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宣王年少时风流爱玩,三天两头走街打马,玩闹闯祸。先皇看不过去,特地给他指了个凶悍正室,希望能督促管教他。
谁料宣王被自个老子这么一激,变本加厉,外头是不闹了,跑到江南温柔乡,散着银子玩。
更是为了个艺伎一掷千金,为其赎身,风风光光迎回来做妾。
彼时老皇帝早驾崩了,换成如今的圣上。宣王后宅的破事,他常有耳闻。但做哥哥总不好插手,既没闹到金銮殿上,索性也懒得管他。
宣王一时仿佛得了圣旨,毫无节制,后宅里小妾一个接一个的纳,孩子生了一大堆。
临老忽然醒悟,觉得这辈子过得没意思。突然开始吃斋念佛,含饴弄孙。
安阳郡主是宣王的第十一个女儿。
她的生母是宣王最后一位进门的小妾,因长得玉雪可爱,对比着其他的兄弟姐妹,更得宠爱,不然也不会越过嫡正请封她为郡主。
据说她随了宣王的脾性,钟爱游山玩水。一个如花似玉的郡主,路上总是不安全。
宣王又拗不过她,只好特地进宫去求圣上,顶着骂也要求几个镇妖司的高手。宠爱只多不少,养得安阳郡主性子骄纵,对着谁都没大没小。
临安城因着离京城不远,风景秀丽,皇室子弟多有在此安置别院。
安阳郡主原本想拖着病一路赶回京城治疗。
可惜刚到临安,病症急切,根本没有心情再赶路。不知是谁在她跟前提到了凌霄宗,竟放着镇妖司,照样跟他们宗门求助。
明罗才走到屋外,恍然瞧见偌大个花瓶扔出来,摔了个稀巴烂。屋里噼里啪啦,站在她身侧的小厮垂手等待,头都没抬一下。
仿佛是习惯这些桥段,再怎么闹都古井无波,平地无澜。
“父王请你们回来是做什么的!连点病都看不好,什么镇妖司,我看都是沽名钓誉之辈,等我回去必定告诉父王,把你们都遣送回镇妖司。”
尖锐的女声,带着极度的不耐烦,听口气,应该就是安阳郡主。
小厮沉默地将明罗引到门口,房门大敞,地上狼藉一片。珠帘后头放着个屏风,隐约看到有人影胡乱走动。
圆桌旁边并排站着五个人,清一色的圆领窄口流银劲装,腰间挂着铁制虎牌,显然是镇妖司的司尉。
他们面面相觑,有两个灰头土脸的。
郡主在后面一刻不停,继续打砸东西,间或夹杂着辱骂,大多是怪他们没本事。
另外两个倒没什么表情,似乎没把郡主的话放在心上,看天看地,眼神乱转。
最中间的那个,鼻腔里冷哼,双手抱着佩刀,似乎是带着忍耐。
“说话啊,你们是死人吗,一个个都哑巴了!”郡主不依不饶,情绪完全失控,许多话都不过脑子的蹦出来。
她不停指责,喋喋不休,终于中间那位司尉忍不住了,猛然把佩刀放在桌子上,发出翁鸣响声。
大家都被吓了一跳,郡主哑了哑,司尉不屑地撇着屏风道:“镇妖司早就提醒过郡主,湘西之地多有奇术,您非要擅闯,不知从何染上病症。如今我们也算尽心尽力,为你寻找救治方法,您却对我们言辞不雅”
他重新拿起刀,断然侧过身,“既然您觉得镇妖司不配,那就恕不奉陪。”
安阳郡主没料到此等变故,明罗也没料到,放狠话的司尉跨出门槛,明显看到了明罗。
见她身穿浅蓝衣衫,腰间挂着道家玉牌,猜到是凌霄宗派来的人,脸色更是难看。
走过她身旁,莫名不屑地别过头,仿佛连眼神都不愿看她。
明罗摸了摸额头,没想到刚来就碰上郡主发火的场面。定然是被这些镇妖司当成眼中钉,比起他们,扶黎可算是好说话了。
安阳突然不知怎么办,气冲胸口,发不出去,片刻沉默后突然尖叫了一声。
明罗适时捂住耳朵,看来这位郡主也不是善茬。
她无奈地意识到师祖给她扔了个烫手山芋,奈何人都在府邸,只好硬着头皮上。
隔着屏风,明罗下意识躲开碎片,率先作揖道:“凌霄宗明罗,见过郡主殿下。”
她脸上平静,仿佛刚刚的事没有发生,倒有点不卑不亢的意味。
屏风后面除了安阳,还有一位女子,年纪偏大,是安阳的乳母。
她见识多,知道安阳脾气大,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郡主忍着脸部的刺痛,看过去,发现明罗是和她差不多大的姑娘。
心下不满,立刻讥讽道:“清野道长呢,他好歹是皇室中人,按理我还得叫声堂伯,怎么就随便派个人打发我?”
“师父正在闭关,因此由我代劳。想来郡主染病着急,不拘是谁,只要能治好您,岂不就皆大欢喜。”
明罗暗中腹诽,光是这说话夹枪带棒的语气,难为镇妖司的人忍耐她多时。
安阳郡主点点头,勉强认可她的说辞,对乳母使了个眼色。
见她缓缓走出来,把门带上,又对着明罗颔首,让她跟着过去。
屏风后头摆着张茶案,郡主带着面纱靠在上面,她眉头紧皱,不停伸手挠着手臂。明罗不明所以,但看她的架势,估摸伤口都在脸上或者身上。
乳母安静站在一旁,安阳郡主明明难受不已,还要摆出点气势,正襟危坐。
“我不过就去了湘西一趟,镇妖司特地给我准备食物,既没有乱走,也没有冲撞别的,如何会染上怪病。”
她说着,把袖口撸上去,露出截手臂。白皙的肌肤上爬满红疹黑点,明罗仔细看了看。
那黑点不是单独的,四周有鼓起的囊肿。她小心碰了碰,安阳郡主惊呼,顷刻要抽回手,被她眼疾手快按住。
小包里突然有个条状东西游走,在皮肤底层显出一点点踪影。
“那是什么东西!”
