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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盲者之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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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战斗的喧嚣仍未中断,但大教堂中央建筑神圣虔诚的氛围却丝毫不为之所扰。它周围的建筑看上去是兵营和练兵场,红眼驻扎于此的一半兵力当下正在外面抗击英克雷侵略者,这里就自然马去楼空。而另外一半,我在黑进几台终端机后了解到,还有更多的兵力驻扎在吠城里。几天内,吠城废墟将会打响全小马国自小马与斑马的那场大战以来(甚至可能从更久以前算起都如此)最大规模的战役。

    若是我不能成功阻止这一切,成千上万个无辜的生命将会在交战中化为乌有,或在英克雷的枪口下惨遭灭绝。

    我们把囚犯们留在了其中一个兵营中,告诉他们在兵营中用掩体保护好自己,直到我们回来。我不禁想,我们这是不是把他们带出龙潭又置他们于虎穴,然而无尽之森中哪里会有绝对安全的地方呢。除了泽科拉的小树屋,我打心里想带他们回到那里,想在我继续推进时让灾厄载他们回去。但我的理智告诉我,我们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做其他事了。一旦我把红眼准备在他的神化仪式上用作牺牲品的独角兽放出来,我们就得马不停蹄离开这儿了。我已经准备好到时候用念力把他们一起飘起来,让灾厄把陆龟号开得尽可能快。如果运气好,这可能是小马国有史以来速度最快的飞行陆龟了。

    我们三个偷偷溜进了大教堂。灾厄把英克雷装甲留在了陆龟号内,重新披上了斑马隐形斗篷。这次,轮到瑞吉不带伪装四处走动了。红眼部队的狮鹫太多了,她在这里基本没有存在感。

    “好吧,真是要把我吓尿了,”她承认道,当她迈步经过一队正奔向守备区的红眼士兵时,他们有一个居然突然笑着对她挥了挥蹄子。

    我们穿过一扇拱门,拱门的石制表面刻着这样的标语:平等即和谐。

    一队身着长袍的小马随意地从我们身边走过,用低沉的音调哼唱着什么,完全没有注意到瑞吉娜。

    我们看到前面还有两只,他们正瞻仰众多被染成玫瑰色的玻璃窗中的其中一扇。第三只走到他们中间,我的耳朵注意到一段话:“行走在‘统一’的庇佑中。”其他的长袍小马也重复着这段颂词。

    “那是无序(discord),”新加入进来的那只小马告诉之前两只,“不和谐之灵。”她极具权威的语气中带着一种无所不知的专业感,“红眼出访中心城后大受触动,于是命令把老皇家城堡中所有窗户运来,安装在大教堂中。”

    我盯着那扇窗户,没去看上面描绘的怪物,而只关注着玻璃本身的粉红色调。突然间,一阵剧烈的恐惧袭来,我意识到大教堂装的所有窗户都沾染过粉雾。脑中的小马不禁想,那些窗户每分钟都在向这座建筑内释放着巫化毒素。

    “我从没听说过,”一只长袍小马问,“他发生了什么?”

    “没有——小马知——道,”那只小马故作玄虚,接着正色道,“讲真,没有小马知道。塞拉斯蒂娅公主和露娜公主击败了他,把他变成了一座雕像。即使在世界毁灭的那一天,他也依然在中心城。有些小马说,对中心城的轰击把他唤醒了,然而正如粉雾对两公主所做的事,对精灵来说,粉雾也同样致命。还有些小马说他一直都是雕像的形态,这样说来,他有可能在敌军把中心城废墟彻底从地图上抹除的时候就被毁掉了……”

    “还有小马说,”第三只小马脱口而出,“无序早已被无尽的战乱释放出来了,然而太过虚弱,现在只是一个在小马国废土四处游荡、随机往各种容器里放弹药和瓶盖的弱小精灵!”她咧嘴笑了。接着突然停下来,点了一下自己鼻尖,“或者……是萍琪派的幽魂做的?”

    另外两只小马茫然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接着爆出一阵咯咯的笑声:“冰柱(icicle),真是猜不透你!”

