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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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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穿着斗篷,看不清脸,身形消瘦,应该是个女子。那件袍子,绣着苍鹰盘于山海,我从未见过此般图案。”

    苏家娘子如是说,她的魂魄渐渐变淡,屋子也恢复成万鬼壁画。

    明罗心中萦绕着疑惑,娃娃木雕、苏家佛龛,都有这么个穿着苍鹰袍子的人插手。显然不是巧合,但其中到底有什么缘由,她目前也无法知晓。

    县太爷得知此事,带人把苏府围得铁桶一般,又派了好几个健壮的官差守在佛龛旁边。对着扶黎倒是恭敬,比起佛门道家,官府还是更信镇妖司的令牌。

    他们三人追查一宿,精神头仍旧不错,肚子倒是有些饿了。

    城东住的大都是平头百姓,清晨就赶早做工,手上光撩着活也容易累,就喜欢去街边支的吃食摊子喝碗热乎的。

    因此,这儿的面点摊子生意都不错。

    寻了家斜对着苏府的面摊坐下,一人要了一碗面。

    摊主是个年轻人,看他们从苏府出来,浑身气派不似常人,凑过来就想打听些热闹,被扶黎笑着打哈哈过去。

    摊主自讨没趣,麻溜地给他们端来了面。二两面,一根小青菜,打个温鸡蛋,再滴几滴香油。

    别看这面简单,实际上很考功夫,面要筋道,香油得是小火熬出来的,不能缺斤少两。

    看鸡蛋的成色,知道这老板做生意很是实在。楚泱没吃过面,其实他就没吃过多少人族的食物。

    自诞生来,天地雨露才是他的食物,且他从来不觉得饿,你要问他雨水是什么味道,他也说不出来,和臭鱼烂虾的水汽没什么区别。

    顶多就是香了点,喝多了露水,他的味觉比起常人更加灵敏,酸甜苦辣咸都是头一遭。

    他学着明罗的样子,吸溜着面,鲜得差点把舌头吞掉。囫囵着一碗面就见了底,咕噜咕噜连汤都喝光了。

    怪不得人都说吃面多喝汤,免得开药方。

    汤底才是精华所在,鲜香全搂在里面,看他的样子,明罗心底嘀咕。怕不是让小师弟饿得狠了,连忙又给他买了一碗。

    楚泱也不管,就对明罗笑笑,埋头又吃起来。

    扶黎看不过去,生怕他给呛着,转头对明罗道:“你这个师姐当得未免太抠门,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你们凌霄宗就给人饿着啊。”

    他脸上擎着笑,明罗知道他是开玩笑,也懒得理他,扶黎一看没话接茬,自己先瘪了瘪嘴,换话题道:“咱们就随着苏家娘子,让她魂魄呆在苏府?”

    到底是魂魄,人吃五谷杂粮,魂魄通常有自己的修行方法。像苏家娘子杀过人,已然算是厉鬼。

    但她冤孽该报也已经报了,既不随意攻击人,明罗心里又可怜她的遭遇,不想连一点念想都不给她。

    楚泱很不明白苏家娘子的选择,咽下最后一口汤,乖乖从麒麟囊里拿出铜板来给老板。

    那原本是明罗的麒麟囊。

    之前在绣楼,楚泱躲避门神,带着明罗滚到草丛里,麒麟囊也掉进去。他眼尖就捡起来带在身上,像宝贝似的别在腰间。

    “幻象是以魂魄愿力假造的,终有一日她的魂魄会支撑不住,消散于天地间。”

    楚泱不解地说道:“到时候她就烟消云散,根本不存在,为什么不选择投胎呢?”

