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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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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舫褪去人声鼎沸,只余下空荡的四层楼。一切都显得静悄悄的,灯笼无声无息地挂在廊道上。从奶白色的纸张里,透出的光影落在楼梯上,形成一个个光斑,延伸出昏暗的视野。

    明罗蹑手蹑脚带上门,楚泱把手撑在栏杆上,探出半个身子朝下望。

    一楼的柜台没有人,留下些遗留着的符箓。一盏幽幽的灯斜按在门帘附近,里面的红蜡烛不断凝聚烛油,在火光里透出纯粹的红。

    隔壁的赵缨好像睡着了,没发出任何响动。

    明罗踩着光斑下楼,看着他们的影子团成一处后又拖得很长,恍惚间像是有个人总是跟在后面。

    她心里知道是胡思乱想,为了安心,直直地挽住楚泱的臂弯。

    他们准备去一楼的柜台处搜寻,明罗一直怀疑铜钱的来源,那些符箓和法器兑换后,又是去了哪里。

    经过三楼时,瞧见原本熄灭的灯笼也点了起来。

    四扇门都被锁住,轻轻走动,隐约能闻到一股粉尘扬起的味道。

    明罗不免侧过头看了一眼,长长的廊道,中间的横梁,间隔几步就堆着白灯笼,在安静夜里,形成天然的路。

    尘埃颗粒在灯光里浮动,门窗边的一角凸出来,留出些黑暗的夹角。也许在如此奇怪的氛围中,人就是容易被带得十分被动,导致行为缓慢。

    在明罗转过头时,余光仿佛瞄到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扑棱——”好像有翅膀扇动的声音。

    她继续往下走,二楼的门也被锁起来,乍一看,四扇门,横梁的灯笼,好像和三楼没区别,差点让她以为是鬼打墙,复而又看了一眼。

    脚下没注意,一脚踏空。

    楚泱反手抱住她,将她往怀里带了带。明罗旋着半只脚在楼梯上,整个人就像是悬空在画舫里。

    以她的视角,正对面极其高敞的空间,摆放着大型的山水屏风画。那是黑色的墨迹自上泼下来,偶尔留下的白,代表着画布。

    最底下点缀着几只小船,瞬间形成一副瀑布图。而最上方则是天花板的彩绘,大型的彩带把经受朝贺的人遮住。

    不过现在她再看,反而比起匆匆一瞥,更显得清晰。画着的小人都是奇形怪状的,四只眼睛,两条尾巴,总觉得像是百妖开会。

    脖子看得发酸,她有些吃力地抓住楚泱的手,朝他尴尬地笑了笑。

    “当心些。”楚泱握紧她的手腕,要把她扯回来。

    可明罗移开视角,瀑布的黑突然睁开一只眼,扑腾扑腾的飞下来,停在一楼的桌椅上,画上有细微的局部重新变成了白。

    “阿泱,你说画舫夜里不做生意,为何还要点灯?”

    明罗似乎觉得空气过于安静,忍不住压低声音和楚泱交谈。她越是走路,就越是在意四周的动静。缺少人的衬托后,画舫仿佛被放大很多倍,它的四层楼高,如同钟一般罩住了明罗。

    一楼用来招待散客的椅子,被扣在桌面上。明罗原本都没注意到,这些小圆桌都摆着手指长的小泥人。

    他们穿着简单的粗麻布,眼睛都被涂成黑色。靠近柜台,灯光把所有东西都染变色,红影漂浮着让他们无法分辨面前的东西。

    楚泱使了个小法术,零星光晕落在台面,给明罗搜查柜台,带来一点正常的光亮。

    乱七八糟的符箓摊开着,咒文有些是朱砂,有些则是墨汁,各种功效皆有。但她随手拿起一张,借着光仔细观察,颜色都渗透到反面,甚至掉色融化,全然感应不到灵力。

    符箓之所以有用,是因为施法者落笔时,将灵力注入其中。大部分修行者常备符箓,是怕遇到危险,灵力却不够。

    若是符咒失去灵力,就像鱼离开大海,死路一条。

    明罗清楚地记得,那些修行者掏出的符箓,是能感受到灵力波动的。

    可眼下的这些,全都是废料,画舫上又没出现打架施法的事宜,符咒上的灵力跑哪儿去了?