    我们头顶又是一扇巨型拱门,安装在上面的圣玻璃门敞开着,红眼另一条语录镌刻在石头上,镶嵌着青铜:记住,你之所以身处此地,并不是因为比不在这里的小马优秀,而是因为你比自己优秀。

    大教堂主厅后方,是一个有很多柱子、高高的拱门以及安装着耀眼染色玻璃的尖耸窗户的大房间。房间里全是端坐在教堂长椅上的长袍小马,他们注意力集中在一只站在讲道坛后的雌驹上。

    “不要惊慌,我们‘新统一’的各位信徒伙伴们,”她说,“听见包围着我们如风暴肆虐般剧烈的咆哮和喧嚣时,别让自己的心灵陷入恐慌。相反,要保持喜乐。我们穿过了地狱般的火海,也走过了幽暗的深谷,终于来到了这个地方。今天是我们全体真正翘首以盼的日子。今天,是红眼神化仪式的日子,是‘新统一’诞生的日子!”

    我感觉自己像是被闪电击中了。今天?红眼打算在今天成为神?现在?在一场大战打到一半的时候?

    “回想一下,信徒们,城墙外传来的厮杀的惨叫和武器的咆哮,红眼一开始就告诉过我们了,他告诉我们,我们都会如一个新时代一样从无边的血海中获得新生,那一切……”她指向其中一扇尖耸的窗户,正巧那条巨龙从此飞过,给庄严的彩色玻璃笼罩上了一层灰色的影子,“……不会让我们惧怕,反之,我们要爱戴它。那就是我们救赎的象征!那条龙来到红眼面前时已奄奄一息、目不能视、垂垂老矣。而红眼赋予了它新生。就像那条巨龙一样,不久后,我们也将迎来新生!”

    瑞吉抽出一支香烟点着了:“可真是见了鬼。”

    我转过身,很清楚附近有个楼梯井,我们需要下去。“跟我来,”我说,我看见了一个看上去就很眼熟的挂毯。

    我把他们带入一个侧厅,正是这个侧厅把教堂大厅、学院和育婴室连接了起来。透过左右两边敞开的门,我们可以看见“新统一”的信徒们制造教科书和教育资料的工作室,是为红眼打算在小马国各处兴建的新学校准备的。这些房间让我有了一种印象部的强烈既视感。

    通向学院的大门敞开着,几只长袍小马带领一队小雌驹和小雄驹,那些小孩听上去不像在担惊受怕,反而有点兴奋激动。那些孩子有几个正穿着天角兽的扮演服,让我看一眼就厌恶地警醒起来。

    “但我们想看打仗!”一只小雄驹抗议,“我们想看好小马打败坏小马!”

    “我们早就知道红眼会赢,”成年小马说,“上天注定如此。现在继续走吧,红眼希望你们都在庇护所里安全地待着。”另一只成年小马打开一扇侧门,门后是一排向下的石阶。那就是我们要进的门。它会把我们带向……半机械手术室?不,不,那是地下……二层吧,我猜是这样。那地下一层又是什么呢?

    小雄驹发着牢骚:“我们知——道都注定了,但就是——想看嘛!”

    “就从那儿下去,”我告诉瑞吉,“先等那些孩子们都下去。”

    年轻的狮鹫把目光转向隐身的我所在的一片空荡。“你怎么知道我们该去哪儿?”她扬起眉毛,“来过这儿?还是看过地图?”

    “差不多吧,”我承认,“我正尽可能把那些天角兽轮奸我脑仁时留下的破碎的记忆拼接起来。”喔,我真怀念在二号避难厩的那些天真快乐的时光,那时的我都还不知道什么叫脑仁轮奸,我可不想把这个作为宝贵的体验珍藏起来。

    “呃……好吧 ,我很高兴你能在你脑子‘中出’……一些好东西。”这个双关来得不是很合时宜,但好在瑞吉适可而止了。

    耳机中的音乐突然爆出一阵令马耳朵生疼的静电声。我差点都把它从耳朵里扯出来了,但我立刻庆幸自己没有这么做,因为接下来听到的,或许是整个小马国废土最美妙的声音。

    “早——上好,孩子们!”

    是dj pon3!敬心真的安然无恙!

