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什么玩意儿?
撒娇、抱抱、送礼物。
她跟谁撒娇抱抱去,和楚泱吗?
明罗觉得她听扶黎的话,简直就是最错误的决定。可惜她一个不留神,已经被扶黎拉着买了许多好吃的好玩的。
正无措地站在门口,楚泱倒是真的开了门,扶黎在后面给明罗鼓励,她没好气的白了一眼,即刻把门带上。
楚泱心里气恼,偏生她一敲门,惯性就给她开门,让她进来,正暗中后悔,只好背对着明罗,倔着坐在床边。
身边堆满明罗买的吃食,听得她如数家珍。饽饽铺的白玉团子,聚芳斋的酱肘子,太白楼的冰丝鱼脍,也不知道她怎么凑齐的。
冷热鲜食,香气四溢,勾着楚泱的味蕾。
他却还是故意沉着脸,一想到若是没有明罗师父的封印,他也不用忍痛断了半身灵力逃跑,到现下连句真话也不能告知她。
可明罗哪知道他的心思,当他孩子脾气,伸出手晃了晃他的手臂。
故作疲累,想着扶黎教的法子,细声道:“我跑遍东街西巷,排了好久的队,才买齐这些吃食,你看在好吃的面子上,也不该再生气了。”
她又说自己赶到太白楼,只剩最后一份鱼脍,怎么和前头的人争,又花了多少银子,差点打起来。
路上怕日头晒,影响口感,又用灵力化冰一直镇着。直说得楚泱先心软,觉得明罗一心一意只想让自己开心。
想到人间有句老话,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
当初封印他的事,也许明罗根本不清楚,又怎么能真的迁怒她。那不就和他讨厌的人类似的,什么都要论罪连坐。
想到这,楚泱情绪缓和,拿起个白玉团子,咬了一口,满嘴的奶酪甜香,他细嚼慢咽,明罗盯着问:“好吃吗?”
眼中带着一点期盼。
楚泱点点头,又不想说些夸耀的话,只淡淡道:“还不错,有些淡。”
明罗看团子里浓浓的豆沙膏,奇怪着尝了一口,疑惑道:“挺甜呀。小师弟,难道你口味比较重?”
她脑子里突然跳出吃面那会儿,楚泱一连三碗,那是口味比较重。楚泱看看手里的团子,再看明罗嘴角零星的甜渣,痴愣愣地盯着她。
心头直跳,红晕染透耳朵,一下子就站起身,霍地将明罗吓了一跳。
“怎么了?”
“没没什么。”
楚泱忙吞了口团子,扯开话题道:“很甜,嗯,挺甜的。”
明罗不明所以,看楚泱走了几步坐到对面的凳子上,一言不发低着头吃东西,直把腮帮子吃得鼓鼓的,像只藏食的小仓鼠。
原本还想再说两句,扶黎敲响门,在外头半调笑半正经道:“一藏方丈派人相告,此间诸事已定,让我们去码头找僧人的船,一起去营州。我先启程,申时发船,你们不用着急,慢慢谈。”
明罗应了他一句知道了,踱步到楚泱身旁的椅子坐下。看他往后挪了挪,不解道:“你这是不生气,还是害怕我啊?”
楚泱抬起头,立马解释道:“我不害怕你。”
片刻又顿了顿,“也没生气。”
“骗人。”
明罗轻声嘀咕,那脸都拉得老长,傻子都看出生气了,难道小师弟还以为他自己很会装腔作势嘛。
“我只是觉得,你的师父,他不是个好人。”
楚泱喝了口水,认真说着,神色清明,并不是挑拨,明罗愣了愣,不知楚泱是误解了什么,只好开口问道:“怎么说?”
