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故人名疏香
宁静的明华山巅,一缕凄惶刺破幽平,蔓延而来。
一浑身欲血青衣壮年跌跌撞撞,踉跄倒在明华殿前,掌中鲜血染红白衫一片,平灭的希望留在皱褶的衣角:“救……”
层林清净间,音故被身前景色吸引了目光,心中逐渐荡起了暖意。
她从来不曾见过,有人能将喝清粥的动作做得如此淡雅有序,即使不着纤尘白衣,也难以遮盖其间霁月清姿,又似每一样都缺不了,不论是抖动的衣袖,风杨起的额发,乃至微颤的睫与身后洗净眸光的层林风光,就算是汤匙与瓷碗不经意地每一次相撞。
她的目光一顺不顺看着他,总想将这幅画面牢记下来,画入宣纸,想带回天虞给那几个可能已经闷坏了的可爱的人看看,看看也好。
所以当不合时宜的脚步声响起之时,她轻意就移开了目光,眉头微微蹙下,看着前方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赶来之人,眸光落在他衣角血迹,她没由来地心神一震,料想不会有什么好消息。
“尊上!”含了三分颤抖的铿锵有力,叙述着震人心魂的话。
“摇曳生变,摇曳城主下落不明……”
山间的雾起得更重了,厚重成了望不穿的黑暗。
音故欲捻诀成境,欲寻淇方与魏梓安的踪迹所在,被澈慕抬手拦下:“他已料想将有此一劫。”
澈慕抬袖,刺目白光霎时冲天,遣退了厚重到看不穿的雾,山野间依是一副祥和宁静之模样。
不过半刻,便已得见有一凌澌鸟儿努力挥动翅膀扑哧而来,于蓝天白云中发出一记嘶鸣,青色染遍通身,晶莹剔透,停于音故之肩,口吐青烟于音故之掌,有三两字从烟雾中袅出,成型。
“虚霩。”虚霩万象,万象皆空。
——
“你想好了?”虽知无法阻拦住他,但他担忧过甚,南伯意从啴缓殿高位走下,眉头皱得飞紧。
澈慕清淡地微微一笑,并未说一句话,一双眸子波澜不惊,看不出欢喜,亦看不出悲哀。
没有答案,也是一种答案。
南伯意沉叹下一气,妥协般地道:“既然如此,你大可安心地去,剩下的都交师兄处理。”
“多谢师兄。”衣袖叠于胸前,澈慕微垂首。
一座殿宇,两袭白衣,一待待于原地,一行行于远方,两者有相似,又好像没有相似,只是相隔在这堪堪几里之间,像是响起一曲觞歌,预示着悲壮的离别。
“师弟,师兄望你能够真正地开心。”前方白衣渐隐,身后响起南伯意喃喃的声音。
音故两人同行到明华瀑布前,澈慕行于音故之前,她却觉得今日他的步伐不同以往,沉重了许多,特意放慢了步子,不去打扰他的自我调整。
“姑娘!”她身后响起一记虚弱略显焦急的声音。
身后有两名明华弟子搀扶一青衣之人而来,音故恰好认得他,因他时常跟在魏梓安左右,听魏梓安唤他叫做“故安。”
他推掉了两名明华弟子搀扶他的手,摇晃着走上前来,却突然左腿发软,整个人快要扑地而上,音故已经将双手摊开把要他扶住,却被身后之人抢先施灵助他站定。
故安先是发蒙,后又猛然回神,切切诺诺地说:“多……多谢尊上。”
“无碍。”极其简单的一句答复。
故安从怀中拿出一条红穗递给音故:“姑娘,城主交代,将此物交予姑娘。”
一条与其衣衫极其相称的红,数十细丝缠绕编织成梨花瓣形状,赋予梨花不一样的颜色,不一样的风采。
“有机会,我一定给你做一朵红色的梨花。”须臾的漫漫时光,她以为他只是一句戏言,却不知他曾将它怀揣在心上多少日夜。
这番心意对她来说珍贵无比,将红穗仔细收好,小心翼翼不敢枉废梓安心意。
下了明华山巅,没了特有的山清气明,人的心情容易毛躁起来,澈慕说虚霩之地为六界之特殊,若要进得须摒弃杂念。
而前往虚霩之路,恰经云中。
要数人间繁盛之处,当为云中敕平城,车水马龙,环灯结彩,富饶之地。
人皆红绸绿缎春风得意,房皆红墙绿瓦奢华矜贵,漫漫步于其间,热闹嘈杂。一声声粗壮的嗓子在街边吆喝,有精致小巧的制糖人摊子,有三四木桩搭成的包子粥铺,老板穿着半坎粗衣布衫,勃颈上搭了一块面巾,一边招呼来往的人,一边在热气腾腾地的包子屉前不停地擦脸上的汗珠。
可是这不算是最好的,最好的当数轩轾楼,她本应当不知道,是疏香时常在她耳边念叨云中有一座敕平城,敕平城中轩轾楼,里面有许多新奇事物,美味珍馐。
如今恰巧来到敕平城,音故对轩轾楼突然间有说不出来的好奇心,便将其作为目的地而心生向往。
“尊上可知轩轾楼?”心中的期待得意,使她的眼眸发亮,比以往那般要死不活的模样不知好看了多少。
澈慕于前的脚步微停,回身将她视线挡住:“为何要去哪?”