    或者说,至少她录制这段录音的时候安然无恙。我了解她,这些录音会设在她安全离开几个小时后自动播放。就像守望者说的一样,她绝对会把英克雷们耍得团团转。

    “我要在英克雷这些催马抑郁的狗屁歌单中插播一条特别消息。就在今天,我请来了两位废土反抗军成员,狮与鼠的二重唱。我将和他们聊聊这场正义之战的大小事,聊聊他们为‘抗英’大业做的贡献,聊聊我们大家能如何为这场战争助力。但在此之前,我们先听一下天气预报!”

    我都要被她的声音灌醉了。尽管变过声,但这依然是她的声音。我能真切听到我敬心的声音,字里行间,我都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我的心悸动着,在哀伤的冲击下从中寻找慰藉,再也不能……

    我再也不能看到、碰到、闻到我的敬心了。

    女神在上,我的身体不住颤抖起来,随着每次吐息,我恳切地祈祷,请不要让这一切成真!我愿意做任何事,我愿意付出一切。拜托,我只求你们在这件事上大发慈悲!

    dj pon3的声音持续传来,是来自黑暗与烈焰之间的奇迹之声。

    “全区多云间阴,马哈顿和吠城之间的山谷和无尽之森上空,会有一定几率出现又大又黑的雷霆之首局部现象。我预测不久后,这两座城市有一座会面临十分恶心的气象灾害,所以,如果你们在……滋滋滋!”

    信号断了,没有了dj pon3的声音,没有了音乐的声音,什么都没有。英克雷把整个广播频道都给关掉了。

    我的心仿佛停止了跳动,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仿佛瘫痪了一般……

    ……直到大教堂随着天崩地裂一样的隆隆巨响撼动起来。那艘半残的“猛禽”战舰终于失去了控制,一头砸向了外面的一个城垛,把碎裂的石头撞得如雪崩般四处塌落。“猛禽”云舰的雷暴云随着一阵飓风般的气流消散一空,还把附近的窗户震得粉碎,徒留剃刀般的碎片和极细的粉色粉齑。我本能地投出念力场,把碎片推了回去,把它们挡在我们和孩子们之外,又不禁对吸入浸透粉雾的玻璃渣的后果感到心悸。

    孩子们一齐尖叫起来,再也不需要任何小马来催促他们下楼梯了。我们紧跟在他们后面。

    教堂大厅的地下一层是迂回魔法附魔室以及军械库。我们刚刚穿过的拱门上刻着:生产是天赋马权。

    就在这儿,红眼部下们为他的军队附魔了近一千支枪。就像那些兵营一样,这些房间如今除了临时守卫和来来往往的过客外空无一马,他们也没马对瑞吉看第二眼。

    “一只小马生来带着独角或翅膀,并不意味着就劣马一等,”红眼的声音从我耳机中传出,这是带101号避难厩标志的音频文件的一部分。我先前走过拱门的时候,在书架上的一堆书中发现了它。

    很显然,这段音频文件是红眼和101号避难厩监督辩论的选段,这段关于他过去的残存资料,似乎是避难厩一只小马录下来的。这场辩论,听上去像是在晚宴的一张热闹嘈杂的饭桌上进行的。食物的咀嚼声和杯盘刀叉的叮咣声持续营造着一种喧嚣的背景气氛,餐桌上其他食客的声音偶尔也会在我耳中喃喃,这让我很难听清红眼或监督的话语。

    “第一架狮鹫追猎者,就是由一只陆马在几分钟内设计并造出来的,”监督温和地反驳,“在一年内,让整个苹果鲁萨镇拔地而起的也是陆马。讲真,你真以为是那些独角兽或天马在几十年内把我们从火枪时代带入机枪时代?”

    我们继续走着,我环视周遭,尝试把我们接下来该往哪儿走的记忆从脑中抖出来。不幸的是,侵犯我意识的那些天角兽,来过这层的真是少之又少。

    “独角兽和天马都有自己拿得出来的独特天赋,”听起来很年轻的红眼反驳,“举个例子,如果没有独角兽,我们就不可能有治疗药剂。如果没有天马,整个小马国会被肆虐的天灾反复蹂躏。小马的每个种族都是整体的一部分,每个种族都不会比其他种族更伟大或更重要。这是对我们生存至关重要的三角格式塔法则,三角上的每个种族都必不可少。对陆马来说,把本族置于其他种族之上的思想是完全错误的。”

