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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画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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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盆中化开浅浅水液,液面极轻地晃荡一瞬,随着皂靴落地的轻响,又恢复平静。

    裴砚踏着地砖,扫一眼绣莲塘鹭鸶的落地绢屏,模模糊糊映出屏风后纱帐内的剪影。

    屏风侧花几上,粉莲红蓼静静养在花觚中,驱蚊草的香气被浅浅荷香掩盖。

    略垂眸,望一眼手中锦盒,裴砚举步绕过屏风。

    湖水蓝烟帐中,她拥薄薄紬衾侧卧,面朝里,身形迤逦纤婉。

    墨发仅由一根金簪挽成松髻,如云似雾松松委于如意枕上,露出墨发下细腻如雪的颈。

    烟帐微动,他展臂将锦盒放在她枕边。

    正欲起身,却见她身形动了动,翻转身子,睡姿转成平躺。

    裴砚定住身形,一动不动凝着她眉眼。

    她眼皮不安地颤动,须臾又睡熟,里侧手臂不知何时抽出来,置于薄衾侧。

    莲瓣红的寝衣下,雪腕细白似藕,掐着一圈羊脂玉福镯。

    盯着她雪腕,半晌,裴砚抬手,指尖抚上福镯,把镯身扶正。

    她雪腕纤细,圆润的镯圈显得空荡荡。

    裴砚轻啧一声,收回手,视线掠过她唇瓣时,微微凝滞。

    沉睡的她,未施粉黛,肌肤细腻清透,唇色比平日里看到的略浅,似含苞待放的西府海棠。

    她唇珠饱满,有种海棠花也不及的丰艳润泽。

    一时,裴砚脑中闪过瓷罐中樱桃酱的光泽,他鬼使神差俯身,将彼此间距离缩至咫尺,她清浅香匀的气息拂在他薄唇。

    他微微侧首,在她唇畔雪面上,极轻地贴了贴,似鸿羽轻掠春水。

    回到小山水阁,他唇畔仍带着浅笑。

    竹帘外水声漫地,他抬手拨动机关,很快,檐下银瀑消失,只余滴答的轻响。

    “带下去。”裴砚淡淡吩咐,拈起一支火红蓼花,置于枕屏侧。

    枕屏上黛山蜿蜒,水色青碧,衬得小小红蓼花娇艳无匹。

    青锋把人带走,望着所有人劫后余生的神情,他心下震惊不已,玄冥卫失职,大人从未如此轻拿轻放。

    往常,即便不丢命,也会被丢入玄冥司最严酷的牢狱惩戒,撑住一口气,才能活。

    今日竟只是把人降职,调离京城。

    温姑娘对大人做了什么?大人的转变简直匪夷所思!

    红日迎窗,外面蝉鸣阵阵。

    温琴心睁开眼,纤手撑在榻边欲起身,姿态懒然起到一半,余光扫过枕畔,微微一愣。

    蓝底象牙白团花,她有这样一方锦盒吗?

    眼前的锦盒有些陌生,虽未完全清醒,可她记得,睡前并未将锦盒放在枕边。

    珍珠还是琉璃放的?

    思量间,她细指挑开精致紫铜扣,打开锦盒,望见里面满满当当一盒南珠。

    粒粒有莲子米大,是极品南珠。

    不会是珍珠和琉璃,更不会是温家人。

    蓦地,温琴心脑中回响起四个字:“礼尚往来。”

    确实像裴大人的手笔。

    温琴心有些茫然,她做了什么,让大人送她这样一盒珍品?

    捧着锦盒,撩开烟帐,双足套上软鞋,温琴心倏而怔住,大人怎么把东西送来的?昨夜她睡熟后,大人来过吗?

    温琴心找遍内室,也未发现异样,用罢早膳,仍魂不守舍。

    “是不是太热了?”琉璃见她像是精神不济,轻问,“要不要再添一盆冰?”