他身后传来的嘈杂似乎与四周的格格不入,不过她没空注意到这些。
“当然是想去……”她想也没想就说。
澈慕不语反笑,对着音故饶有兴趣地再问:“真的?”
说话间他的步子向右撤开,身后之屋楼挂有一黑漆金字柚木牌匾,“轩轾楼”三字扬洒其上,音故大喜,欲抬脚入门,猛然顿在楼前,暗自将踏出的脚步半寸半寸地收回,心中暗腹疏香骗她!
楼前七八女子衣着鲜红艳丽,胭脂染面,红唇齿白,甩着一方巾帕,散出脂粉香气,言笑殷殷招呼来往男子进入。
疏香心心念念的好去处,居然是一家青楼。
音故想是不是只有让她的汗如雨下,才足以表示她的尴尬?可即使是三伏天,她身边站了澈慕,就是不可能地。
不过谁说不会有突如其来地事解救她呢?
“给老子滚远点!”雄厚粗鲁随一名被从轩轾楼中丢出的男子出来。
轩轾楼中的两名黑衣大汉,拳脚相交在这名粗布麻衣的年轻男子,周身上下有遮不住的书卷气,脸颊红润,应是醉了酒所致。
对轩轾楼有执着地向往,以至于几次被打爬在地上,无法站起来,也还不想放弃。黑衣大汉料他再无法作妖,前后回到轩轾楼前一左一右站定,目光仍凶煞注视地上男子。
“一月不知风月何就,二月不识青林何木,三月不闻疏木何香,四月……四月!”
男子放声悲鸣,行人皆对地上男子议论纷纷,又唯恐避之不及,男子在地上挣扎了许久,始终爬不起来,音故目光落在一旁断裂的松木拐杖上。
“轩哥”清丽的女声拔开人群,容貌清丽身材消瘦,着壁绿尚罗裙,尤如疏木尚青。
女子将男子搀扶入怀,男子迷离的眸光渐明,嘴角荡起笑意,温柔恰似暖江一壶水:“娘子……”
两人踉踉跄跄越走越远,人群无趣自散,行街再是一片祥和,刚才之事好似什么也没留下。
两人行至疏林作留度夜,趁澈慕打坐之际,音故摇晃至清河旁梳洗疲劳。
风啸成厉,音故猛然回首,眸光突变,凌然冷漠。
紫衣女子被枯木绊倒在地,身后之人提冷剑步步靠近,黑衣映冷峻,眉目漠然冷血。
“且慢。”音故翻身挡紫衣前,衣袖翻飞,遮紫衣狼狈姿容。
“你是谁?”黑衣男子唇瓣微动,却不见眉目一丝变化,可见其心绪之定,万物皆不可动。
音故勾唇,回身将地上的紫衣女子拉起,眉目微动道:“可能…是今日坏你好事之人。”
紫衣女子顿时怒气上头,狠拍音故之臂:“说什么呢你!你到底是不是来救我的?”
音故笑吟吟地回头,对着狼狈不堪的疏香道耳畔:“当然。”
男子眉峰微皱:“你可知她是何人?”
男子长剑抵于眉峰,只离半寸,音故面色不改,目光落在男子身后一抹清雅的月光。
“有人会向你解释。”音信淡淡的情绪荡起在嘴角,是高兴的。
男子察觉身后气息,慕然回首,长剑抱于胸前:“师兄!”
澈慕垂首,亦道:“守来师弟,别来无恙。”
月影寂,林风啸,盛满的月光照映溪水旁一白一黑两道身影之上,黑色愈加透亮的黑,白却是愈加透明的白,快要与月光同融,叫人快分不清何为澈慕,何为月光。
“师兄为何来此?可是为了摇曳之事?”为何来到云中却不曾去休烈殿与他叙旧?
后一句他不问出来,心中早已有答案。
虽有百年未见,他仍知师兄澈慕的性子,不见不离,各相安好。
摇曳之事震动各大仙门,却十分隐秘,不知何由所至,不识是何人所为。
今日在此遇见澈慕,也是急切想知道一些其中秘密,摇曳之事非小,云中亦要万分小心。
澈慕点头:“此行为去虚霩之地,寻找梓安下落。”
守来眉皱:“师兄是说梓安师兄有可能在虚霩之地?那……她们?”
守来目光落在疏木下相扶的音故疏香二人,一红一紫,于他看来,更似妖媚。
澈慕目光同落于疏木之下,却只看进一种颜色:“无碍。”
将澈慕神情一一看在眼中,疑惑到底,他似乎看出了他眼底不一样的情绪,又似乎只是他一时眼花。
澈慕眸光落在守来打量的目光中,露出一抹欣慰:“师弟近来进步甚深,但怎可只是一时之瞬?”
守来的目光顿收,略微羞愧地转过目光,心中暗道,人皆受□□所困,可伪装,却不可屏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