    我们头顶,大教堂被一连串大爆炸震得摇晃起来。石制天花板上的瓷砖纷纷裂开,尘土如雨而下。瑞吉抬头看了一眼:“可能是辆轰炸战车,再来几辆的话,可能会把天花板直接炸穿。”

    “魔法,”监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让我告诉你一点关于小马魔法的事吧。很久很久以前,我祖上有一只魔力高强的陆马。他叫乔,是中心城的一个咖啡杯工匠。尽管他不是独角兽,也不懂魔法,但出自他蹄下的咖啡杯总那么干净,一尘不染,别说打碎它们,就是让它们裂个口子也要用上千钧之力。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制造咖啡杯是一种爱的耕耘,而陆马天生的魔法,会在耕耘过程中浸入自己的每件作品里。”

    我们走到一扇上锁的门前。这次不是云锁了,而是一把完好的老式杠杆锁。光是看着它就能让我莫名感到欣喜,我都还没想好要做什么,自己就已经开始用念力撬着锁了。

    我把门打开了,希望看见的是一条向下的楼梯,然而我们发现的是一间仓库,里面琳琅满目都是突击卡宾枪、霰弹枪、弹药之类的东西。灾厄看上去像是当场去世,上了天堂一样。

    我叹了口气:“只带上能带动的东西,动作快……”灾厄飞身而起,瞬间变成了一道橙色锈色相间的残影,“……这样我们才不会耽搁时间……”灾厄终于停在了我的面前,把每件该死的武器都挂到了身上,嘴里还衔着一支突击卡宾枪。我听见瑞吉发出了备受触动的“哇哦”声。

    “姐们儿,来一些不?”他一脸天真地问。我走上前接过那支(还沾着一点口水的)突击卡宾枪和几匣弹药。小麦金塔的专用弹可能会用完,所以最好还是做好应急准备。

    “首先,天马和独角兽的魔法,不过是他们为了逃避刻苦劳作所用的取巧之物罢了,若是没有刻苦的劳作,何来发明创造的动力?天马和独角兽何时需要创意十足的秉性?再说,天马和独角兽的魔法都是自私自利的。他们所走的捷径,所逃避的苦工,不过都是实现利己的目的罢了。然而陆马的发明创造可以造福所有小马族的同胞,功及当代,利在千秋。”

    “最后,天马和独角兽的魔法要求都十分苛刻。要我说,甚至可以说很废柴。陆马可以直接投入工作,而过去的天马们需要上飞行学校,独角兽们需要上魔法学校,这样他们才能使用自己与生俱来的魔法。他们学习魔法耗费的时间,本可以用来学习其他的技能。”

    “陆马们则不需要这样。我们的魔法是天生的,可以恰如其分地应用在我们的工作中。独角兽的魔法无非是念咒施法,天马的魔法无非是让其他小马望尘莫及的御风飞行和驰骋云端,我们的魔法则是在工作上做到极致。陆马们天生优于其他种族,这是我们的天赋使然!”

    “嘿,”瑞吉站在另一扇门前喊道,“我觉得我找到下去的路了。”

    “捷径,”红眼温和地说,“有时的确很有用。有时候,甚至也是必不可少的。的确,以陆马方式造出来的东西更耐久,但效率却十分低下,有时,应急备用的权宜之计还是必不可少的。比如说,在你中毒的时候,陆马可能会让你抽血验血,鉴定毒物,最后调配解药,但这一趟下来需要数小时,有时你完全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这时候,若身边有一只独角兽能施法把你血液里的毒素一扫而空,岂不更好?”

    “红眼呀,”监督开玩笑似地叹气,“你在总结侦察任务中新产生的这个‘顿悟’并不是很能说服我。我晓以客观事实,你回以极端个例,而个例是不足以推翻常理的。现在我要……”

    监督陷入了沉默。一阵长长的静默后,年轻红眼的声音漫不经心地问,“监督?您说什么?”然后,他又漫不经心地添上一句,“怎么了吗?”

