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破啰巷只有灵力的余温,瓦片都化为砂砾。金顶的红绒花,因为巨大的灵力波动,纷纷飘散开,氤氲在天空中。
大片的红色落在明罗的眼睛里,她觉得有点模糊,好像是自己的眼睛在发酸。
他们几人陷入对峙,沉默笼罩着,华云胸口处在不断流血,本就苍白的脸色呈现出死人一样的冰冷。
袁肃有些焦急,而楚泱的灵力依旧禁锢着他们,尽管脖颈处的锁链消失,但他的行动受到钳制。
明罗有些发愣,恍然的望向楚泱。
袁肃说的话在她的脑海里回响,而楚泱略带慌张的神情,更是直接证实了其中的真实性。
龙脉……她心底喃喃,不知为何,楚泱往前走了一步,他好像也有些懵,可一闪而过地愧疚被明罗捕捉到,两个人竟然就不敢再靠近了。
袁肃扶住华云,意识到她身子发软,昏昏沉沉的,焦急的望向明罗,“我没有太多时间,明罗,你做个决定吧。”
他瞥见僵直在一旁的楚泱,忽而像是了解什么,莫名闪躲地看向别处,他以为明罗是早就知道。
楚泱不自觉地皱起眉头,他还存着一丝丝的侥幸。
可明罗的眼睛闪了闪,她的眼眶有些发红,嘴角浅淡地笑了笑,可脸庞不曾沾染半点笑意。
仿佛是躲开他的追寻,明罗突兀地转过头,睫毛如同小扇子,她忍住酸楚,果决的应道:“我答应你。”
接着她咬着腮帮子,努力地想把眼泪瘪回去,事实上她成功了,于是她继续说着。
“不过,我问你答,多余的事,我不想知道。”
“在画舫的时候,你们是想杀了我吗?”
明罗抛出第一个问题,其实她刚踏进画舫时,能明确感受到,华云并非想动手,似乎只是想困住他们,但后来……
她决定要去三楼,华云的动作招招见血,分明是不想要她活。
袁肃默默地点头,“原本,只是想拖住你的。”
他看向怀里的华云,手捂着她的胸口,那儿的伤口短时间是好不了,面上闪过心疼。
明罗朝他走过来,慢慢蹲下,“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救她?”
她顿了顿,“你和她是一伙的吗?”
“我有非救不可的理由,不过想来,你大概不感兴趣。”
袁肃垂着头,偶尔有那么一点的温柔。然后他开门见山,回答明罗最先知道的问题,“如果硬要说,是,我和她是一起的。”
明罗被他的直白噎了噎,事情到这个地步,藏着掖着也没什么意思了,索性就把自己的推测说出来:“她是镇妖司的人,同时也是平安画舫的幕后者,所以,你们到底打算做什么?”
“画舫是用来收集灵力和执念的。”他说得非常平静,“不用我多说,这些证据,足够说明我们是奉了谁的命令。”
袁肃淡淡地扯着嘴角,他的手掌缝隙流出血液,是一种比人的血液更加暗的颜色,就像是红木屑一般。
“你们收集执念做什么!那到底有什么用?”
镇妖司本就是李覃一手创立的,而华云从一开始就是镇妖司天字号的人,皇陵又是李覃的手笔。可她就是不明白,一国之君,搞这些弯弯绕绕有什么含义。
楚泱却仿佛知道些内情,他想阻止明罗问下去,可双脚像是被定住,根本挪不出一步。
他有什么立场呢?
他想,认识明罗的时候,为什么要说那个谎言……
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就像是吞了块冰,冷飕飕的冻住他的心房。
背后在不断的发着冷汗,涔涔地流过每一寸经脉,他第一次对人类的躯体产生巨大的不适感,呼吸都堵在胸口,让他恨不得猛烈的敲一敲。
然而时间并不如他所想的停滞,它是流动的。
袁肃终于抬起头看向他,明罗把手搭在膝盖上,她不敢回头去看,怕一对上楚泱的眼睛,就没有坚定的心性,会心软,会给自己找借口,会想迷糊地混过去。
可理智告诉她,是时候问清楚了。
“和龙脉有关……”
她感觉灵魂仿佛在另一边,听到自己开口,“对吗?”
