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清心剑诀,是一道入门的法术。凌霄宗的弟子,最开始修炼的就是这套口诀。
明罗打基础基本练的就是它,可此等内部的法诀,实在不可能流落民间,更遑论在平安画舫上作为赌注,谁都可以赢得。
她握紧手指,突兀的产生巨大的危机感。
小毛豆大概是看出她的顾虑,习以为常道:“明罗师姐,你不必担心,画舫里出现的各式各样的心决很多,也不单是有凌霄宗的,反正能拿到的要求颇高,一般人更不会随便传出去。”
她年纪小,心性单纯。
明罗笑了笑,掩盖住震惊,只是旁敲侧击询问。
“白羽阁擅长阵法,天材地宝根本难不倒你们,阁主是想让你来换什么的?”
“还不是因为我天赋不够,爹娘想给我找个保命的法器,可惜翻遍白羽阁大多和阵法有关,听说平安画舫能赌出缚魂锁,就放我来见识见识。”
小毛豆倒豆子的说出来,她没把明罗当外人。
明罗示意着那块牌子,“赌坊里是什么都能赌吗?还是说有特殊的要求?”
当她见到清心剑诀的时候,平安画舫就不再是李覃说的一桩案子,而代表更大的隐患。
楚泱终于撞开小毛豆的肩膀,凑到明罗跟前,他好像有点不满,腮帮子鼓鼓的。
明罗好笑地让出凳子,把他按下去,小声道:“一会儿还要你帮忙呢。”
在他不解的眼神里,又眨眨眼睛。
小毛豆来画舫四五天,如数家珍般把规矩报给明罗听。
“平安画舫二楼赌的不是金银,而是修行者需要的东西。诸如功法、灵器、丹药,只要你想得到,此处就必定有。不过越是外面难找的,画舫里的赌注就越高。”
“像是最上面的几个,都需要三千铜板的兑换。通常刚来的人,不管用什么,顶多换到一袋铜板,正好是一千铜板,每张赌桌的赌法不同,赌赢的奖品自然也不同。像我们所在的,赌注一下就要五百。骰钟又是特制的法器,连作弊都没法作弊。”
明罗扫过赌桌上的骰钟,悄声呵着腰问楚泱,“阿泱,你有办法不被发现吗?”
其实她根本不懂赌钱,只是觉得反正是法器搞的鬼,那他们就能用同样的方法破解。就是出老千,怎么都不太光彩,还要提防被人发现。
楚泱默默得点了点头,骰钟上的法术就是障眼法。
实际上真正的骰子就在桌上小泥人的衣袍里,极其微小。一旦赌局开始,旁人瞧着是骰钟在转,实际上大小的点数都是在泥人的衣袖下运转,最后再投射到骰钟里。
上一场赌局结束,小泥人休整后,敲响了铜锣。
明罗撸了撸袖子,想着尝试看看,小毛豆也来了兴趣,正兴致勃勃朝她介绍着。
忽而抱着长|枪的男人经过他们,听明罗是出于好奇,就停下脚步,冷淡地冒出来一句话,“画舫是个无底洞,若是因为好奇,还是早收手为好。”
他有些奇怪的口音,并不字正腔圆。
楚泱推出去铜板的手又收回来,旋过身盯着他。
男子避开他们的打量,掂了掂背上的长|枪,穿过人群朝着木板后面的走过去。
那儿也摆着一个略大的泥人,服饰瞧着比赌桌上的泥人华丽,他时不时用小眼睛对着场面扫荡,人群自动给男子让出一条路。
有几个人交头接耳,小毛豆摸着下巴叹口气,发现明罗关注着,无奈地聊到对方,“他叫赵缨,你们不用管他。”
“我到画舫五天,都碰到他好几回了。时不时就要来劝人,赌桌上的小泥人都嫌弃他没眼力见。要不是看他也花钱,谁都不高兴招待他。”
小毛豆说着学着他提长|枪的样子,把手搁在胸前,“而且每次背个长|枪,凶神恶煞的。”
赵缨对着泥人微微颔首,长|枪被他杵在身旁。
泥人动了动手臂,以它的大小,行为举止,再加上嘴唇蠕动,总有种滑稽的恐怖。
明罗不知道这些泥人,到底是画舫所使用的法术,还是什么特殊的妖怪。
“今天还需要再赌吗?”
