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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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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的日子,突然下了场大雪。明罗穿得少,伤寒来势汹汹,她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头顶还盖着湿毛巾。

    姆妈有些担心的撑着她的头,给她喂药。

    小鬼头也难得凑到她的身边,希望她赶快好起来。

    海边渔村一百年都不一定能等到一次大雪,这回又是暖月里,村里的人都在说是老天爷不满天下生灵,发怒降下征兆警示大家。

    明罗听过就算,只觉得他们是愚昧无知。不过她没多少心思放在那上面,病症缠着她一直没好,喝了好些药,还是咳嗽发热。

    姆妈没别的办法,只能单独给她腾了个屋子躺着,明罗觉得,是她的伤病迟迟不好,村里人以为是瘟疫之类的,不想她再在村里待着。

    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明罗艰难地翻过身,雪花飘在床边,带来浅浅的冷意。

    今天喝过药,脑子还有些清醒,她便想出去瞧瞧。背后都是汗,撑着手肘支起来,一股风顺着缝隙透进来,让她微微打了个寒颤。

    脑门凉飕飕的,明罗的意识却愈发的清晰,总觉得伤寒的症状减轻了许多,身子骨里的那种虚弱也是不存在的。

    她朦朦胧胧得有个想法,再仔细追寻又没抓住,只好颤巍巍地站直了身子。

    手腕上原本系着她的珠串手链,其实只有三颗珠子,但她需要干农活,一开始总有些硌手,后来就逐渐习惯。

    猛然没出现触感,她还有点不适应,立马就抬起手盯着看。

    那儿的三颗珠子,突兀的少了一颗,空出个位置,手绳是红色的,珠子处比别处浅很多。孤零零的只剩下两颗,明罗惊讶地摸了摸,的的确确是凭空消失了。

    她有点不可置信,反复地摩挲着红绳,难道是有人趁她睡着,悄悄偷走的?

    可这珠子戴在她手上好多年,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怎么就忽然的不见?

    明罗眨巴着眼睛,一时之间想不通,呆坐在床边,久久没有动。

    荒原突然变成冰天雪地,饶是见惯变故的行脚商队都傻了眼。路上遇到断裂的树干就算了,森林里这种事也并不少见。

    可是万里晴空的天气,瞬间就下起大雪,难免让人心里发憷。

    他们的马匹骚动着,在荒原的边缘处踏来踏去,似乎是不愿意前进。解夷仍旧背着他的书箱,直直地盯着不远处的冰原。

    三三两两的植被都被雪压弯了枝头,整个大地干净的一片。

    楚泱从马上跳下来,顺手抓了一把雪,拿到眼前观赏着。

    切实的触感,在掌心慢慢变成水珠,他冻手地撒了撒。

    皱着眉头试探着往前伸出脚,地面很厚,但能感受到土地的存在,他们走过来,顶多就花了一夜时间,怎么就突兀地出现漫天大雪?

    楚泱都快怀疑,如今发生的一切,像是有种制止他往前走的意味,怎么着,老天爷还专门针对他吗?

    行脚商聚在一块商量着,有些小厮从行囊里取出些厚实的衣物,好在他们走南闯北,多有准备,不然这样的天气犯了病,可不是小事。

    大概是担心楚泱他们,还叫人多送了点衣服过来。

    “这位大哥,照现在的情形,咱们还过得去吗?”

    楚泱抱拳上前询问,他比较自然熟,因着之前讲故事的缘故,和行脚商也混得开,他人愿意和他说上几句话。

    被叫做大哥的,是位带着毛绒帽子,留住一圈胡子的男人,他哈了几口气,有些可惜的猜测:“路上的雪太厚了,我看马儿都有点抗拒,主要是不清楚后面还有没有雪地,怕撑不住啊。”

    他们的意思是怕走过这一段,连着还是雪原,为了小渔村的收成,赔上更多时间和身体,实在有点得不偿失。

    楚泱没再说,但他心里有股烦闷,就好像制订好的计划被很多事情耽搁,藏着无法发泄的不爽。

    解夷也跟过来,他手里还牵着一匹马,楚泱无奈地踢着雪泥,白白的都被他弄得脏乎乎,靴子上全是水。

    “看他们的样子,是不打算过去了,咱们呢,是前还是退,你给个话吧。”