    “不必。”温琴心摇头,起身走到花几旁,捧起花觚道,“我去换水。”

    倒出陈水,修剪花梗时,温琴心望着一支少了花穗的红蓼梗,面颊微热。

    大人来过的。

    又一个月圆之夜过去,裴砚沐洗过后,换一身轻便道袍,想起一事。

    “问问寒山,袁老爷的头疾可有发作过,若有不适,把江南那位退隐的老御医给他送去。”裴砚指尖捻着额角,淡淡吩咐。

    “袁老爷有头疾吗?”青锋挠挠头,有些疑惑,大概是温姑娘告诉大人的吧,“是,属下这就去。”

    半月过后,青锋收到回信,不敢耽搁,即刻呈给裴砚。

    裴砚展信,视线扫过纸笺上的字迹,浅浅弯唇,抬眸望向青锋:“寒山说,袁老爷并无头疾。”

    是没有过,而不是没再发作。

    青锋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转移话题:“大人,九爷说江南有要事耽搁,赶不上大人婚期,会在江南稍作布置,庆祝大人成亲之喜,婚前还会有礼物送来。”

    “他能有什么要事?”裴砚唇畔笑意减淡,对于卫九皋的新婚贺礼也未多想。

    他身形往后一靠,合上眼眸,耳畔回响起温琴心软糯的嗓音,她说曾经替袁鎏缓解头疾。

    小姑娘也有骗人的时候,倒是有趣。

    翠微山下别庄,卫九皋吩咐寒山,把别庄处处妆点一新,喜气洋洋。

    “怎么样?好不好看?”卫九皋笑意明朗,侧眸望袁采玥,“等你成亲的时候,咱们府上也这么装饰,咝,你以为如何?”

    他狠狠倒吸一口气,撑着把话说完。

    袁采玥横他一眼,收回跺在他脚面上的绣鞋,望着院中大红花灯、丝带,黛眉微拧:“这是要做什么?”

    “八月十六,玄冥卫指挥使,忠毅侯裴大人大婚。”卫九皋笑着,环顾四周,视线重落回袁采玥面上,“别庄是裴大人的,这回你总该信了吧?”

    对,除了裴大人,谁还会有这样通天的本事,把他们好生生安置于此,谁也不敢来打扰?

    当年剿除倭寇,裴大人还没当上指挥使。袁采玥永远忘不掉对方曾在她面前,冷冰冰割断贼人脖颈。

    记得蓁蓁还问过,那天救下她的大人是谁,幸好当初没告诉蓁蓁,否则这个傻

    姑娘如今在京城,为报恩,撞到裴大人手里怎么办?

    “我记得你说过,满朝文武,数你同裴大人关系最好,情同手足,对吧?”袁采玥双臂环抱,睥他一眼。

    “对!”卫九皋连连点头,“所以我亲自布置这些,庆祝他大婚之喜,是不是很讲义气?”

    卫九皋一脸期待等着她夸赞,却听袁采玥漫不经心问:“那你告诉我,裴大人为何要救我们?

    他,或者你们,想利用袁家做什么?”

    “这我不能告诉你。”卫九皋别开脸,怕自己一冲动,坏了裴砚什么好事。

    “果然被我猜对了,你们就是要利用袁家。”袁采玥冷冷扫他一眼,回身往屋里去,背对着他道,“以后别装作对我一往情深的样子,同我们袁家做生意,先摆在台面上谈!”

    “诶?我不是!”卫九皋急急追上去,反驳道,“我没利用你,也没骗你。”

    哐当!房门带起的风拂在他面门,重重关上。

    “袁大小姐。”卫九皋拍门,想要补救,试探着问,“你就不问问,裴大人要娶的是哪家姑娘?”

    裴大人娶哪家姑娘,与她何干?那姑娘就是再可怜,她也没本事救人脱离苦海啊?不止她不行,就连皇帝老子也不敢再抢裴砚的人吧?

    “哦,那就请九爷告诉我,究竟是哪家姑娘如此不幸啊?”袁采玥随口顺他的话问,却并不上心,捞过金算盘,拨动得啪嗒作响。

    不幸?卫九皋拍门拍到一半,收回手,摸摸险些被门夹到的鼻尖,讪讪应:“算了,你不想听,我不自讨没趣了。”

    他还是不要火上浇油的好。

    八月十五,天色渐暗,灰蓝天幕上挂着一轮清寒的月。

    忠毅侯府住院的灯又点亮,青锋抱着一只带锁的精致小箱笼,将箱笼和钥匙交给裴砚。

    “大人,九爷送的贺礼到了。”

    裴砚扫一眼,示意他放到罗汉床头。

    咚地一声响,沉甸甸的。

    上了锁,以他对卫九皋的了解,不是能见人的东西。

    “退下。”裴砚淡淡吩咐。

    待青锋离开,合上房门,照例去盥室准备药浴。

    咔哒一声轻响,裴砚拧开锁扣,打开箱笼,是一箱画册。

    温府正院,李氏捧着一方蓝布包,递到秦氏面前:“母亲,这个是您交给蓁表妹,还是我去?”