泥人操着一口没有音调的语气,平静里面包含着恭敬。它脸上的眼睛,是用塑泥贴在上去的,因此只要一转动,连眼白也只能跟着动。
赵缨点点头,握紧枪柄,“三楼。”
明罗挑了挑眉,她之前就好奇,三楼紧闭门窗到底是有何作用,没想到也是用来当赌场的。
泥人把手臂往下移动,凭空摸出一把钥匙,递给赵缨,“一炷香。”
他把旁边香炉里的线香点上,赵缨默不作声得出了二楼。
“三楼是什么地方?”
楚泱仰头问小毛豆,得到对方的一个白眼。
她转向明罗,抱着手臂警惕地说道:“我爹说,三楼的赌坊和二楼不一样,让我们千万别手欠。据说哪里有机会得到你最想要的宝贝,但付出的代价,可不像二楼的以物换物,是有条件的。”
她特地把明罗拉得远了些,忍不住八卦道:“师姐,你该不会是,找了道侣吧?”
小毛豆年纪很小时,就听说过明罗的事迹,一直羡慕她的天分高,性格又不似天才的高傲,眼下看到楚泱老是跟着她,心里不知为何就有点嗤之以鼻。
明罗低声轻笑,望向楚泱的眼神都是柔情似水的,小毛豆一边念着完了完了,一边面上愁云惨淡的。
还是明罗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只管告诉我三楼的事,其他就不用管了,小孩子家家的,都瞎愁些什么。”
小毛豆也不开玩笑打趣,直言道:“其实来平安画舫的,很多都是冲着三楼去的。传闻中三楼是画舫的核心,有着一件能让人心想事成的法器,只是需要的代价非常大。而要进入三楼,必须先在二楼连续赢上五十次,才有机会拿到钥匙。”
“这只是第一步。”
她神色夸张,做出些一惊一乍的表情,明罗无奈地摇摇头。
“其次是铜板,三楼使用的铜板和二楼的不同,需要的筹码更多,所以真要去三楼,还要再去楼下兑换一次。就像赵缨,他提着那把长|枪来二楼多次,可是进了三楼也没换到自己想要的,就只好一次又一次的去。”
小毛豆让楚泱起开,自己坐回座位上,她面前的铜板离三千没差多少,她把玩着,有些可惜的感慨,“真不懂,他的持之以恒是从哪来的。”
楚泱把钱袋塞给明罗,摊了摊手,赌气似的扯着她的手。
明罗将一个铜板捏在手里,中间的四方洞,能看到赌场里微缩的情景,“照你的说法,三楼能换到更好的宝贝,也就是说,平安画舫最重要的,都在三楼?”
小毛豆没理解她的意思,眼神还在赌桌上。
“是啊,不过我爹说,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不可取,里面肯定要付出不为人知的努力,让我别异想天开。”
阁主送你来二楼赌,也挺异想天开的。
明罗暗自腹诽,把钱袋大方地摆在赌桌上,下定决心拍了拍小毛豆的肩膀。
“我也准备赌一把,反正都是赌,为什么不赌把大的?”
目前看,平安画舫的一切都是风平浪静,可隐藏在内部的事情,哪一件都很蹊跷。
从店员那打听是行不通了,既然三楼被看得如此重要,她倒非要看看,里面是有什么好宝贝。
小毛豆给她鼓鼓掌,正准备让开位置,整个画舫乍然传来铜锣敲击声,小泥人听到通知,赌桌上的铜板全都消失,连骰钟也藏起来。
他们把自己手里的小铜锣也跟着敲,振振有词的公告,“子时已到,赌局散场。请各位早离画舫,静待明日。”
一些客人丧气的挥手,陆陆续续得走出去,小毛豆突然被浇了冷水,蔫蔫地吐掉狗尾巴草,指挥着身边的小厮,把茶杯瓜子收拾好。
“每次就差临门一脚,就给我收摊。我看画舫就是输不起,一消失就消失个把月。”
她走的不情不愿,简单和明罗告辞。来的时候高高兴兴,走的时候垂头丧气,大概就是平安画舫的景象了。
二楼的赌桌恢复成没开局的模样,烛架上的烛火也被熄灭,一时间全靠着廊道上的灯笼照明。
明罗和楚泱无可奈何的来到四楼,他们经过三楼时,只觉得有冷飕飕的风刮过后脊。
上面的门锁都是特制的,链条拖在地上十分沉重,这样的架势,仿佛三楼是关着厉害的妖怪,谨防别人肖想。
四楼的灯笼更多,房间与房间还有帷幔垂下来隔开。他们的屋子在最右边,意味着要穿过长长的廊道,到另一头就寝。
帷幔是白纱制成,被风吹得飘扬,偶尔正巧拂过明罗的面颊,带来丝丝的痒意。
楚泱抓住帷幔就撇在身后,他显得不耐烦,明罗就给他理了理头发,将自己的推测说给他听。
“清心剑诀是凌霄宗内门的功法,绝不会有人随便出卖。画舫能收集到天下各派修行者的东西,恐怕背后的人来头不小。”
“我在想……”她犹豫着,带着不安看向楚泱。
“怎么了?”