    “我……你为什么没……”

    “嗯哼?”他催促道,“我恐怕没有跟上你的思路。”

    餐桌周围的声音消散了。我想象每只小马此刻都在盯着红眼和监督,而后者在一瞬间变得面色苍白。监督十分轻柔地低声说:“……我只是发现,你都没怎么喝你的饮料……”

    大教堂,地下三层,半机械手术室。墙上挂着一块匾额,镌刻着:在自由降临到我们每只小马身上之前,我们任何小马都不应该独享自由。

    这条走廊一个方向标着“研究与手术中心”,另一个方向标着“管理部”。两条路看上去都大同小异,我选择走前一条,因为我怀疑很有可能会在管理部和红眼本马撞个正着,这并不是我的目标。我们是来找他的在押囚犯,是来找他的牺牲品的,而不是找他自己。我很乐意把他交给英克雷来对付。

    我立刻就后悔做出这个决定了。

    一股夹杂着鲜血、腐肉和消毒剂的混合气味钻入了我的鼻腔,我像被马在脸上踹了一蹄似的,立刻转过头干呕起来。瑞吉退了回去,我还能听见灾厄蹒跚而行时,绑在身上的很多枪撞在一起发出的闷响。

    手术实验室的墙壁呈现出一种消过毒的耀眼白色,没有一丝瑕疵、褪色或陈年污渍。地板上的瓷砖冰冷刺骨,还透着一股令马不悦的潮湿感。

    墙上和天花板上安装着许多高科技仪器 ,有半数我连猜都猜不到是用来干什么的。数量众多的大罐中装满了奇怪的液体,各种各样的机械部件漂浮在里面。我看着那些形似某只小马脊柱的机械蛇、很显然不是小马能用的机械腿、很可能是从一只清洁机器马上卸下来的金属臂、以及其他很多很多的神秘设备——一束束电线接到那些神秘科技产物上。

    这房间有三个出口。一个是我们进来的这个,通向地下的管理部。对面的那扇门通向楼下,而我面对的第三扇门,通向路标上所谓的“仓库”。巨大的玻璃罐展示着各种生物、怪物和生化试验品实体。它们都已经死去,还有很多经历了手术解剖,已被开膛破肚。小到辐射蟑螂,大到蝎尾狮,甚至还有一个地狱犬,或者说,还有半个,左半身的那半个。

    房间后部是一扇标着“废物处置处”的铸铁大门。恶臭很大一部分是从那个“仓库”里传出来的,只有很少一部分从周围几张手术台上的……碎肉里……传出来。

    “我能为你效劳吗?”我们面前的那个玩意儿开口问。它(他?)曾经也是一只小马,而如今身上的机械部件比自己的血肉还多,他整个下身都被换成了机器底盘,让我想到蹄铁军工里的那些生化脑机器马。他的机械臂就像那些飘在半空的蜘蛛机器马一样,每根机械臂末端都有不同的工具或操作钳,它们在他周围扭曲舞动,完成着无法名状的医学任务。

    它只看到了瑞吉娜,它的目光每扫过我所在的方向,我的心就跳得像受惊的兔子一样。

    一根机械臂伸向了瑞吉,像在探寻着什么,让瑞吉立刻缩了些许:“没……没事,我很好。”

    “很好?我想是的,”那个生物说,“但你还可以变得更好。”我感觉自己开始畏缩了。

    “更好?”瑞吉娜怀疑地问,“像你一样?”

    “没错,你该看看我被蹄雷炸伤前的模样,”那个生物咯咯地笑道,“我知道外在的改变需要花时间来适应,但老屠戮医生从未感觉这么好过。”几根机械臂停止了运作,在半空挥舞起来。“你都想象不到这些玩意有多好用!好吧,或许能想象到,毕竟你是一只狮鹫。”他的底盘转了过去,单独伸出一根末端带机械爪的机械臂。瑞吉脸上充满憎恶,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

    屠戮医生,我听过这个名字。顺便把她标到见屠戮医生的行列中。她有个婊子才摘得下来的腿部终端机。他那个时候在吠城,而我差点就让自己哔哔小马落进他的蹄里。

    “那条……半机械巨龙就是你造的,没错吧?”瑞吉的问题让我吃了一惊。

    “是的,很可能是我一生的巅峰之作了,”屠戮医生自豪地说,底盘转了回来,而机械臂则飞快地运作着,“这是一个可遇不可求的机会,那个可怜家伙的身体在一点一点衰竭。红眼把我带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连飞都飞不起来,他的生命每分每秒都在流失。红眼给他提供了包括一双新眼睛在内的一系列部件,只要求他用一半的宝石来交换。”他若有所思地喃喃,“再看看如今的他,甚至比巅峰时期更强壮,更迅猛,更强大,更致命。”

    “如果他这么渴望新生,为什么还要在外面拼命?”