    楚泱把三枚铜钱掏出来扣在解夷的手心里,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

    “你重新再投一次。”

    解夷盯着铜钱好一会儿,依旧还给楚泱,他向来是不对计划做指挥的,既然楚泱是靠铜钱说话,那就把机会再次交给他。

    “也行。”

    楚泱漫不经心的抛了抛,此次他是真的没用心思,想着不管出现什么画面,都打消不了他听天由命的意思。

    结果在铜钱翻转的片刻,一种焦急地呼唤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好像是个女孩子躲在狭小的地方,念着自己的名字。

    然后他一个失神,没接住铜钱。全数落在雪地里,正面朝上,指引着他们要继续向前走。

    楚泱哑了哑,认命地捡起来,无可奈何得朝着解夷道:“老朋友,要是我和你说,有人非要让我去,你信不信?”

    他将铜钱摊在掌心,递给解夷看,但对方只是淡淡地移开眼神,用审视的目光盯着他,良久后在楚泱的苦笑下,冷淡地说了句,“随你。”

    解夷背着书箱骑上了马,他凑到马匹跟前说了些话,像是安抚,很快楚泱也牵着马,向行脚商告别几句,两个人就慢悠悠地踏进雪地,坚定不移得朝着小渔村而去。

    明罗只是睡了一觉,醒来时外面静悄悄的,窗户掀开了一点点,是傍晚时分独有的色调,青蓝混合着橙色,在太阳落下后,暂时留存着。

    平常姆妈应该生火做饭,小鬼头上蹿下跳,赶着小鸡玩。

    然而她什么都看不到,院子里空荡荡的。半点炊烟都没有,好像村子里的人都不见了。但安静的氛围中,似乎隐藏着一点不安。

    明罗按捺住心情,推开了一扇门。摩擦声敲击她的耳膜,让他难受得捂住了耳朵。

    地上是潮湿的,估计是喂鸡的水被打翻,大门敞开着,一块灰色的布料横在栏杆上。

    半扇门挡住了视线,明罗试探的喊着小鬼头的名字,灰布没有动,她的心脏跳动着,随手抄起木棍,捏紧着来到门边。

    那儿趴着一个人,灰布是他衣料上的一小块,大概是摔倒时带到的。

    明罗用木棍戳了戳他的身体,接着将他翻过来。

    她的脚好像踩到些水迹,发出“啪叽”的声音。她低头敲了敲,满目鲜红,是流了一地的血。

    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忽而嘈杂的声音就出现了,是在右前方。

    她连忙缩回身子,躲到门后面。

    透过低矮的墙壁,能看到夜空中的一点烟雾,大概是有人举着火把在搜寻。

    这几年地界都不太平,明罗也听说过隔壁村子被盗匪洗劫的事,但都是抢走些财物,村民胆子小,也不敢去报官,只要乖乖交上钱,也就能保下小命。

    可来他们的村子的,似乎更加穷凶极恶。光是门口的死掉的人,就能看出贼匪毫无顾忌,是奔着杀人来的。

    昨日刚捞到鱼,许多村民应该都在海滩边干活,也不知道有没有发现村里的情况,姆妈和小鬼头也不知道跑哪去了,会不会……

    明罗越想越糟糕,深呼吸告诉自己别乱想,手里的木棍差点握不住。

    火把的烟雾移动着,离她的位置更近了些。她思索着,踮着脚尖慢慢走动。

    前段时间,姆妈说天气热得难受,得想个法子降温,就买了两三个水缸放在鸡圈附近。

    屋内的柜子都不够藏身,想来想去,明罗只能缩手缩脚躲在水缸里。脚一踏进去,整个人都潮了,水带着人的重力,压到她的脖子处。

    为了省钱,这些水缸都是问不要的乡亲讨来的,边缘处有些缺损,此刻正好可以让她观察外面的情况。

    盗匪绑着一两个村民,挨家挨户地踢开门翻找,他们的火把烧得很旺,能照清手里拿着的刀剑,有几个的兵器上沾着血,似乎是村民不听话,就直接砍。

    明罗躲在里面根本不敢出声,眼睁睁看有个人捉着村民,用刀在他们的身上乱划,脸上却是一副兴奋的神色。

    他们家没什么银钱,那些人随意把柜子踢倒,找出点存着的鱼货,嫌弃的丢到一旁。又从小鬼头的屋子里翻出了个小袋子,里面装的都是贝壳里挖出来的珠子,成色一般,但还值点钱。

