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京城运河边的热闹下去了些,许是昨天镇妖司抓人的排场太大,看着唬人,许多富贵公子都避开锋芒,生怕惹上麻烦。
水面的生意不好做,画舫点灯都少了几盏。
明罗带着楚泱在附近转悠,光是出来招客的人就换了一茬又一茬。
可还是没见到平安画舫。
就在明罗快要放弃,向李覃歉意推辞时,画舫好似感应到她心中所想,忽而就出现在河岸边,灯火通明地把旁边的几艘船衬得黯然失色。
众人一瞧是平安画舫,喜气洋洋赶过来看热闹,周边的生意也好了不少。许是心有余悸,此次登船的并不多。
船还是那只船,四层楼,灯笼围了一圈,帘子垂得结实,匾额上的平安画舫四个字清晰深刻。
有一两个人说笑着经过明罗身边,有点稀奇的朝她看,楚泱握着她的手,不满的瞪回去。
里面的摆设和之前别无二致,袁肃查案被打破的木桌都恢复成原样。
掌柜的桌子摆在右边,挤着一圈人。桌子上堆满大大小小的锦囊,不多时就有差不多大小的铜钱袋出现在上面。拿到东西的,高高兴兴咧着嘴奔上楼。
二楼比前两天更热闹,索性四扇门都敞开。顺着楼梯挂着一圈灯笼,皆是长圆形,支撑的竹节格子编的非常细致,密密麻麻地撑起外层的皮。
纸张的颜色通常是苍白的,但画舫二楼的灯笼,呈现一种奶白色,就好像有细滑的光泽。
屋子里挤着大老爷们,眼里仿佛只有赌桌。
明罗倒是想一探究竟,但不好大张旗鼓,正准备去柜台询问铜币如何兑换。
后头有个人钻出来,身量不大,看面相,是个清秀的小姑娘。她的肩膀是窄窄的一段,眼神总是避开他们,怯生生朝他们推过来一袋铜币。
“这是我家掌柜送二位的。”
明罗愣了愣,楚泱直接接过钱袋,把里面一部分铜钱倒出来,弄得其他人的东西没地方放。
小姑娘没意思到他的举动,无措地把手搁在柜台上,脸垂着不敢抬起来。
圆形的铜钱依旧是蜘蛛纹路打底,上面标着东西南北,楚泱手肘撑着,举起一枚铜钱,语气沉稳中包含凌厉。
“人间有句话,叫无功不受禄,我们什么都没做,你家掌柜就如此盛情款待,到底有何含义?”
末尾的音调上扬,仿佛轻笑。
小姑娘吓得摆手,连忙解释道:“不不不,掌柜说,她说,两位之前来我们画舫,无辜被镇妖司捉拿,铜钱是给你们赔罪的。我嘴笨,不会说话,没有别的意思。”
楚泱皱着眉,似乎对她的回答不满意。
明罗好整以暇的斜看他吓唬人,摸了摸鼻子插嘴道:“既然是赔罪,掌柜如何不亲自出来见我们?这些钱,我们也不好收下。”
她俯下身凑过去,把别人用来换铜钱的法器看了看,对方来平安画舫多次,晓得这里的规矩,好心劝说道:“姑娘,你们算是走运啦。我们进来画舫,还需要专门以物换物,你们是掌柜亲自送的,差不多就得了。”
他说完,后面等着的一群人附和着。
明罗哑然失笑,看来是把他们当成不满数目,打秋风讹钱的人呢。
楚泱被他们吵得烦闷,从麒麟囊里翻出颗紫光闪闪的珠子,足足有拳头大。圆润的玻璃球里透出闪电的痕迹,隐隐约约能听到巨大的风雨声。
所有人都聚拢过来,楚泱果断地把珠子推过去,“就和他们一样,以物换物,铜币换给我们。”
他的语气就像在说习以为常的事,倒是明罗认出那珠子是不俗的宝贝,怕楚泱傻乎乎的不懂,抬手就盖住,笑呵呵道:“珠子不能换,我用别的和你换。”
她掏出大把的符箓,都是凌霄宗常见的东西,照样能换来一大袋的铜币。
小姑娘舒口气,总算是解决尴尬的场面。
明罗一边点着钱,一边故意闲谈着,“镇妖司都找上门,你们掌柜倒是坐得住,也不见出来守着,反倒一连两天没做生意。”
小姑娘觉得明罗比楚泱好说话多了,戒备心也少许多,从前没人和她说话,便顺势回答道,“掌柜平日里见不到人,都是留下信给我们,上面会写安排事宜。”
她指了指楼梯,“一楼专门招待饭菜,二楼是赌坊,四楼住人。两位是打算?”