    “亲爱的,你说得就好像他想一心求死一样,”屠戮医生说,机器底盘上的履带转动着,把他从实验室一端带到了另一端,“但事情完全不是那样,他压根没得选。”

    没得选?红眼奴役了一条龙?

    我听见了几声爆炸和魔能武器的急速开火声,这些声音听上去是从我们上一层传来的。

    “你应该明白,红眼才不会在无尽之森养那么强大、那么危险的生物,却不给它栓上缰绳,”半机械医生解释,对马上就要波及到我们的战斗充耳不闻,“所以在我们给他换上一颗更新更好的心脏后,红眼交代我在心脏旁边放置了一颗矩阵破坏蹄雷。一旦红眼发出信号,那条龙就会原地关机。”那根像狮鹫利爪的机械爪合在了一起,发出咔咔的响声,“就这样。”

    “简直……太可怕了,”瑞吉倒吸一口凉气,“而且特别愚蠢,他现在亲蹄创造了一条恨透他的超级无敌巨龙。”

    “恨透他?”屠戮医生笑出了声,“才不会呢,那条巨龙爱死自己的新身体了。再说,红眼还没有幼稚到就此安于现状,他用来囚禁巨龙的牢笼可极尽奢华。”又是一声爆炸的巨响,炸得几片瓷砖从天花板上掉了下来,连灯都闪了好几下。这次,就算是这个半机械医生也不得不有所行动了,“好了,现在请恕我失陪,我要把这间实验室封锁起来了。我很快就会迎来一位新患者,而我们不能被打扰。”

    突然,一阵十分耳熟、带着危险气息的古典音乐开始从内部通话频道中流淌而出。过了一会儿,接踵而至的是红眼的声音。正是我熟知的那个上了年纪、被废土世界锻炼得无比刚强的男声。

    “现在,我们备受爱戴的稀客终于大驾光临了,我觉得我有义务让你感到宾至如归。这是你最喜欢的一首曲子,没错吧,秋叶?”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愉悦,就仿佛整场战争以及随之而来的痛苦与鲜血,其程度都比不过在大门上的几声轻叩,“我欣赏你的审美口味,小秋。我能叫你小秋吗?奥塔维亚(octavia)在此曲后再无更出色更完美的表演录音了,这一点我当然也很同意。没错,我知道她技艺高超。毕竟从小就在听。”

    接着他无法自抑地用更温和、还带着一丝嘲弄的口吻补充了一句:“毕竟,她是一只陆马。”

    我们匆匆离开之际,半机械医生又补充了一句:“他甚至还允许他留下了自己所有的宝石!”

    大教堂,地下四层。我们离目的地不远了,那个我确信我们需要到达的目的地。门上的标志表明这一层是用来做“元小马测试(meta-pony testing)”的。主门上刻着这样的标语:我们共入天国,我们同下地狱。

    斑驳的棕色岩石构成了一面面墙壁,上面像是被什么东西分泌了一层厚厚的粘液。

    瑞吉厌恶地做了个鬼脸,“这鬼地方真是一层比一层糟糕。”

    “元小马测试,你们觉得是什么意思?”灾厄问,从他的语气中可以听出,他其实知道答案,却又打心底希望自己想错了。

    “我觉得它意思和你心里想的差不多,”我郁郁地回答。

    这次我们只有一条路可以走。然而这也意味着,我们需要穿过面前这扇紧锁的保险库大门。附近的墙上安着一台通行终端。那台终端依然不是什么云制终端,而是一台普通的、能让我施展蹄脚的好终端。

    “听你们之前的口气,我觉得你这个潜入计划不该这么顺利才对,”瑞吉一边评论,一边抽出配枪检查弹量,“我不是在抱怨什么。只是,我觉得如果再不开枪射点什么,我都要忘记怎么开枪了。”

    统一,密码是“统一”。我感觉被糊弄了,他连设密码都不走心啊。

    输入密码后,我就有权限浏览终端里的内容了。第一项是解锁开启保险库的大门,但在这一项的下面,我惊喜地发现还有几条科研日志。好奇心促使我打开了第一条。小瞥一眼后,里面的内容又驱使我打开了其他几条。