安阳郡主声调变高,完美没想到身体里有个能自由来去的活物。
明罗浅浅望了她一眼,沉吟道:“不知郡主,可否摘下面纱一观。”
传闻中,安阳郡主长相貌美,若不是有原因,何故要带着面纱。定然是这病症已经蔓延到脸部,不得已为之。
安阳郡主犹豫不决,乳母凑过去在耳边劝了几句,总算是有点用处。
她把面纱摘下,露出全脸。
一双眼睛倒是好看,像是碎金的太阳揉在里面,亮晶晶的,但下半张脸布满红肿的水泡,下巴处溃烂。
有些黑点破了个口子,白白的看不清的东西,在上面冒头。
明罗强忍住不适,从麒麟囊里取出个细针,挑动了下黑点。安阳郡主眼里装着不满,可对上明罗认真的神色,她难得没呛声。
一条肥胖的虫子从里面钻出来,那身子的蠕动,极其缓慢,在白玉似的外观下,闪烁着丝丝金线。
乳母的表情十分惊讶,落在安阳郡主眼里,就显得可怕。她试图晃动身子,明罗立马给了个警告的眼神。
她收起银针,换了个小盒子,放在郡主的下巴处,耐心等虫子爬进盒子里。
安阳这才看到,原来长在自己脸上的,是这种小虫子。
她差点翻身就要吐出来,好在是病情更重要,带着点恐慌地问道:“我脸上不会全都是这东西吧?”
明罗摇了摇头,安慰她道:“应该是蛊虫。湘西地带能人众多,郡主恐怕是不小心沾上了巫蛊,既然找到了源头,事情就好解决了。”
她虽然没去过湘西,但是因为百年前,师祖同湘西传人禾列乙是朋友,她自小就听说过湘西秘术的传说。
赶尸、巫蛊、落花洞女。
这三种秘术,算是相当有名。但抛开神奇色彩,其实赶尸不过是为了魂归故里。
白日阳气过重,且人多眼杂,多是夜晚行事,有人不小心撞见,朦朦胧胧就传的可怕异常。
至于巫蛊,是苗疆一带的传闻。
蛊虫的产生非常讲究。
想要一个最佳毒性的虫子,则需要抓十只毒性各异的虫子。像蜈蚣、蟾蜍、人面蛾之类的,密封在罐子里。
最好选用陶罐子,不能见阳光,放置三五天,这样的做法叫做鳖虫。
让他们在里面厮杀,活下来的,便是毒性最强的虫蛊。
虫蛊的用法也各有不同,自然养法也有点细微区别。苗疆当地的人,有擅长以蛊虫为生的,但他们下蛊的对象,大多是自己的仇人。
若真如安阳郡主所言,她不过是去湘西游玩,虽脾气不好,但也不会轻易和人结怨。加之镇妖司在侧,寻常人恐怕不能近身,这蛊虫到底因何而来,还是疑问。
不过眼下更重要的,是解开她的蛊毒。
安阳郡主眼巴巴地等着明罗的下文,可见她好像自顾自回忆,拧着脾气就道:“莫不是我还要千里迢迢回到湘西去解,你们凌霄宗可是道门正统,你都给我看出来是蛊毒,就得负责给我解开。”
真是赶鸭子上架——难为人。明罗暗自腹诽,懒得和她计较。
她颠了颠手里的盒子,颇为无奈道:“郡主也明白,凌霄宗是道门,巫蛊此等邪术,别说是道家,就算是镇妖司,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解法。不如郡主好好想想,在湘西,是否遇到过奇怪的事。”
安阳不满意她的回答,忽而又想到什么,一时间黯然失色,可转念怕明罗看出来,仍是强撑着说道:
“自然没有。小道长是怀疑本郡主,知情不报?”
她刻意尖锐施压,手搁在茶案上,摆出个略微压迫的姿势。
“你凌霄宗接下我家的帖子,要是我随便向父亲说点什么,不知道小道长可能全身而退?”
这小郡主,人倒是不大,说话的强调拿捏得不错。
明罗哑然失笑,明白安阳郡主是色厉内荏,必定隐瞒了些事情,不好说出来。
但她的话也没错,凌霄宗到底是派人来了,自家师父和圣上的关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微微往后退了一步,刻意服软道:“殿下想岔了,不过是觉着蛊虫新奇,又担心其中隐患,所以多问几句。”
“嗯,你倒是识相。”
她神采带着点骄傲,很满意明罗的态度。
“我脸上的蛊虫,发作已有三四日,除了浑身发痒,口干舌燥了些,并无其他不适。可对女子来说,容貌极其重要,你到底有没有法子?”
蛊虫的发作都有时间段,安阳郡主此刻能在她面前,看来还不是无药可救。她想了想,开口解释道:“我没有法子。”
她说得淡定,郡主的眼睛可要瞪出来,明罗适时补充,“不过,我知道谁能解你的蛊毒。”
“谁?”
“临安钱塘江的罗刹鬼。”
安阳郡主半信半疑,片刻才缓慢质疑:“鬼怎么能解蛊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