楚泱不能用“他曾经封印我”这样的理由,但想想方才玉佩里的对话,便道:“他又是催你,又是咒你,能是好人吗。”
明罗粲然一笑,傻师弟呀,居然把李清野开玩笑的口吻当真了。
“我从小在师父身边长大,他一向便是嘴硬心软,也没个正形。他是担心我,又怕我真的出事,只好用玩笑话来掩饰自己的担忧。”
明罗向他解释,可楚泱显然是不信的。
“这世上,只有亲近之人,才能肆无忌惮地说笑话。”
“可他听着不像说笑。”楚泱委屈地喃喃道,也不继续争辩,只问道:“那要是他真是个坏人,你会离开他吗?”
这是什么古怪问题。
明罗觉得今日的楚泱着实奇怪,耐着性子道:“若师父真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我自然会大义灭亲。不过,师父他向来嫉恶如仇,此间除魔卫道,哪里会做对人族不利之事,小师弟,你别胡思乱想。”
楚泱顿时明白过来,他真是和人类呆久了,脑子也不转。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几百年间,这句话从那些道士嘴里说出来,他听得还少吗,以为有个人形,就真的把自己当人了。
可笑。
明罗仍眨巴眼睛看着他,楚泱心下叹气,将吃食收回乾坤袋,脸上也看不出喜乐,平静道:“让方丈等我们不太好,该走了。”
“哎,等等。”
明罗拉住他的手,又把他按回椅子上,楚泱明明想躲,碰到她的手,犹豫间还是顺着她的动作,乖乖任她摆布。
明罗之前就注意到,楚泱的袖口划破道口子,刚问客栈老板娘借了些针线,熟练仔细地缝着。
“可惜我们走得急,没时间给你买新的。要不等到了营州,再重新买一件。”
楚泱见她笑盈盈得认真,那句不用了堵在胸口,最后演变成轻声的一句好。
华亭府有东西两个码头,出海的在东边。那儿原本是一片海边荒地,除了成堆的杂草石头,一点海货也弄不到。
除非是穷得不行的人家,没钱在城里住,才会在此处建房生活。后来新官上任,动员乡绅捐钱,盖着木道码头,迁树养鱼,逐渐盘活整个坊市。
明罗隔着片木屋就瞧见扶黎,绕过去走到跟前。
看码头边停靠着几艘大船,有僧人正让脚夫帮忙搬东西,倒是不见一藏方丈的人。
“方丈要处理佛龛事宜,不与我们同路。这些僧人刚巧是要回营州,包了艘船,顺道捎上我们。”
扶黎已经同那几个僧人聊熟了,把打听到的事告知明罗。甲板站着一大家子的人,为首的是个中年女子,看着身子骨健朗。
后头跟两个年轻小娘子,牵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娃娃,正说笑玩闹。他们的行李由家丁搬来搬去,箱笼站着块地方,把甲板衬得有些拥挤。
僧人包船是常有的事,寺庙里总有各种事宜,要走访各地。
通常由三到四个僧人结伴而行,有时也会让其他的百姓一同坐船,就当是行善积德。
海河上福祸难料,这年头也怕遇到匪贼水患,常常两三艘船,几家人互相搭伙着走。
船上有佛家人,求个心安。若是真有什么事,人多也好照应,通常水贼也不敢近身。
瞧甲板上的人家,能主事说话的都是女子,猜测是因为同行仅有家丁,觉着有僧人庇护,更加安全,才一道包船。
船舷另一侧还躲着两个人,男的三十多岁的面目,手里大包小包提着,脚跟边放着个木箱子,黑漆漆,看不出什么。
女的胳膊环着个婴孩,裹着蓝布襁褓,风尘仆仆。
他们虽穿着粗布大衣,仿似一对夫妻,可神色上却不见得有什么熟悉,脚上蹬着的锦缎面布鞋,显得奇怪。
水上面天南海北的人都容易遇见,明罗未曾多作猜想。看申时快到,三人都上了船,僧人得一藏方丈吩咐。
特地给他们留了个好间,各色被褥都安排俱全。
明罗忙着好几天,终于得空歇息,说什么不愿意去甲板上吹风,自己一个人躲在屋里打瞌睡。
船上浮浮沉沉,静谧里水纹的晃动,都隐约有些感应。她只觉眼皮打转,吹得一阵轻柔的海风,有些凉意。
半醒着躺到床上,也顾不得脱衣盖被,先侧着身打盹。恍惚间听到脚步声,以为是楚泱或者扶黎进来,努力睁眼瞧。
窗外已是兔起乌沉,月明星稀。
楚泱点了盏油灯,立身站在窗边,安静看海。他的侧脸在浅薄的光亮里,只能形成一道轮廓,比起白日里的身影,竟泛着种孤寂。
明罗一时间没了睡意,躺着挺舒服,也不起身,就靠着枕头瞧他。许是察觉到目光,楚泱侧过身,烛光覆盖上柔和的神色。
“外头吵,我也躲进来,闹到你了。”
他虚身坐在明罗前面的小杌子上,他俩的气息离得很近,光影跟着船身晃晃悠悠。
刚刚睡得沉,明罗什么都没听到,便摇摇头,安静中不知道说什么,只问道:“扶黎呢?”
