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镇妖司所在的地方,属于官家重地。
听说李覃苦于天下怪力乱神之事众多,百姓受其困扰,修行者内虽有正统的佛门道家,但终究会有漏网之鱼,仗着灵力为非作歹。
因此亟需维持稳定,组建能够直接掌管的部门。选址也是离皇家大内最近的平地,有一座九层的高塔。
最上面是细窄的塔尖,银灰色带点金,顶部的圆珠,绕着四根线,牵引着底下四方的立柱,紧绷的绳子上,长久地缠绕着铭文。
门前正中央摆着个白虎雕像,金泥塑身,口中涎着一枚圆珠,和高塔顶部的材质一样。
白虎兽目半闭,前脚微微抬起来,其他三肢皆站立着,呈现一种似动非动的状态。
它的背上有着深浅不一的纹路,像是被锋利的东西不断的打磨出来的。
高敞的玄色大门,描绘出山海的景象,隐隐带着强烈的威压。
明罗前面还有许多人,大部分都是有些修为在身的人,突然被镇妖司抓获,自然是不服气的,尤其是被推搡来推搡去,心里都生出些怨气。
怪不得道门佛门出了事,都不乐意找镇妖司人来管,实在是做事毫无顾忌。也许是袁肃打过招呼,她和楚泱在半路被带到另一条路。
通过矮矮的圆形拱门,明罗他们被带到杂草丛生的石子路。
没等他们反应,镇妖司的司尉直接往里推,里面是窄长的走廊,黑漆漆的,头顶的高度堪堪能过一个人。
楚泱紧紧抓住明罗的手,在他们眼前忽而亮起些光,是他用灵力生起的。
司尉苦着脸朝他们看,手里握着的锁链垂到地上,拖拽出刺耳的声音。
此处牢房都比较空旷,稀稀落落只有几个人。他在底下铺上些稻草,回身恭恭敬敬把明罗他们请进去。
“阿泱,你说袁肃什么意思?”明罗莫名其妙,大方地坐在干草上,也懒得为难别人。
在牢房的角落趴着个人,盖着条薄棉被。他的双手耸拉着,无力的搁在地上,面目也是盖着,看不出长相。
一两只老鼠从小洞里钻出来,楚泱嫌弃地嗅了嗅鼻子,一股干燥的霉味升上来,惹得他凭空打个喷嚏。动静吓得小动物都停下动作,不住地观察他。
“他就算要查平安画舫的事,和我们也没太大关系。”
他变化出毯子铺在地上,专门让明罗坐着,又帮她理了理乱飞的发丝。
“其实我们没必要待着,镇妖司的阵法就是平常的八卦衍生,很好突破,明罗,你要离开吗?”
他话说完,躲在后面的人猛地抬起头,好像有一种期盼又觉得好笑的情绪,盯着楚泱的侧脸瞧,明罗摇摇头,她本就是奔着镇妖司的线索来的。
原本还想各种办法查呢,现在袁肃直接把她送进来,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
回想袁肃的情况,又觉得此事也很蹊跷。
“扶黎大概还不晓得我们在镇妖司,照如今的事态发展,他怕是得等一段时间再递辞呈了。”
她耸耸肩膀,从麒麟囊里掏出扶黎送她的镜子,“至少得把我们捞出去再说。”
镇妖司内是可以使用灵力的,当然明罗猜测,更有可能是袁肃送他们来的牢房,并无灵力压制。
镜子里很快浮现画面,振动几下。
明罗把它高举着,楚泱也凑过去,镜面上覆盖着柔软的布料,偶尔晃过一两个糖罐子,估计是被丢在扶黎的麒麟囊里。
扶黎销案花了些时间,梦貘的神识实在过于零散。
卷宗处的小姑娘花了好些时间整理,光是用符箓读取,再转移到宝瓶里,就浪费了大半天。
再等他绕道去打酒,又碰上镇妖司出案子,哗啦啦一大群人堵在路上,刚巧把桥围得水泄不通。
他实在没办法,转了条远路回去。
镇妖司的门口第一次排起长队,那些个人都穿着不凡,手里拿的还都是法器,扶黎都要怀疑,他们是捅了修仙窝,从哪儿抓来这些案犯的,得是多大的案子啊。
和几个相熟的司尉打过招呼,他准备替明罗去问问线索。
镇妖司内所有的功勋兑换,都由一个老头子看管,听说镇妖司组建时,他就是第一批司尉,后来好像是替皇帝办什么事,折了条腿。
皇帝感念他,专门让他在镇妖司养老,算起来也快要五六十年。
平时没事就做个轮椅,要不就拄着拐杖,各个部门去逛,谁要是带了酒,准能被他闻出来,他们私底下,都叫他狗鼻子老头。
扶黎来的时间不长,琢磨不透老头子喜欢喝什么酒,索性烈酒果酒都打了一壶,还没到小屋门口,酒香就先飘了十里。
他还故意把塞子拔了,在墙边用手扇风,连他自己闻着都想先喝一口。
他就不信老头子忍得住。
没等多久,老头子晃晃悠悠地撑着拐杖,用手扒拉门,发出嘎吱的声音。
扶黎立马把酒壶抱在怀里,背倚在墙根处,装作不小心路过。
“呦,上哪潇洒快活,一身的酒气。”