    温琴心不肯向裴大人求情,不肯救温旭,李氏心里怨过,可明日温琴心便要嫁去侯府,往后的日子势必比她还艰难。

    同为女子,她心下不忍,哪怕只是替身,若温琴心能依着裴大人,服侍妥帖,日子也能好过些。

    当初她嫁给温旭前,尚有阿娘私下叮嘱教导,温琴心却什么也没有。

    “是什么?”秦氏放下茶盏,懒懒问,随手揭开布包一角,眼神微闪,抬眼望向李氏笑道,“你倒是会做好人,可她早在忠毅侯府留宿过,早没了清白。”

    说话间,她拿指骨叩叩布包里的画册,轻蔑道:“拿回去吧,她用不着。”

    “是。”李氏暗叹一声,不敢违逆。

    内院中,紫薇花几乎全然凋谢,只剩下零星绯色点缀深碧的叶子。

    花树后,一架长梯搭在檐角,温琴心跟在温曦后边,爬上屋顶,各捧一枚拳头大的酒坛,坐在屋脊上。

    浅浅酒香之外,能闻到园中早开的桂花香气。

    两人中间的粉彩瓷碟中,摆放几枚月饼,叠放成宝塔状。

    温曦拿胳膊肘碰碰温琴心,眼睛却望着月光:“这酒不醉人,喝完早些睡,三日后,我等着你回门。”

    “曦妹妹,多谢你陪我。”温琴心侧首望她,美目微湿。

    温曦知道她是替身,却不知她的打算,明日过后,不知何时才会再见。

    待嫁的日子,因温曦在,过得轻松许多,温琴心很感激。

    闻言,温曦抬手,仰面饮一口酒,豪爽地拿衣袖擦擦唇角酒渍,随即侧过脸望她。

    “蓁表姐,对不起。”温曦眸中噙泪,唇角却含笑,“爹娘、哥哥、嫂子都该向你道歉,可我没办法要他们认错。我帮他们认错,替他们道歉,只愿姐姐忘掉所有不开心,往后每一日都过得极好。”

    “好,我会努力过得很好。”温琴心含笑抱抱她,继而松开,以袖掩面浅饮一口,望向天边寒月。

    没人能替别人道歉,她不记恨温家,也不会救温旭。

    明晚过后,她便能回江南,同爹娘和姐姐团聚,师父若同意,她便开一间医馆,往后的每一天,她都很期待。

    翌日清早,天未亮,温琴心便起身梳妆。

    凤冠和嫁衣繁复华美,是数日前,青锋送来的,甚至没改动过尺寸。

    喧闹的喜乐声中,喜帕罩下来,温琴心垂眸,凝着绣鞋下绵延的红锦,一步一步朝外走去。

    小心走下石阶,正欲上喜轿,却听到周遭一阵惊呼,伴随马儿低鸣。

    温琴心身形微滞,站直身子,朝马鸣的方向望去,眼帘被喜帕遮住,她什么也看不见。

    “当心,我扶你。”一人扶住她小臂,嗓音沉润,近在咫尺,是裴大人。

    “谢大人。”温琴心柔声道谢。

    喜乐声、鞭炮声响在喜轿不远处,温琴心垂首,由他扶稳,钻入喜轿。

    轿帘徐徐落下时,她分明听见裴大人低声问:“蓁蓁饮酒了?”

    温琴心愣住,轿帘落下,喜轿被抬起,她甚至没来得及否认。

    喜轿平稳,温琴心稍稍掀起喜帕,小臂凑近鼻尖轻嗅,并未闻到酒香。

    “狗鼻子。”她微微懊恼,放下小臂,攥紧帕子,极难得说出一句不雅的话。

    随即,喜帕内狭小的空间里,萦着若有若无的酒香。

    原来,是她方才道谢,被大人识破的。

    温琴心忙紧抿朱唇,又拿帕子遮掩,美目盈盈望着喜帕下摇曳的流苏,面颊染上霞色,又羞又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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