话落下,扶黎拿着两壶酒就进来,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他随意往桌上一坐,看明罗醒着,方才道:“你这睡一会儿,可是错过了好戏。”
明罗缓缓起身,睡眼惺忪,光着脚碰到地上,被冷了一下,缩回去盖在被子里。
她明明记得之前没脱鞋,却见鞋子放在左边的床尾,想是楚泱看她睡得不安稳,帮她脱的。
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异样,但也没当回事,开口问道:“你又去看什么热闹了。”
扶黎喝了口酒,飞扬的神色,正要开口。楚泱突然插话道:“有个小孩子不小心把别家的口粮撞下水里去,两家人空口拌嘴,吵得很,没什么热闹好看的。”
明罗垂头笑了笑,看扶黎又平白吃瘪,只能喝闷酒,一副拿楚泱也没办法的样子。
她记得那女流人家的孩子,看着是玉雪可爱,不过这个年纪,调皮捣蛋实属正常。左右一口食物,船上总有的吃,估摸就是言语不善几句,影响不到什么。
闻着酒香倒真是有些饿,楚泱看出来,给她递了个糕点。此时刚睡醒,味蕾咋然苏醒,只觉满口生香,不免多吃了几块。
扶黎笑着道:“怎么不见你给我献殷勤?”
楚泱给他一个你有点自知之明的表情,想了想,还是从麒麟囊里丢了个牛皮纸包过去,里头是些腰果瓜子,“你就随便凑合吧。”
扶黎大失所望,猛地灌几口烈酒。
想起今日的事,又说道:“你说苏府的老家伙,到底什么来头?”
明罗心道,扶黎说话的口吻怎么也和楚泱一样了。
“看他精通养尸风水,擅长制作尸魂粉,恐怕是个道士。”
明罗仍带着担忧,继续道:“不过我很好奇,他到底从哪找到的尸魂粉方法。”
她看向扶黎,疑问道:“按理说,这邪门东西,不早就被镇妖司毁去,如何还能流落民间。”
扶黎摊手无奈,“我可只是个新人,什么都不知道。”
两方都没猜出所以然,屋里瞬间沉静下来,楚泱上船后,就十分沉静。
明罗总觉得他情绪不对,可见他对自己和之前没区别,也不知道那一点的心烦意乱从何而来。
海面空旷,夜深人静,总会放大些声响。三人都没说话,外头刚打上个浪花,船身摇荡。
明罗没撑住手,往前栽在楚泱的怀里。忽而就有三两脚步声带起嬉笑,幽幽从他们屋外跑过,烛火跳动,窗外映不出任何影子。
像是小孩子夜里玩闹,你追我赶,细细脚步踩在甲板上,吱呀而响。
扶黎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却见甲板上空空如也,唯有浪花拍打船舵,溅起粼粼波光。
难道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