那一声非常轻,好像是怕惊扰什么一样,轻的连她都在发愣。
“明罗。”楚泱呢喃着,声线莫名地发颤。
扶黎再傻都看出他们之间的不对劲,一时不知该怎么调和,凝聚的灵力都散下去,跟守门似的站立着。
“袁肃,告诉我。”
明罗握紧了拳头,她置若罔闻,可眼眶明明擎满眼泪。
“你应该知道,洛河灵脉是整个乾州的命脉。修行者皆是因为洛河的灵气,才有得道成仙的机缘。”
袁肃斟酌着解释,他已经管不到明罗和楚泱的关系,若非为了华云,也不至于把这些消息告诉他们。
他就像旁观者,冷淡地说出刺痛人的事实,“这件事,我以为,你作为凌霄宗的弟子,应该早就明白了。”
袁肃将一点灵力敷在华云的伤口上,重重地提到凌霄宗三个字。
明罗愣了愣,不解得重复道:“什么?”
洛河在六百年前,就成了天下灵脉的唯一来源,她自然是懂得这些,可凌霄宗,岂会在其中参与。
“洛河灵脉承载着乾州的气运,早就称得上龙脉,吸收天地精华,本就比你我修行更快,也更接近仙缘。”
他似乎怕明罗难以接受,故意用比较慢的语速说着。
“其实龙脉的情况,圣上一直关注着,直到不久前,龙脉经过百年的时间,有了成仙之机。”
楚泱觉得肩膀好像压着重物,快要喘不过气。
他的灵力像是一种宣泄口,疯狂地搅弄着水流,金顶附近的水源被带着翻滚,浪涛声很大,仿佛要把天空的云朵也拉扯下来。
他终于下定决心,走到明罗的身侧,他的步伐很慢,走在上面,是对心脏的凌迟。
“龙脉一旦成仙,意味着乾州灵气尽断,国运断绝,水源崩乱。”
袁肃细数着种种可能性,“而天下,不仅有修行者,还有苍生百姓。所以,圣上招来凌霄宗,双方商议后,由你师祖出面,封印龙脉,斩断他的成仙机缘。”
明罗怔忪着,很快地笑了笑,是哑哑的,低声的,不可置信的。
她抬头平视袁肃,脑海里全是那天在凌霄宗意外看到的景象,雷云密布,渡劫成仙之兆,最后硬生生消散。当时她还以为,是有大妖出世,可如今,她连辩解的资格都没有。
“之前,我碰到过好几次怪事,苦主无不是各有各的磨难,他们的执念,是你们故意找到激发的吧。”
脖子好像有些酸,明罗把手臂搁在脖颈处,可她的眼泪忽而地落下来,正巧被她的胳膊擦掉。
“封印龙脉,不是简单的事,何况是违反天命。”
明罗淡淡地说着,“所以,那些执念,是用来,”她很难说出口,嗫嚅好几次,咬着牙道,“对付楚泱的。”
“对吗?”
明罗轻微地笑着,泪水像是瞬间模糊视线,袁肃的脸庞都离得很远。
只是看到他沉默着不回话,无声地默认。
她把手指压在嘴上,喉咙有一阵颤抖,不知道该说什么,心头划过许多曾经的画面,她惊叹于龙鳞的美丽,楚泱送给她的发簪,那些生与死时的抉择。
然后明罗朝着袁肃仔细地询问道:“解封的方法,我要你一字不差地写下来。”
她用灵力化成纸笔,谨慎地盯着他写。
那种神情,让楚泱心头松了松,甚而有劫后余生的感慨。片刻后,明罗攒紧那张写着方法的纸,静静地呆着。
她的腿有些麻,可她就是很想离开,嘴上仍不忘问道:“你们选择执念者,是通过什么方式?”
