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白衣卿相(五)

    江南锦绣千里，听说王侯将相穿的都是绫罗绸缎，徐石信只知道那东西华贵无比，却从未亲手抚摸过。

    而如今，一件价值百金的绸缎就披在了他的身上。

    &34;大人!&34;

    这位满是伤痕的边疆汉子，即使在面对升迁不公，面对同袍死伤惨绝时，都没有留下眼泪，但如今，两行热泪却从他那张沧桑的脸上划过。

    赵青霜脸色冷的如同这关外飞雪，声音有些压抑不住的疯狂道:&34;我问你，到底能守住几天&34;

    &34;三天!&34;

    徐石信猛然跪下，那件披在身上的绣袍也随之滑落在地上。

    赵青霜沉默了片刻，在场之人此时都噤若寒蝉，徐石信更是跪在地上大汗淋漓。

    &34;哈哈哈哈哈哈!&34;

    赵青霜突然笑出声来，随即越笑越大声，在这城墙之上回荡着。

    &34;好!&34;

    &34;终于说了实话。&34;

    赵青霜收敛起笑容，正色道:&34;自出宫算起，一路走来，沿途关塞城池守军将领，都对我放言道要坚守三十日，五十日甚至一百日!&34;

    &34;最不济者，也说了二十日!&34;

    &34;但我知道，他们说的都是假话!&34;

    赵青霜语气有些波动:&34;三日，是我听过的最短的时限。&34;

    &34;但是，我以为，三日不是你等的极限!&34;

    赵青霜扶起徐石信来，又低下身去，俯身拾起那件绣袍来，他拍了拍衣物上的雪渍与灰尘，再次为徐石信披上。

    &34;五日!&34;

    赵青霜坚决道:&34;我要你誓死守住此城五日，为我调度后方兵马争取时间!&34;

    &34;援兵，会有的，补给，也会有的!&34;

    &34;但是你!要守住安北城五日!&34;

    徐石信这次再没有跪下，而是微微压低了身体，双眼战意昂扬的看着赵青霜。

    &34;属下，领命!&34;

    ……

    蓟南道北，一个瘦弱的书生背着行囊呆滞在原地。

    他的周围，是无数个逃难的百姓，这些百姓脸上黑的灰的，衣衫褴褛且目光呆滞，和此时这个书生一样呆滞。

    前线战乱，他是知道的。

    衣不蔽体，他也曾在京城中见过乞丐

    食不果腹，易子而食他也曾是在书中看到过。

    但当成千上万个百姓流离失所时，当数不尽的幼儿阵阵啼哭在耳侧时，当人的尊严已经被在自己亲自践踏时。

    他猛然呆住了。

    这一年柳宗望十八岁，才出柳府，便入人间地狱。

    人潮川流不息的从他旁边急驰而过，这一瞬间，所读的圣贤书似乎都已毫无作用。

    难道圣贤就不用吃饭了

    难道那些天天在太学馆里舞文弄墨，在暖室阁楼中指点江山百姓的人是贤者吗

    若是圣贤，怎么不会挽救众生于水火，怎么不见十室九空，怎么不见乱世命如纸薄

    朝中说，边军屡战屡胜，即将收复整个蓟南道，而百姓即将夹道欢迎，对回归故国之心迫不及待。

    太学馆为此甚感大喜，颂歌文章整日接连不断，他尚在柳府之中时，对这些颂歌深以为然。

    很多年来，他所信奉的某些，竟在这一瞬间，轰然崩塌。

    &34;他妈的，兄弟们在前线拼死拼活的，拿你们口吃的怎么了!&34;

    一阵喧嚣的叫骂声打断了柳宗望的思绪，他回头一望，只见不远处几个军卒打扮之人在殴打一对妇孺。

    &34;军爷，草民就这点吃的了，还有幼子要养活，求求您高抬贵手，行行好吧!&34;

    那个妇人身上衣物单薄的如同草芥，在这寒冬凌冽狂风中颤抖着，如同海中的一片孤舟，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湮灭。

    而她那怀中的幼子，就是她此时唯一活着的期盼了。

    柳宗望一看那几个士卒，就知道是残兵败将之辈，更有不济者，可能是前线逃兵!

    其中一个带头之人看着妇人的哀求，气焰反而更加的嚣张。

    &34;给你脸了!贱人!这世道还拖着个累赘!&34;

    &34;不如把你身上吃的喝的都给哥几个!兄弟几个多杀几个南楚人，不比你这小崽子更有用些!&34;

    望着地上苦苦求饶的妇人，周围竟无一人上前去帮忙!

    世道乱到如此地步了，寻常人家又能比这对妇孺好多少呢

    这蓟南道上逃亡的人家里，有几个敢顶撞军中士卒的

    即便这几个是残兵败将之辈。但仍无一人敢多管闲事。

    &34;大哥，你看这小贱人长的倒还不错!&34;

    &34;哈哈哈哈，好好，你要不说，我还没注意到那!&34;

    &34;这等模样若是抹去脸上灰尘，擦洗干净，恐怕比那京中船坊的头牌差不到哪去!&34;

    几人口中污言秽语，不断的肆意侮辱着妇人:&34;就是这个小崽子，太碍事了!&34;

    说罢其中一人就要去抢过孩子，妇人见状如同疯状，在其手上恶狠狠的咬了一口!

    &34;小贱人好大的胆子!&34;

    这时柳宗望终于确定，这几人绝不是残兵之部，而必定是逃兵!

    妇人嘴角渗出了血，分不清是她自己的血还是那兵卒的血。

    她双眼殷红的看着他们，如同护子的猛虎一般!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但乱世之中，何来公道。

    &34;啪!&34;

    &34;啪!&34;

    清脆的几巴掌响起之后，妇人本就单薄的衣物被血染的暗红，地面上的黑雪和红血混在一起，但怀中依旧紧紧的裹着那个孩子。

    眼见妇人已经无力放抗，而那几个士卒依旧步步紧逼，柳宗望终于赶到了妇人面前。

    一个稍显瘦弱却伟岸的身影盖住了妇人，随即影子低下，扶起了妇人。

    &34;哪来的野小子!&34;

    为首之人面色不善道:&34;怎么你就是这妇人的姘头&34;

    柳宗望面色如霜，冷声道:&34;东越南楚战线如此吃紧，你等怎敢临阵脱逃!&34;

    那几人闻言一怔，心中猛地一惊，话中也透露着几分虚意:&34;你这小子，在胡说什么!&34;

    柳宗望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年少气涌，面见如此不公之事，他几乎想将眼前几人千刀万剐!

    若是南楚之卒对东越百姓这样也就罢了，可这是自家士卒!

    东越百姓供给的护国之军，现如今竟反过来欺凌自己人!

    &34;你这小崽子，毛都没长齐!有几个胆子敢来多管闲事!&34;

    &34;我不介意，今日替你爹娘教训教训你!&34;

    柳宗望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幽幽道:&34;我也不介意，今日替东越无数忠魂，教训教训你!&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