“住店。”楚泱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人已经往前走。
明罗朝小姑娘吐了吐舌头,重新将铜币装进袋子里,好像是随心的念叨,“三楼呢,总不能是空着的吧。”
平安画舫内部的格局四四方方,一二楼都是同样的风格,深色的木料,门窗皆是牡丹花雕,沿着门边挂的灯笼,上面会缀一些彩条,数起来也算每一个地方都不落下。
四楼的窗户少,推测只有四五间房,通常河面上的画舫,都做短途生意,甚少有人在此住下,因此没什么奇怪的。就是三楼,紧闭着门窗,雕花的样子也有区别,是一种极其细长花瓣的图案,灯笼依旧有,但都没点亮。
对比得孤零零冷清清的,毫无人气。
小姑娘偷偷地瞄了一眼,憋了半天后冒出句不知道,她又仿佛好心提醒。
“在四楼住店,每天要花的铜币不少,姑娘,你记得再来换啊。”
明罗点点头,道谢后跟着楚泱过去。
他站在二楼的过道里发呆,里面人声鼎沸,四扇门对应四张桌子,一个个争得脸红脖子粗。
附近还有姑娘弹琵琶应景,没人静心去听,再激昂的乐曲,都比不过赌桌上的你来我往。中间的桌子人数最多,围着排着,都把过道给堵上。
楚泱就是站着等他们让开,估计也有得等。
他们可不在意身旁有人,探头望着赌桌的情况,仿佛跟着当事人的牌好牌坏快乐难过,偶尔还传来两声叹息。
明罗把楚泱拉到一侧,怕那些人没分寸撞到他。
“你刚刚怎么突然想到办坏人啦。”
印象中,她的小师弟不该有心计呀,难道又是扶黎教了他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楚泱捏了捏明罗的脸颊,把铜钱袋子放进麒麟囊。
“人间的话本不都如此,要是想套话,就得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我们明罗肯定舍不得凶巴巴的,嗯?”
他笑眯眯的亲了下她的额头,双手敞开靠在栏杆上。
“小脑瓜子转得很快嘛。”
明罗学他的样子,也倚着栏杆,头仰着朝上看,刚好能瞧见画舫顶部的壁画,并非是寻常的图案,什么平安四喜的,而是一副朝贺图。
船上的灯光再亮不亮天顶,加上四处都是帷幕和彩条,很少有人特意关注天花板。人身蛇尾,手捧木盒,周边站满其他人,他们簇拥着,朝着最中间的位置跪拜。
明罗的视线顺着看过去,那儿从上方掉下来一个大大的花布,刚好遮住画面。不知为何,她的神识有点不舒服,总觉得四周奇奇怪怪的,萦绕着诡异的感觉。
明罗摸了摸脖子,刚刚吹过一道凉风。
赌坊结束了一场,换了几个新的人进去。出来的无一不垂头丧气,趁着间隙,楚泱想走过去,迎面却撞上高大的身影,再次被挡住去路。
这个人穿着整齐,藏青的束口窄袖袍,前襟绣着图腾,细看是只张牙舞爪的狼。
他的骨架开阔,面目四方,一双锐利的眼睛离眉毛很近,鼻子高耸,眼窝处凹陷成几道褶子,看着就不像乾州人士。
身后还背着一把长|枪,尖尖的头附近束着红缨。
他平静地望了望楚泱,随后侧过身,轻车熟路地绕进二楼里,因他带着武器,其他人都自动散开,空出一段距离。
明罗扯了扯楚泱,也跟着跨进赌坊。里面热腾腾的,汗的味道被放大,明罗不满地捂着鼻子。
楚泱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跟着她。
四张桌子很长,用的不同的赌钱方式,比大小,推牌九,样样都有。但中间的人,永远是最多的,新来的看都不看就奔着那儿去。
二楼的房屋里头不像外面亮堂堂的,是靠着烛架上的火照明,有种黄昏的黯淡。虽然都是修行者,但修为高深的不多,大部分堪堪入门,或是靠着法器闯天下。
明罗牵着楚泱跟在□□大哥的后面,顺利挤到赌桌旁边。