“镇妖司。”
袁肃没有拖拉,华云虽然闭着眼,一副昏迷的样子,但她一定听得见。
“天下的奇闻异事,都会汇总到镇妖司,里面的卷宗,每一桩每一件,都是查得到的。”
他将华云扶起来,似乎希望明罗兑现诺言。
纸张团成一团,被她握在手里。
明罗借着力,伸出手,拉住了楚泱的衣角,她慢慢地摩挲着,想找到一个支撑点,缓慢地站起来。
“你可以走了,既然是交易,我不会食言。”
她说得很平淡,但面目中的痛苦并不能掩盖。
明罗握住楚泱的手,将纸团硬塞进去。她深深地呼吸着,朝他恍然地笑了笑,嘴角是上扬的,但眼泪滑过脸庞。
那双他觉得很漂亮的眼睛,里面满是复杂的情绪,她就这样望着自己,楚泱的心脏一阵钝痛。
袁肃朝着破啰巷的后方走动,他刚刚也受了伤,抱着华云的步伐踉踉跄跄。
明罗冷着声音,冲他道:“你说的话,我会去查证。”
他的背影僵了僵,很快就消失在巷子的黑暗里。
远处传来敲击铜锣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是守夜人的低语,破啰巷再次恢复平静。
扶黎赶忙上前,忍着尴尬插嘴道:“明罗,你该不会真的信了袁肃的话吧?”
他又看了看楚泱,见他也是一副低气压的情况,识相得打哈哈,“我觉得,他说不定就是为了逃走胡诌的。”
“嗯。”
明罗喉咙口发出点呜咽,她重重的咳嗽着,转身拍了拍扶黎的肩膀。
“镇妖司此刻,还没关门吧。”
红绒花像是星子般落在灵力范围外,密密麻麻盖着,漫天的红,让明罗更觉得讽刺。
“做什么?”话题也扯得太快了,扶黎傻傻地询问。
明罗用手抹了把眼泪,鼻子还在发酸,她故意笑得很大声,试图让眼泪止住。
“你不是说,袁肃的话不能尽信。趁这个机会,直接去查证,不好吗?”
她努力想把思绪放回原来的线索上,若是按照袁肃所言,镇妖司必定能翻到重合的卷宗。而现在,是最合适的时机。
破啰巷的动静这么大,肯定会惊扰到镇妖司,袁肃又刚刚离开,纵使李覃反应再快,应该也想不到他们会自投罗网。
扶黎虽然没搞明白此刻的状况,但还是乖乖的按照明罗的吩咐。
他掏出一张符咒,京城出现灵力波动,镇妖司都会有感应,他们光靠腿跑,是赶不及的。
他朝明罗伸出手,符咒隐隐发着光,三个人并排站着,楚泱却仿佛一个局外人。
明明在画舫的时候,他还想着找个机会,把一切和盘托出,不管明罗是恨他还是不相信他,他都认了。
可现在一切不打招呼,直接砸向他们,把局面搞得乱七八糟,他已经没了任何的理由和借口,而袁肃的话,更是让他一直担心的问题落地。
封印龙脉,真的和凌霄宗有关。
楚泱的指尖发抖,他默默地看着扶黎手里的符箓,等待着灵力衍生的光圈,将他们带走,而自己,却站在圈外。
明罗会不会觉得,他是故意接近的,从而生出厌恶。他不敢确定,因此什么动作都显得小心翼翼。
“喂,楚泱,你傻愣着干嘛,快点过来啊。”扶黎见他无动于衷,符咒的灵力蓄势待发,不免奇怪地催促着。
明罗悠悠的看了他一眼,不知想要从他的脸上找到什么样的神色,两个人的位置突然变得很遥远。
那些属于他们的回忆,好像走马灯似的横亘在短短的距离间。
一阵风不合时宜地刮过来,将红绒花尽数带起。
楚泱在几步之外,仍旧朝她伸出了手,请求的放低姿态,那双眼睛蕴含着不敢触碰的祈求。
她的心脏忽而狠狠地坠了一下,很疼。所以她赶忙抓紧了楚泱的手,依旧是足够温暖的气息。
明罗猛然将他拉过来,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