    盗匪似乎是不满意,扛着刀就在圈子里转悠起来。

    明罗觉得水包裹着她的身体,但肌肤都是紧绷的,一颗心悬了起来,呼吸都变得迟缓。

    她用手捂着嘴巴,尽量不让自己发声,但手指是颤抖的,在水里荡开一点涟漪。她看到盗匪的刀光划过,破开旁边的水缸,哗啦啦的瓷片都碎在地上。

    心头猛地跳出楚泱两个字,也不知道怎么,她现在竟然不觉得死亡的可怖,只是想到楚泱,可她根本不知道楚泱是谁。

    可能是狭小空间带给她的恐惧,急需找一个安心的点,她顺势默念着楚泱的名字,都想着要不要求这个人保佑自己别被发现。

    她紧张往后靠了靠,是水缸冷冷的边缘,就在那盗匪的刀即将落下的时候,他好像有点无聊,仿佛觉得水缸里没什么东西,神色恹恹得努了努嘴,跟着队伍离开。

    明罗松了口气,仿佛大病初愈后的空虚,手浸在水里好一会儿,生等得他们走远,才敢挪开木盖,从水缸里翻出来。

    盗匪是往沙滩去的,而明罗知道,朝着相反的方向走,是小镇唯一的出路。

    靠她一个人,决计是不能救下村子的。

    她必须去找官兵,心里决定后,脚步就越发的快,路边倒着好几个人,死状惨烈,不断地冲击着明罗的心情。

    她没意识到眼泪已经流下来,只是憋着股劲,疯狂地往前跑,她怕停下来,就会被难以言说的悲伤追上,然后精疲力竭,再也没有跑出去的勇气。

    小渔村位置偏僻,离官府有好些距离。尤其是此处的地貌非常复杂,要穿过不同的地势,才能抵达。

    下过雪的路极其难走,明罗只穿着简单的外衣,加上刚刚在水缸里泡过,浑身都湿漉漉的,仿佛绑着十几斤的重量。

    她吃力地迈开脚步,风刮在身上,就跟有人把冰锥子倒过来,疼得她咬牙切齿,差点就要忍不住跪在雪地里。

    她狠狠咬了咬嘴唇,血腥味蔓延到口腔里,提醒她要保持意识。可路途实在是太远了,明罗的力气即将耗尽。

    她只好蹲下来,抱着膝盖不停地揉搓着,想要汲取一点暖意。

    雪花纷纷扬扬,落在她的头顶眼眸,模糊的视线里,渔村的上方弥漫着浓烟,仿佛是海滩着了火。

    那些火是会流动的,他们是盗匪的火把在挥舞。

    不能再等了。

    明罗用力地直起身子,咬着牙继续赶路,可她的眼睛都快睁不开,昏昏的失重感萦绕着,没等她动一动,就连带着栽到雪地里。

    她吃了一嘴的水,嘴唇好像又被磕破,麻麻得发疼。她微微抬起头,脖子酸的要命,楚泱的名字再次跳出来。

    不合时宜,她想。

    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每次都莫名地跳出来。

    明罗厌烦地呜咽了一声,力气使不出来,只是很讨厌地咕哝着,“楚泱,想这些有什么用,他能救人嘛!”

    说完她忽而产生点委屈,眼泪不争气地流着,把积雪都浸湿了。再她以为自己就要丧命在雪地里时,身体突然得腾空,有人把她抱了起来。

    温柔地拂开脸上的雪,用很熟悉的语调,询问道:“你没事吧?你”

    楚泱凑过去,借着解夷点的火折子,看清了明罗的脸庞。

    他的动作僵住,血液好像停滞般,一瞬间的所有的记忆充斥着,眼前仿佛有道光,狠狠敲打着额头。

    楚泱用手指描摹着明罗的眼睛,一瞬间红了眼眶,但是感受着怀里的体温,他破涕而笑,好像失而复得似的,珍惜地拥抱着她。

    “是我的幻觉吗?”

    他喃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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