老头子用拐杖敲了敲地面,习以为常的跨过两层台阶,他比起寻常的百姓,活得算久了,但是和正儿巴经的修行者不能比。
他连金丹都没能修成,自然是做不到容颜永驻,面容上皆是皱纹,脸庞早就长出晒斑,黄褐交杂,从老态里透出斑驳。
扶黎猛地灌了一口酒,脸颊有些红红的,“这不是刚销了案子,乐得找不着北,连路都分不清了。”
他故意口齿不清,之前打听了些关于老头子的消息,都说他向来嘴巴严实,饶你如何问,都没法子让他松口,唯独只有一个命门,那就是酒。
可能是拥有同样爱好的人,会不自觉地放下戒备。
老头子爱喝酒,对于酒鬼,更是自诩了解。这些人,迷迷糊糊的,一杯酒下肚,天南地北都不知道,哪里记得住说的什么话。
他朝扶黎的怀里眺望,单只脚力气不够,他便把拐杖靠近门框,借着力撑起来。
扶黎适时地往前靠了靠,打个酒嗝。老头子捏着鼻子,不是觉得难闻,而是太香了。肯定是醉仙楼的醇酿,要卖一百雪花银,这臭小子倒是挺有钱的。
“不错,你小子比其他人会享受。”
他叹息着,眼睛止不住朝酒壶瞄,“哎,你们小辈就是命好,我那会儿的镇妖司,办事处处碰壁,修者间有着佛道两家,我们就像个突然冒出来的楞头小子,人见人厌。”
老头子开始诉说从前的过往,扶黎暗自高兴,看来是上钩了。
没大没小地把手搭在他肩膀,借着酒气,结结巴巴地念叨:“云老头,你这话就不对,什么如今我们命好,现在镇妖司照样是人人嫌弃,办事虽说是方便些,但修行者有哪个看得惯我们的。”
云老头仿佛找到知己,话越听越顺耳,扶黎懂事的把酒壶递过去,让他闻了闻,又取回来喝。
这么你来我往两三次,他是真的馋的不行,趁着扶黎晃晃悠悠,取过地上的酒壶,大口地灌下去,“醉仙楼的酒,果然不错,你小子有眼光。”
扶黎轻轻嗯了下,靠着墙坐下来,他俩堵在门口,月光借着墙照下光晕,老头子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我记得你,上次用功勋来换了个袍子。”云老头捧着酒喝,不知味地舔着嘴角。
“咱们镇妖司别的不行,收集些稀奇古怪的好东西还是有底蕴的。不过你小子,是个愣头青。别人攒的功勋都用来换功法丹药法器,就你,那衣服除了看着有气势,能顶什么用,白白花了功勋,在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上面。”
云老头许久没喝酒,突然劲头涌上来,有点受不住,也跟着坐在门槛上。
扶黎撑着头,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我看你那张单子上,换袍子的人也不少,都能写满一张纸呢。你的话也就对我说说,难不成每次要换衣袍的,你都说上一遍。”
云老头打个饱嗝,眼睛里浑浊一片,慢慢的朝后仰着头,可惜此处的位置,被一道高高的红墙隔开,唯一能见的,是整幕云层缭绕的天空。
“你当老头子我整天没事干,说了他们也不听。我年纪虽然大,心眼可没老,你们后辈,看我瘸了腿,佝偻着背,也没把我当前辈看。我说的话,你们估计在心里嘲笑呢。”
不得不说,云老头是很有数。
镇妖司来来往往好几辈人,能把他放在心上,恐怕没有任何人。就连扶黎,也是因为要查线索,才来套些话。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云老头抢过扶黎手里的酒,整个人呈现出老态龙钟的姿态,可被皱纹压垮到基本看不清的眼睛,却有着足够的睿智。
扶黎堆着笑,“你老早看出来,还跟我演戏,逗我玩呢。”
他把买的酒全都推给云老头,献宝似的询问,“看在酒的面子上,云老和我说说,有哪些人换过袍子?哎,我从前不觉得,现今一想到,穿出去大伙都一样,突然就没意思。”
云老头盯着酒壶,随意说道:“你去屋里拿就成,一份兑换清单,不是什么机密。”
他转动酒壶,细细看着上面的纹路和字,“那些袍子都是镇妖司定做的,仓库里堆的小山高呢,你要想不和别人撞,那可有点难。”
扶黎陷入沉思,生等着云老头喝尽兴,才对着单子恭敬地抄了一份。
上面好些名字,扶黎都不熟悉,像是负责另一门的。
最后写完一张纸,堪堪有十个人,其中有三个都是上一辈,早就作古。
反正线索拿到,他可以安心向明罗交差。
神思松快些,察觉到麒麟囊里嗡嗡地抖动,翻了半天取出镜子,画面瞬间展现出模糊的线条,扶黎愣了愣,镜子他不是送给明罗了吗?那这是在哪儿?
