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仇怨
楚其然想起在国师府别院的种种,欲言又止。
这么久不见,风神还是一如既往爱捉弄人。楚其然也不生气,只觉得好笑。他理了理被风吹乱了的头发和衣裳,入戏很快:“国师大人。”
楚其然看了看四周,然后就着封延环住自己的手往他跟前又靠近,几乎是挂在了封延的身上。
旁边的丫鬟眼睛都看呆了,有几个更是露出了嫉妒和幸灾乐祸的表情。
国师仪表不凡,相貌俊美,早已是京城里万千少女心中的良偶佳婿。国师府的丫鬟们天天看着国师,哪怕不敢有非分之想,也忍不住心中的爱慕。
但另一方面,国师性格乖张,喜怒无常,少有人敢惹他。便是九五至尊的皇帝陛下,见了国师也得拿出七分的客气。
楚其然在凡间的记忆全无,自然不知道这些,他现在只觉得在举目无亲的凡间,遇到了一个熟人,心里着实安稳不少,尽管他们后来也不是很熟。
他靠近封延,小声说道:“我的伤,烦请国师大人兑现承诺。总不会,现在这种情况,国师大人还让我当你的丫鬟吧?”
封延绷着脸,臭着脸反问道:“不是丫鬟是什么?”
“额,丫鬟也行,但是郎中……”楚其然忍不住揉了揉肩,轻呼了一声疼。
封延脸色一变,随即冷哼道:“什么臭毛病?”
楚其然默然无语。怕疼可是上万年来都改不掉的臭毛病了。
封延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吩咐下人:“去请郎中。”说完又抱起楚其然往垂花门里走去,进了内院,留下一众面面相觑怀疑自己眼下看错了的丫鬟和护卫。
“国师他,他……”
“是,国师非但没有责罚她,还抱了她。”
“国师府不会要多一位女主子吧?”
“说不定呢?”
这边议论纷纷,穆云也没阻止,反而叹了口气。
肖想这么多年了,也该如愿了吧。穆云琢磨着自家主子成事的概率,又想起上次主子丢给她看的命簿。
命簿上,九王爷徐庭的情劫的确不是楚珏。但上面两笔明晃晃的划线她也不能假装没看见。
这件事若是被天帝知道,她主子恐怕连风神的职位都保不住了。
楚其然舒舒服服地躺在封延手臂上,小声嘀咕:“还是一样刀子嘴豆腐心。”
封延脚步一顿,他听见了,却又假装没听见。
楚其然又道:“你别院后山的那只白虎,叫白罗是吗?很了不得啊。”
“哦?”
“恩,虽然有些笨,但我估摸着它已经开了灵智,要是再养几年,说不定能化形。要是化形以后潜心修炼,又是一个飞升的虎仙了。”楚其然絮絮叨叨地念着,“修炼这条路可不好走啊。不过它既然被你养了,也是它的造化,说不定就没有我这么辛苦了。”
封延沉默地听着,一路走到了一间厢房里。他把楚其然放在床上,然后在一旁看着他,道:“白罗虽有灵气,但比灵衡仙君的本体可差远了。”
楚其然笑了:“这说的,难不成你见过我的本体?”
封延眼眸微黯,光影明灭。他道:“自然没见过,不过看仙君现在的成就,本体自然非同凡响。”
楚其然摇了摇头:“你错了,我本体很普通。”
“不如这样。”封延忽然话题一转,“我帮你渡过此劫,我之前说的三个条件全部作废,换另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封延低头,他的眼睛仿佛带着蛊惑的光芒,然后慢悠悠说出来自己的条件:“灵衡仙君化成本体,让我养一个月。”
“……”楚其然,“不。我拒绝。”
封延脸上瞬间结了冰霜:“当真拒绝?”
“之前那三个条件挺好的,没必要换。”楚其然感觉到封延的不开心,但还是坚持不换条件。给封延酿酒、送他玉章宫的桃花都是小事一件,至于当他的侍从听他使唤一天,楚其然本来难以接受的,但是当了这么多天的丫鬟,他也适应了。
至于本体示人,那羞耻度可高了。比穿女装还要羞耻。
封延正要开口再劝说,就传来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封延的话到口中就又收了起来,气质陡然一变,又变回了持重严肃的国师。
“进来。”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一个挂着药箱的郎中。郎中是个年近花甲的老郎中,略微驼背,留着花白的山羊胡子,但是精神矍铄,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
郎中看躺在床上的是个女人,便从箱子里取出一件手帕,对楚其然道:“请夫人伸出手来。”
楚其然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然后伸出手,说:“我不是什么夫人,直接把脉吧……”
郎中闻言一愣,眨了眨眼睛,他转头寻求国师的意见,国师却大步上前拿过郎中手中的手帕覆在楚其然的手上,郎中见状也不再看楚其然,直接上前把脉。
楚其然瞪了眼封延,封延浑然不惧地回视。
在凡间,风神是换了容貌的,相比风神真正的模样要成熟一些,不过眉眼间依稀可见风神原来的风采,尤其是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傲气,一点也没收敛。
楚其然一直自诩长辈,懒得和小辈计较,从前和风神的许多冲突都一笑而过。如今也一样,尤其在这位国师的身上看见风神的影子之后,楚其然目光不自觉变得无奈和纵容。
“大夫,请问我的脉象如何?”