    明罗倒不奇怪,自她下山除妖,见过众生百态,有些人是宁愿要此一瞬的快乐,也不想重新开始。

    何况苏家娘子说得不错,投胎与否,那都是来生的事了,喝过孟婆汤,前尘往事皆相忘。

    “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对于苏家娘子来说,能有短暂的团圆,哪怕知道是假的,也是心甘情愿的。”

    楚泱摇了摇头,“人类真是复杂。”

    他始终搞不懂,人族的情绪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在他想来,这样的执念不过是徒增烦恼,可听的明罗说,又觉得似乎明白些什么了。

    明罗认同这句话,笑着拍了拍楚泱的头。

    “对啊,人就是很复杂。破厄在其他人眼里,是个普世的大好人,可他却能对苏家不忠不义,你说,到底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呢。”

    “自然是对我好的是好人,对我坏的是坏人。”

    楚泱认真地想了想,明罗被他逗笑,又有些无奈地说道:“真是孩子脾气。”

    楚泱傻傻地问,“有什么不对吗?”

    明罗有些温和地看着他,眸子里有种难以言说的柔和,微不可及地叹了口气,“以后你就会懂的。”

    这世上的好坏,难说得很。

    扶黎第一个打破奇怪的氛围,他把新点的面往前一搁:“什么人类,你不是人啊?要我说你们就是想太多,乱七八糟想什么复杂问题呢。”

    明罗好整以暇,“你一个凤凰,和我们装什么人类呢?”

    她这话说到点子上,扶黎突然哑口无言,半天憋出一句。

    “行行行,咱们谁也别看不起谁,都长眼睛鼻子嘴巴的,没区别。”

    明罗大笑起来,楚泱也跟着笑,被扶黎瞪了几眼,看在扶黎给他点面的份上,难得没有和他计较吵嘴。

    正午的太阳晒,地底都有点浮起热气。苏府借着百鬼的阴气,反倒是凉风习习,走进去半点汗没出。

    一藏方丈带着几个小师傅赶到华亭府。

    小师傅们头顶冒汗,脸上红扑扑,被晒得发烫,官府的人给送凉茶,扶黎也蹭了一口。

    一藏方丈倒未受影响,仍是黑色云纹盘金袍,手拿佛珠,身后背了一把细长的刀,被古朴的黑木鞘包着。

    对上看着只有十七八岁少年气的方丈,扶黎那句尊称是怎么都叫不出口。

    他们这辈人,小时候恐怕都听过他们的故事。隔了几百年,都快被传成神话,心里给他们的形象,怎么也是个得道高人。

    得道哪有如此年轻的,看着比自己还要小几岁。

    明罗恭敬地将苏家娘子的事告诉了一藏方丈,破厄毕竟在万善寺出家,哪怕他们心里很是唾弃,但到底是佛门私事,如何判定解决不是他们可以决定的。

    没想到,一藏方丈听完后,长叹了声佛号,脸上并未有太大波澜,似乎早有猜测。

    “多谢小施主。”

    一藏谢过明罗,看他们三人都有些期待地盯着自己,浅浅笑道:“世间千劫,因缘际遇,善恶报应,如影随形。老衲会留在苏府,为百鬼亡魂超度,也会替苏家娘子祈福。至于破厄,我会着人将他的度牒记载此事,今后便不算我佛门中人。”

    明罗松了口气,要是一藏方丈为了佛门偏袒破厄,她怕是会失望。

    “小施主莫不是以为,老衲会为着佛家脸面,从轻处置?”

    一藏似笑非笑,语气里十分轻松,并不是长辈说话的模样。

    明罗被戳中心事,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方丈深谙佛法,怎会做这般私欲之事。”

    “既如此,老衲再次谢过诸位。”

    他说着,从身后的弟子处,取出一个包裹极好的方盒子,只有手掌那么大,上头却用经文绣着的布盖着。

    “此乃西方高僧舍利,百年前,老衲途径一地,方觉前路迷茫,险些晕倒在沙漠里。突见一座金光大佛,顿觉身心宁静,这才发现自己身在坍塌的佛窟中,原来是老衲早些迷路,被假象所迷。而救了老衲的,便是这位高僧,后来他圆寂而去,留下此枚舍利,就当给小施主的报酬。”

    明罗受宠若惊,不好意思道:“怎能受如此大礼。”