楚泱转头盯着她,帷幔吹到了她的身边,影影绰绰得碰触她的脸颊,就仿佛一道天然的屏障,誓要把他们隔开。
廊道内的灯笼也慢悠悠地晃动,打在门框上,发出“噼啪”的响声,里面的火苗疏而跳动,把长长的影子拉到帷幔上。
“我怕有危险。”
明罗躲过帷幔,来到楚泱的身前,双手环住他的腰,“阿泱,要不你先走吧,我不想你跟着我冒险。”
她始终觉得,答应李覃查平安画舫,是自己的事,楚泱已经跟她经历了太多危险,她不想他再出事。
“明罗,我是为了你留下来的。”
楚泱如释重负般笑了笑,他完全没有恐惧,只是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所以,你想让我去哪儿?”
他知道明罗害怕,于是一路上都不提任何画舫的言辞,只想给足她安全感,牵过她的手,穿过几道帷幔,抵达门边。
“你不必担心。”
他好像是在哄孩子,带着明罗的手推开门,屋里的摆设并不奇怪,就是简单干净的床和木桌。
虽然挂着一盏圆形灯笼,但烛火的光亮足够看清视野。
“看,没有危险。”
楚泱让明罗安心地坐好,微微开了一扇窗户,能看到月光下的金顶山脉,红绒花的红被黑漆漆的夜色吸去。
天地仿佛没有分别,万物都是安静的,唯独留下一轮圆月,在云雾里穿梭。
明罗将手搁在腿上揉搓,想要通过触觉来遮盖内心的不安。
“我只是怕,这次和其他的不一样。”
她的直觉一向很准,平安画舫哪里都透着古怪。
楚泱握着她的手,又刮了刮她的鼻尖,“你要是太怕的话,就抱着我好了,反正出事,也是我出事在你前头。”
“呸呸呸。”
明罗捂着他的嘴,自己先嫌弃晦气,瞪着眼睛教育他,“不准咒自己。”
她钻进楚泱的怀里,有些坏笑道,“反正都有危险,不如我们,夜探画舫,怎么样?”
“啊?”
楚泱垂着头,碰到她狡黠晶亮的目光,哑然失笑:“明罗,你的胆子,到底是大,还是不大呢。”
他语气里带着点宠溺,明罗蹭了蹭他的胸膛,大大咧咧反驳,“有你保护我呢。”
她笑意盈盈,里面带着绝对的信任。
楚泱摸了摸她的发梢,挑着眉点点头,“嗯,我们明罗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也跟着明罗笑,双手把她抱得更紧。
屋里的灯笼照下来红黄色的光,幽幽的、缓缓地转动,它的木编格子映照在地板上,化成一道道黑乎乎的影子,光斑跳跃成两个白点,仿佛像一双睁开的人眼。
月亮穿过金顶的山脉,倒映在运河里,照亮里面游荡的鱼群。
这些小东西仿佛是有天生的感应,在即将碰到画舫的片刻,集体一分为二绕到两侧,带起水面的波动,圈圈涟漪把月亮也糅碎。
当他们淡然地走开,画舫像是孤零零的游船,依旧躺在平静水面上。
尽管天幕是深沉的暗蓝色,月光是柔和的银。
可船只没有影子,如同漂浮的纸片,消失在深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