    楚泱把一堆符瞥到旁边,翻身越过柜台,足尖轻轻落下,木板只发出细微的挪动。

    他走过去把柜台附近的矮门打开,让明罗走过来。底下柜子好几个,他们俩一个查左边,一个查右边。

    楚泱翻出些厚厚的书籍,蓝色的封皮,一拿出来堆积着满满的灰尘,呛得他咳嗽,又想到是在暗访,忍着不适咬了咬舌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明罗则掏摸出十几个钱袋,大小不一,里面都是铜钱。在袋子的下方,压着好多没用的符箓,上面的咒文基本都褪色的不剩多少。

    她呵着腰,总觉得里面有别的东西。可柜子有些深,灯影刚好被她的身躯遮住。

    她试图换个姿势,但脚下的木板糟朽,一动就吱呀吱呀。

    她咬着嘴唇,半个手肘撑在第一层的柜子上,另一只手探进去,四下摸寻。指腹碰到淡淡的一层灰,但始终没有尽头。

    于是她只好努力抻着,想要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

    楚泱胳膊肘夹在书籍,柜子里的法器颠三倒四地躺着,有香炉状的,也有宝剑匕首之类的,总之是五花八门,但灵力也全都消散。

    他回头看了眼明罗,见她正在研究柜子里的东西,想着不会被发现,上手握住其中一个法器。

    许多画面像走马灯冲到他的脑海里,一双手把法器抛在柜台,光圈在台面上开了个洞,透过木料,法器内的灵力被抽丝剥茧地吸收,而另一边,铜钱袋子也被传送过来。

    接着又是类似的场面,不同的脸变换着,预示着画舫来过各种各样的客人。

    他们明白规矩,每一次,都是自愿交上法器。而柜台,仿佛是拥有自己的意识,循环不断的做着抽出灵力的事。

    楚泱拧紧眉头有,心里默念着,希望神识能穿透记忆,更进一步地沉下去。

    再沉下去。

    看到柜台下方的景象,一层一层的法器符箓,穿过铜钱袋子,他的神识在游走。

    “扑棱扑棱——”柜台里好像贴着一个东西。

    覆盖在法器的手掌,发出浓烈的银光,像是找到关键点。

    楚泱身上被包裹进一道透明的薄膜,红色的灯影无限拉长,在地上形成张牙舞爪的影子,轻微的,缓和的,爬到他的脚跟处,而楚泱沉浸在神识的探索中,并没有发现。

    近一点……

    黑乎乎的,神识浮动在柜子里。

    马上就能看清了。

    明罗反着手去摸柜子的上壁,软乎乎的。一层绒毛拂过她的手指,肉麻的鸡皮疙瘩冒出来。

    忽而她顿了顿,指尖碰到个冰凉的东西,连着密密麻麻的毛,滑过一点温热的肌肤,像血管里的血液流动。

    她莫名打了个寒颤,决定收回手,突然蚊子叮咬使得疼痛萦绕在手指上。

    “啊。”她吃痛地叫了一下,楚泱猛然睁开眼,法器应声而落,摊开的符箓全都飞了起来。

    柜子里飕飕地冲出来好多蝙蝠,粉红里透着黑的脸被红灯光放大,朝着她的脸颊扑来,明罗下意识地抬起手遮。

    画舫灯笼猛然转动着,在翅膀的扑腾中,瞬间熄灭。桌椅被撞得噼里啪啦乱响,绝对的黑暗里,明罗紧闭着眼睛,肩膀碰到一个柔软的胸膛。

    她的话还没出口,重重的被推了一把,腰部掐到柜台的边缘,疼得她一口气没上来,眼泪全挤在眼眶里。

    可能是蝙蝠飞出来带得灰尘迷眼,她没法适应黑暗,又担心楚泱的安危,伸出手胡乱摸着,指尖湿乎乎的,估计是被咬出了血。

    “楚泱。”

    她小心翼翼地喊着。

    眼前是虚空的一片,偶尔像是发晕似的闪过白斑。她的脚下是散落的符箓,走起路来还有点阻力。

    明罗再次喊道,“楚泱!你在哪儿?”