    日志5

    这他妈完全是在浪费我宝贵的时间,我现在不得不放弃整个操他妈的强制进化药剂实验。天杀的红眼想给实验研究定个“新方向”。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就好像你做个他妈的煎蛋卷用不着杀死几个死鸡崽子似的。

    我告诉这个未来的天神,诱导因子的影响能力可能并不仅仅是基因性的,然而我他妈难道是全能的吗?我他妈的不过是个科学家,而他是个被光环笼罩的红毛侦察兵,真是他妈秀才遇上兵了。

    得,现在他又安排我去研究他那些日了他妈的操蛋石头,就好像我没事可做了一样,我难道看上去像个他妈的地质学家吗?

    日志4

    通过两年以来积累的实验成果,我写出来的实验报告能比一张他妈的卫生巾还干净。你知道这是什么滋味吗?就好像一只小母马坐到了马粪堆上,然后还要你帮她把下面都舔干净。

    从实际操作来看,强制进化药剂的起效过程主要分五个阶段。前三个阶段在我的研究日志里都有详细记述,最显著的变化就是辐射对实验对象的良性与恶性影响,以及实验对象对辐射明显增强的耐受性。

    辐射诱导的自我再生,甚至四肢再生,都是在第一阶段开始的,再生效率在第二阶段呈指数型提升。

    而在实验对象达到起效过程的第三阶段,其身体暴露在辐射中后会变得更强壮迅猛,和那种“发光尸鬼”或“超级天角巨兽”现象的初级形态有些类似。实验对象的自我修复能力大大提升,自然老化的进程就此停止。

    第四阶段包括潜在的生理结构改变,这是为第五阶段,也就是最后一阶段的来临做准备,即完全变形。用一只小马来举例,他的身体和大脑将会长出必要的神经结构,以便在第五阶段可以使用新产生的独角和(或)翅膀,此时其他次级结构也会发生改变,这是对一种不明显但更根本性的变化的支持,两者相互辅助,这样他妈的一只天角兽就诞生了。

    然而就是在这个阶段,所有的事都会像快速灌肠一样变得一团糟。强制进化药剂从来不会照着这些阶段按部就班起效。第四阶段最令马欣慰的副作用,可以被描述为“幻肢综合征”。实验对象的这种假性感官体验,通常是持久而剧烈的幻痛。第四阶段的实验对象通常会因此寻求更多辐射,或者直接被逼成他妈的疯子。在更多情况下,两种情况会一起发生。

    现在,真正的问题就在于第三和第四阶段之间难以通过的那个独木桥,还有我所坚信的“诱导因子”。

    首先,有证据表明,仅仅只把一只小马暴露在足量的强制进化药剂中,就能让其跨过第三与第四阶段的阈界,这种事实际上是不可能的。极少数个例成功出现的第三阶段稳定试验体,全是在无法重现的自然条件下产生的。这他妈糟透了,因为只有稳定的第三阶段个体才能为屠戮医生提供他夸口的“能力强化”试验的机会。

    其次,我已经确定,要成功达成完全变形,只有充分的暴露完全不够。它需要在整个过程中加入一系列“诱导”。拿现存的天角兽来说,这种诱导就是“女神”提供的。这究竟是某种定向培育的产物,还是环境性的自然反馈,现在还尚不明朗。好吧,只是对傻逼一样的我不明朗而已。红眼自从有了这个“模板复制”理论后,就基本上听不进去任何他妈的其他理论了。

    顺便写一句,我恨死楼上那个违反自然规律的杂种了。你应该知道,当一颗蹄雷把你腿炸断,把你整个下半身都炸得粉碎后,你就该知道你已经接到死神的召唤了,赶紧直接他妈的给我去报到吧。

    日志3

    我操,又失去了一个助手。这次不是因为实验室事故了,不是因为这码子事,而是因为那个无可救药的垃圾玩意儿决定背叛我,带着他操蛋的蝎尾狮情结,去另一个什么鬼地方进行自己脑残的“研究”了。

    这次轮到我给他擦屁股了。他是个很得力的助手,尤其就他不需要睡觉这一点来看。如今我需要自己解剖实验对象128和129了,更别说还要自己给那盏该死的油灯添油,又是一件浪费我宝贵时间的事。我估计从明天开始,我就会想念那个该死的杂种了。