赌局已然白热化,站在上首的是庄家,没有专门宣布的人,摆着的是个竖在桌子上的小泥人。做成店小二的模样,面上笑嘻嘻的,可那种笑是僵硬的,勉为其难。
其他人不管,仍旧是赌得热火朝天。
在明罗的前方,放着两个区域,写着大或小。
开骰子的器具是特制的法器,呈现碗的形状,每次转动时,会产生重重白雾包裹,就算有灵力也很难看清,用来对付二楼的修行者,简直是大材小用。
今天连赢十局的是个女子,她穿着粉色的裙子,像男孩子似的坐在一旁,脚架在椅子边缘,嘴里还吊着一根狗尾巴草。
脸上全是对赌局的不屑,身边还跟着两个小厮,不停地给她捏胳膊倒水。
明罗好奇地盯着她看,莫名涌上股熟悉感,她的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眉目间温柔似水,可下半张脸却带着浓厚的英气,嘴角有一颗淡淡的红痣,她一笑起来,就非常明显。
估摸是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她也转过头来,谁料一瞧见明罗,竟然害羞地撇过头,神情慌张中还带着点兴奋,弄得明罗不明所以。
“你认识吗?”楚泱凑过来问。
明罗摇摇头,骰钟转动,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小泥人敲了敲铜锣,朗声吆喝:“下注了下注了,是大是小,全凭各位本事啊。”
粉衣的姑娘赶忙把一堆铜板推倒大的区域,拍了拍桌子,口中振振有词。
果不其然又是大。
她眉开眼笑,旁边跟着她选的人都说好话恭维。她却站起来朝明罗走过来,礼仪做了全套,“明罗师姐,原来你也会来平安画舫啊。”挤挤眼睛,仿佛是找到隐秘的共同话题。
明罗忽而想起她是谁,白羽阁阁主的小女儿。
凌霄宗作为道家正统,常常会派弟子去各门各派走动。有一回,她陪着李清野去白羽阁见朋友,在围猎场里逮到这位小姑娘,正和弟子商量要不要把万兽门送来的妖兽烤了吃。
别说,她烹饪的手艺真是不错。
“小毛豆,你怎么来画舫了?还直接来赌钱。”
明罗被她带到位置,按着肩膀坐下,她讨好似的把茶杯递过来。
“师姐,我可不是单纯为了钱来的。”她拍拍胸脯,疑惑地看了眼楚泱,用身躯故意把他挡开。
“我爹专门送我来的,要是能把那本好东西赢下来,就奖励我法器。你知道的,我们白羽阁擅长阵法,可我不擅长啊,这江湖人才辈出,没点保命手段,我都不敢随便乱走。”
“阁主岂会让你来此等龙蛇混杂的地方,你少用瞎话骗我。”
明罗无奈地摇摇头,白羽阁的生了三个儿子才得她一个女儿,自然是千娇万宠,纵得她无法无天的。
可平安画舫的名声,她都没怎么听过,阁主怎么会让他的宝贝女儿过来。
小毛豆瘪瘪嘴,仿佛怕她不信,指着被人遮住的长牌子说道:“你看,就是那个。这儿可不是一般的赌坊,我们白羽阁不说别的,钱多的都能堆成山,谁稀罕那玩意。要不是平安画舫能换到别处见不到的,我也不能屈尊降贵来啊。”
明罗心下质疑,奈何她面目真诚,话里话外倒是有点炫耀,但也不像说假话。
当即就跟着她的方向看过去,刚好几个人弯腰下注,一下露出木牌子,上面的密密麻麻都是字,下面几行常有变化,或是被划去,或是又添点东西。
只有靠上方的几行,仍旧安稳地呆着。
第一行写着天山凤尾草,十年份,功效写得明明白白的。
第二行则是一件法器,名为缚魂锁。
据传是百年前一位邪修的宝贝,一旦修行者被抓住,灵力会被束缚,无法挣脱,而魂魄在几天内,就会离体被控。
李清野都把这些事当睡前故事讲,在他的版本里,缚魂锁很多年前就随着邪修的死亡,下落不明。
但这些都不算触目惊心。
让她跟惊讶的,是第三行写的,竟然是凌霄宗的清心剑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