郎中摸了摸了花白的山羊胡子,沉吟片刻道:“夫人脉象稳健,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有些气滞体虚,怕是有旧疾未愈,还需喝两味药调养。”
楚其然正要说不必,就听见封延道:“那便有劳大夫开个方子。”
说完,封延忽然转过头看他,嘴角微微向上弯起。在楚其然看来,封延这笑显得有些欠打。
楚其然,灵衡仙君,飞升上万年来,就没有什么怕的东西,唯有两样东西是例外,一是痛,二是药。
外人很少知道灵衡仙君怕痛和喝药,他在外人面前都不曾表现出来过,比如三千年前的仙魔大战,他为了救一个被魔君掳走的小儿和魔君在忘川河畔大战三百回合,即使身受重伤也没哼唧一声,硬是撑着回到自己玉章宫里了才痛得叫唤了两声。
风神是唯二知道这件事的人。因为他救的那小孩就是风神,彼时风神还不是风神,是天帝最宠爱的二太子。
“这小没良心的。”楚其然嘀咕。
封延淡淡地看了眼楚其然。
楚其然立刻闭上嘴,沉默片刻后,问郎中:“大夫,我这旧疾是什么?可会复发,应当注意什么?”
郎中道:“不知夫人曾经生过什么病?”
楚其然摇了摇头。他失忆了。
郎中为难道:“这就没法具体说清了,不过小心着凉,多吃些温补的食物,总是不会错的。”
“好,我记着了,多谢大夫。”
“夫人客气了,这是为人医者应该做的。”郎中拱了拱手,将药方子给了封延后告辞离去。
封延看了眼方子,吩咐门外的下人去熬药。
郎中和下人们依次离开,屋子里很快只剩下他们二人。
楚其然呵呵道:“国师大人公报私仇啊这是。”
封延听到这话仿佛听见什么冷笑话似的,半冷不冷地笑了两声:“夫人这话可就怪了,我和夫人有什么仇什么怨?”
他顺着郎中的称呼,自然地叫了声“夫人”且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楚其然却觉得颇不自在。
楚其然想纠正封延对他的称呼,却觉得这样更显得刻意,让人多想,于是索性不理会。
“你不就是想报当年我把你送回天帝跟前受罚一仇?”楚其然决定和封延先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但是,殿下,当时天帝怒气冲冲地找我要人,几乎都震碎了我的玉章宫,我一个小小的文书仙官哪敢不从?”
封延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当时封延尚未成年,修为却已经极为高深,奈何性子还不稳重,总爱闯祸,被他烦扰的仙君们频频跟天帝告状,天帝都替一一摆平了,但是有些事情是天帝也兜不住的,比如把九尾一族的继承人打断了八条尾巴这种事。
天帝当时把他送到了受刑台上,受九九八十一道雷罚,以儆效尤。
受罚完,封延便闭关修养了足足半年。
楚其然思来想去,觉得封延应当还是记恨此事。
“但是,你不觉得那雷罚太轻了吗,你连血都没吐一口。”楚其然回忆起往事,同封延细细道来,“那是因为我在背后帮你,你是不知道,我替你承受了雷罚的九成威力,血都吐了好几升。”
偷偷溜进刑罚台替他分担雷罚是真,吐血当然是假,灵衡仙君怎么也不至于被雷劈几下就吐血。
但是现在他和封延许久未见,不仅生疏了很多,而且封延似乎还对他颇有怨言,故而他在叙述的时候夸大了几分事实。
果然,封延听闻此事,面容稍有和缓。
“区区雷罚,何须你多此一举?”
楚其然道:“是是是,是我非要帮殿下的。”
封延坐到他的床边,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楚其然被他看得心里七上八下的,细长的五指捻紧了被子,问道:“你在看什么?”
封延的喉咙滚了滚,到底什么话也没说,只道:“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事,明天再来看你。”
楚其然架不住他此时的目光,巴不得他现在立刻走,因此赶紧点头道:“好,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封延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起身大步走向门外。
他走了,楚其然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越来越看不透这小孩了。”楚其然叹道,“还是小时候可爱些。”
随后,他又看着床顶的蚊帐发呆,目光逐渐悠远,似乎穿透了凡间白色的纱黑色的瓦,看到了仙气飘渺的遥远的九重天上的层层宫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