    画舫漆黑如墨,楚泱没有回应。

    明罗忍不住紧张起来,手握成拳,试探地敲着周边的物件,如果是硬挺的,大概就是蜡烛的烛架。

    她一步一步走得很慢,灵力逐渐在身前形成光团,她刚刚被推到柜台的最外边,和山水瀑布图贴得很近。

    此刻她终于知道怪异的点,由水墨画出来的瀑布,是可以流动的,被曲解的。

    因为那些黑色的小点,是蝙蝠的翅膀,他们栖息在上面,微微的抖动,就会使得画面改变。

    明罗的胃里涌上一股浓烈的恶心,强忍着拈决放火,然而肩膀被人扣住。

    那样的触觉使她僵硬着,法诀停在一个将要画完的状态,画舫里没有风声,连呼吸声都很克制。

    “师姐,我们先回去吧。”

    是楚泱的声音,她反握住对方的手,将他拉到身边,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他,“我们还没查清楚呢,回去做什么?”

    楚泱的手掌心十分干燥,连点灰尘都不曾沾到。他把旁边烛架上的蜡烛点燃,跳跃微小的光,把明罗的影子照出来。

    “我刚翻了翻柜子,什么都没有。画舫的灯都熄了,再找下去,无异于暴露身份,咱们还是明天再说吧。”

    “告诉我,这幅画,是什么情景。”

    明罗以一种命令式的口吻,指着山水瀑布图。那儿的黑被驱散了一些,楚泱莫名其妙地转过身,他的衣袍背后,好像产生点焦黄的颜色。

    他细心的辨别,甚至伸出手去摸了摸,“就是幅画,师姐,你是不是精神太紧张了。”

    楚泱笑眯眯的,身后的瀑布图,依旧是幅简单的装饰画,好像蝙蝠只是她的错觉。

    明罗藏在袖子里的手,不断地敲击着,她静静地瞧着楚泱,片刻后拉着他的手往上走。同时灵力四散,一楼损坏的桌椅在空中恢复原样,仿佛他们根本没来过。

    她踩着楼梯的脚跟都不敢落下,飞快地回到四楼,关上房间的门。

    屋里的窗棂推开着,月亮在逐渐泛青的天空中消失,金顶也陷入一种暴风雨前夕的安宁。

    他们的船只像浮萍般飘荡,明罗忐忑地走到那里,用手去感受了一下,其实没有风从她的手掌划过,而头顶的灯笼轻轻地旋转着。

    楚泱在地上铺开被褥,仿佛撒娇似的把窗户关上,做出点不乐意的情绪。

    “其他的事,明天再说,好不好,折腾一晚上了,早些休息吧。”

    “你不是,闹着要陪我查案吗?”明罗突兀的笑了一下,原本折叠在角落的屏风被她搬过来,横亘在他们的中间。

    “查案也不用太着急。”

    楚泱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肩膀,本想握住的手被她自然地躲开,“我看你面色不好,等休息好了再查,也不迟。”

    话是说得很好听,尽心尽力为命明罗考虑。

    “也好,听你的吧。”

    明罗凑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发,指尖被咬出的伤口不见了,但是酥痒的触感还在。

    她淡然地看着楚泱,按着他的肩膀,将他的外衣脱下来,盖在腿上。

    楚泱有些奇怪,见她磨蹭着背上褐黄色的斑,心头跳了跳,立马蹲坐在她的脚边,解释道:“就出去一趟,怎么弄脏了衣服?”

    他想要伸出手去触碰,却被明罗拍开。

    “别乱动。”

    明罗的灵力扫过外衣,顷刻间更多的斑点浮现,一个叠着一个,好像这件衣服被无数东西撕咬过,早就残破不堪。

    她有点生气地把外衣扔在地上,捧着楚泱的脸,好像要一探究竟。

    “师姐。”楚泱忐忑地看她。

    明罗抚摸着他的五官,眼睛的形状线条都是一样的,然而心底的阴霾,却随着他的目光,缓缓的凝聚。

    半晌后,她忽然放开手,把外衣往另一边踢了踢,赌气似得缩回床上,对着楚泱冷漠道,“没什么事就睡吧。”

    她把床边的帷幔放下来,楚泱没再说什么,听话的钻进被窝。隔着屏风,透出他躺下的身影——有一点模糊的黑色。

    “楚泱,把灯笼灭了吧。”

    明罗哑哑地吩咐,听他应了声好,站起身把灯笼取下来,吹灭了里面的蜡烛。

    等他默默睡回去,明罗直起身,以轻缓的动作,从麒麟囊里取出把精巧的匕首,塞进枕头下方。

    即使是闭着眼睛,也警惕地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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