    双手却还是接过,一藏这次笑得明显,带着慈悲的眸子里更有少年气。

    “原来方丈还有此般奇遇。”明罗恭维着问道,一藏感叹地说着。

    “后来,我回去找过那个佛窟,当地的民众说,那地方因从上看下去,似花瓶状,里头住着上百位僧人,被叫做瓶中佛国。可惜,千年前湮灭在黄沙中,只存在于传说里。”

    一藏似乎有些怅惘,但很快收敛情绪,邀请他们道:“诸位不如留下来,一观此次超度,也好去一去身上的阴气。”

    像一藏方丈这般人物,早已甚少插手凡尘事,何况是超度仪式。

    扶黎可来了劲,直接就答应了。明罗其实也想看,楚泱倒是完全没兴趣,可他听明罗的话,也没有说什么。

    佛家超度要提前准备许多物品,供养三宝,布施贫穷。

    不过这些百鬼大多是被养尸地吸引困在其中,找不到他们的亲属家人,自然无人能供奉。

    好在一藏方丈之前就带来了三宝像,不用临时去买。至于其他的诵经超度,密法咒语,都需要时间准备。

    明罗怕打扰一藏方丈,先去了趟西大街,满街地道铺子。什么果子铺、布店、饭楼,好不容易在街尾找到个首饰铺子。

    楚泱以为她要买首饰,连金子珍珠都已经握在手里,却没想到明罗张口要的是白绵玉,一瞬间有点傻眼,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扶黎也不明白,就直愣愣地问了。

    明罗解释道:

    “以前有个人叫韩子玉,生出来长了双灵眼,天生能分辨玉石好坏。靠着这双眼睛,他赚得盆满钵满。有次他的朋友吃下大块的山料,但说不准里头有什么,请韩子玉来辨认。”

    “那韩子玉说,山料里虽有好玉,但同另一块比,都是死物。朋友一听把山料都开了,好几块都是白花花的和田玉,笑得合不拢嘴。”

    “唯有一块山料,也白,但是里头絮多,看着就像白棉花。韩子玉非说这块才是好玉,朋友也不和他争辩,就把这玉送给了韩子玉,自己抱着和田玉准备发财去。”

    “然而没几天,和田玉没卖出去,反倒惹了灾祸,一家人生了个怪病,脸上长满疮疤,没法见人。韩子玉来一看,把之前雕的几块白绵玉都给了朋友,这病渐渐就好了。大家说,白绵玉有灵,能躲灾挡祸。”

    “有个道士意外得到了块白绵玉,发现这棉絮其实是灵力浸染石头,在里面扎根了,所以能将些阴气吸进去。”

    “白绵玉就成了镇妖玉,茅山擅长捉鬼养鬼,天然的石头送上门不用白不用,就想出个法子,把魂魄的名字镌刻上去,让魂魄寄居于此。别的人一看,也能知道这是正统法术,不是什么歪门邪道,自然不会去随意触碰。”

    “后来用的多了,百姓也信能镇妖辟邪,尤其是开玉石首饰铺子的,必定会囤些放着,就当去晦气。”

    说话间,明罗已然刻好了咒文,又仔细问了下扶黎,之前打听到的苏家娘子本名,唤作苏意凝,一笔一画地刻在白绵玉上。

    苏府现在不准闲杂人等进入,但防不住在外头看热闹的。明罗他们的把玉石放在供桌上,苏家娘子似乎感知到,轻飘飘地进了白绵玉里。

    那主家正在收拾东西,瞧见这景象,还觉得有些稀奇。不过也就多看两眼,推着车就到了门口。

    嘴上说是要搬走,先叫了马车把自家老爷子送回老家,他在理一理东西,随后就跟上。

    明罗他们也就随口寒暄几句,满心眼等着一藏方丈的超度法式开始,想开开眼界,自然没有注意那马车里的老爷子。

    正撩开帘子窥觑,手上爬满奇奇怪怪的符文,大大的敕令两字就刻在脖颈处。

    一双眼睛仿佛鬣狗,狠狠地剜着明罗,光影里,才发觉他缺了只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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