冠不整的躺在这张绣床上，一旁的丝绸血迹斑斑。
她那张美眸还布有泪痕，曾经那张笑如春风般的脸庞，也是满脸惊恐之色，随即僵硬。
韩阳也随之整个人僵住。
许久，他惊恐的爬了起来，大声哭嚎了许久。
那一夜，韩阳挖了一个大坑，把老爷一家埋在了一起。
昏昏沉沉的，他感觉自己累到快死了。
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下了一场大雪。
沸沸扬扬的。
他是被冻醒的。
他挣扎着起来，去那早已空无一人的内阁里，找到了些许首饰。
他朝那座孤冢磕了三个响头，随即头也不转的离去。
那条路是通往京城的路。
自此世上少了一个叫韩阳的仆人，只多了一个叫韩阳的读书人。
苏玄云听了许久，轻轻摇了摇头。
即使韩阳到了京城，他又能怎么样呢
通过那些为数不多的金银，他恐怕也是过的并不好。
能在京城之中站稳脚跟，并且有钱买圣贤书，通读了多年诗书，最终通过科举选拔，一跃幻化成龙。
这期间的艰辛，可想而知。
苏玄云有些钦佩的看着韩阳道:&34;韩大人之身世经历，也是确令人感慨。&34;
韩阳惨然一笑。
&34;殿下，老臣许久未曾这么痛快的讲话了。&34;
&34;这些旧事，也很多年都没跟人提起过了。&34;
&34;殿下若觉着老臣絮叨，还望殿下降罪!&34;
苏玄云轻轻抿了一口茶水，随即笑道:&34;这茶杯虽是普通平凡之材质，可是这杯中之茶，倒是好茶啊!&34;
韩阳闻言有些欣喜:&34;殿下所言不错，这茶杯虽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但这茶叶可是堪称一绝!&34;
苏玄云缓缓为韩阳倒上一杯茶水道:&34;韩大人讲了许久，想必也是口干舌燥了，不妨坐下，饮下一杯热茶来，润润嗓子。&34;
韩阳闻言有些犹豫，又看向了站在苏玄云身后的林雨。
苏玄云见他眼神有异，回头看了一眼道:&34;韩大人如今作为监察使，未必会不认识林副统领&34;
韩阳慌忙道:&34;那自是认识的，但林副统领向来是陛下的亲卫统领，如今您这是&34;
苏玄云笑道:&34;陛下担心我在这京城之中的安危，特派林副统领来护卫罢了!&34;
韩阳这才放下心来，小心翼翼的坐下，拿起那杯茶水，一饮而尽。
&34;韩大人，饮茶须得细品，如此的心急火燎，可品不出什么滋味。&34;
韩阳心中都要哭了，这好不容易说的口干舌燥的喝杯茶，不想又在苏玄云面前失了礼仪。
&34;殿下说的是!&34;
他只好苦笑一声。
看着这位垂垂老矣的老人，或是威名赫赫的大文坛领袖。
苏玄云叹了口气:&34;所以韩大人如今不想让子孙踏入朝堂，是看透了某些事&34;
韩阳闻言，刚刚坐下去的屁股还没捂热，马上又慌不忙的站起来。
&34;殿下所言，确是老臣心中所想。&34;
&34;如今朝中权臣当道，一手遮天，朝政之争本就凶险异常，在下实在不忍心让膝下犬子再重走老臣当年之路!&34;
苏玄云闻言问道。
&34;韩大人之子今年何等年岁了&34;
韩阳低声道:&34;二十有一了。&34;
苏玄云点了点头，此等年纪，不少大家子弟都已经在朝为官了，或是去往边军磨练意志换取资历边功去了，如今其子还在京城之中，足见韩阳的态度。
&34;韩大人是晚来得子&34;
韩阳闻言有些不好意思道:&34;确实如此，老臣晚来只有此一个子嗣，故此不希望他卷入朝堂生死之争。&34;
苏玄云不置可否道:&34;你这个位置，可不是你想说不卷入就置身事外了。&34;
&34;你刚刚说这朝中权臣当道，一手遮天。&34;
&34;此话不如再详尽一些。&34;
&34;朝中尽是贺铸当道，左北峰一手遮天!&34;
韩阳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34;殿下，此话暗中思量便好!&34;
苏玄云冷笑一声:&34;怎么，我在这里，你还如此害怕&34;
&34;韩大人真是老了!&34;
&34;可还记得，百清殿外，贺铸第十二弟子，赵绥儒的血还未流尽!&34;
&34;你究竟在怕什么!&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