他敲了敲镜面,传来一阵响动。
楚泱随手拿起来,牢房的景象变得清清楚楚,明罗正靠在他的肩膀上打瞌睡,扶黎刚想开口,就被楚泱嘘了一下。
半句话被憋回去,弄得他直接打了个酒嗝。
楚泱皱皱眉,就要放下镜子,扶黎赶忙说道:“等一等。”
他的酒劲冒出来,耳朵脖子都红通通的,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堵在嗓子眼,平时也没见自己酒量不好,看来是陪云老头喝太多了。
“你小点声。”
他不满地瞪了扶黎一眼,又关切地看着明罗,见她没被吵醒,依旧睡得很香,方把镜子放得很远,扶黎压低声音,“你们这是在哪?怎么每次我不在,就有新情况。”
夜里牢房潮湿,幸好有干草铺着抵挡,不过虫蚁老鼠的钻来跑去,可能是因为楚泱灵力是日月精华而生,那些个小动物都聚过来围着他,可不敢上前,自发地形成一段距离,朝着他跪拜磕头。
“怎么,镇妖司的人还没告诉你?”
楚泱的嘴唇没动,话语却通过灵力传到扶黎的脑子里,弄得他有点尴尬,不知道要开口说话,还是默念回应就成。
“你好好说话,老阴阳怪气的。”
扶黎捏着镜子,走在黑暗的长廊上,云老头的住所偏僻,连竹灯都破旧得摇摇欲坠,里面的蜡烛被风吹的摇曳,像是很快就要灭掉的希望。
楚泱好整以暇的抱着明罗靠在墙边,他调整下位置,好像炫耀似的让扶黎看到全景,“我们去平安画舫吃饭,镇妖司的人冲进来,把在场的修行者都抓走了,说是要找杀人凶手。”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明罗说她认得领头的袁肃,但他好像,不太对劲。”
“你是说,袁肃连你们也一起抓了?”
不应该呀,湘西的时候,明罗还询问过袁肃的事,虽说当时就有点剑拔弩张的,但经过那次,袁肃合该知道明罗的身份,岂会做公报私仇的错事。
“你想办法把我们弄出去。”楚泱直言不讳,仿佛是在下命令,片刻后明罗在他的肩头蹭了蹭,带起一点痒,又咕哝几句冷,他便抱得更紧,“这儿住不惯。”
扶黎瘪瘪嘴,实在是佩服他的脑子,“镇妖司的大牢是给你住的吗?嫌弃这嫌弃那的,要求挺高。那是关押犯人的地方,能有干草就不错了。”
他绕过大道,往岔路口走,殿外站着许多司尉,正在一个个清查。
“你们想跑,还在乎镇妖司?”
别以为扶黎不清楚他们的能力,镇妖司关得住妖魔鬼怪,可关不住楚泱这条龙。
“我是想直接走的。”
楚泱认真的考虑,不免有些不解的皱起眉,“明罗说那样我们就真的成逃犯,会挂在镇妖司的名单上。为了不让她麻烦,才要你想办法。”
得,又是他的活。
扶黎恨不得打自己个嘴巴子,想想都知道,只有明罗懂这些弯弯绕绕,楚泱的脾气,要是有点事情,还不把镇妖司给夷为平地。
“行,我这就想办法。不过天色太晚,今天又刚办完事,明天我去找袁肃问问。”
他有点坏坏地朝楚泱挥手,“委屈你们俩,在镇妖司的牢房睡一晚上啦。哎,楚泱,不用感谢我。”
楚泱狠狠对他翻了个白眼,切断镜子的灵力来源。
巨大的水流包裹起他们,冲刷走恼人的灰尘,形成一个单独的静谧空间。
明罗睡得踏实,舒服地抱着楚泱的脖子。
他默默拍了拍明罗的后背,像是哄人似的,把头也靠近她的发梢,闭着眼睛打盹。
月光照不进来,只有一扇正方形的石砖露出些缺口,射进来一束浅浅的光,落到地面,是虚幻的颗粒,楚泱轻声哼着曲子,在窄小的牢房里,竟然有一瞬间的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