    不过他身上的恶臭就另当别论了。

    说到恶臭,他们终于要装新的废物处理槽了。屠戮那边的槽明天就开始装,等到他们在那边装完,过来给我装之前,估计还有他妈一个星期。我发誓那个贱逼红眼肯定故意偏心那个半机械混账。

    接着他就下这儿来吵着要成果了。说什么已经受够不停往我这儿送小马过来,结果只看见他们和垃圾一起被丢出去了。就红眼能他妈瞎逼逼,好歹老子的研究还能派上点用场。

    混账东西。

    日志2

    终于把强制进化药剂的配方完善好了。如果那只叫暮光闪闪的疯马在记她那些笔记时能他妈不那么强迫症,我早就该完工了。现在我们终于把这档子破事解决了,楼下的伙计可以开始成罐配制那些琼浆玉液了。不过我还是没想通那个自负的红眼要他妈那么多干什么,他想在里面游泳吗?

    实际上,如果他真这么做,事情就有趣多了。我很情愿看那个老不死的整个身体都变成浮肿畸形、癌细胞浑身扩散的肉团。那可真太他妈滑稽了!

    目前为止,我们已经取得初始数据。18的实验对象呈现稳定明显的起效反应。尽管不算最理想,但我还是得说,这数字还是比我们理论上的预期值他妈好太多了。我们完全没理由不扩大实验规模。

    我助手对我们其中一个失败的跨物种实验表现出了强烈的兴趣。还用说嘛,我衷心希望我们所有跨物种的实验都失败。毕竟强制进化药剂是专门为小马设计的。但其他生物体表现出来的实验效果,可以继续达成更有启发性的实验结果。

    然而,我助手感兴趣的那项实验能达成的实验成果几乎微乎其微。事实上,基本上不会有什么结果。其他生物体的测试都至少会有一定的反应现象,大多数都剧烈而致命,但也说不准是我在那只蝎尾狮体内注入的浓缩麻醉剂起效了。强制进化药剂在那个无论他妈是什么玩意儿的鬼东西身上不会起任何作用,除非你说我助手被气到爆炸的模样也算一种实验现象。

    随便一说,我已经预定了一套更方便的废物处理系统。我们这底下有几条通向峡谷的通道,我们为什么不利用它们排掉这里臭气熏天的垃圾呢?

    日志1

    今天接到了新项目。他妈的,也该到时候了。我上一个实验项目完全是无意义的一团乱。为什么整个世界都他妈的一直浪费我他妈宝贵的时间呢?

    尽管如此,我对这项目还是有种不错的预感。红眼这个高傲自大的蠢货拿到了一些战前部长的配方,配方记述了制造腐质的那些狗屁原材料,就是“女神”用来制造操蛋天角兽的玩意儿。

    目前为止,五个实验对象有四个都呈现出极其怪异的身体扭曲死亡反应,但剩下的那个?十分有希望,没错!

    入口处标记的头衔,和粘合胶博士(doctor glue)私密文件夹所写的文件名一样,元小马项目总负责。

    我从终端机前退开,感到浑身一阵寒冷与僵硬。“实验对象129,”我哑着嗓子喃喃道。为了红眼,这只小马在实验中谋杀了一百多只小马。可能双倍于此,可能还有其他动物。他用腐质把他们折磨致死。

    我感觉一片血色的暗影慢慢渗入视野中,一股暴虐的欲望随着每次心跳愈演愈烈,这种感觉,是我自星克镇之后就再也没有过的,我的每根神经都烧起来了。

    我打开视觉强化魔法——几乎都没注意到它发现的新标记,或者说,连它在我发现“101号避难厩”后发出了提示都没注意到——向终端机输入了开门信号。我真希望粘合胶博士就在这扇门后面。因为我接下来就要把那货当场射翻在地,先枪毙个五分钟再说。

    大门应声而开,呈现出门后房间一片难以名状的可怖景象。这是一个放满粘合胶博士那些畸形可怕、被大卸八块的实验副产物的地下墓穴,固定安装的零星油灯照亮了内部,那些油灯大部分已经熄灭,冷冰冰地挂在那里。

    房间里有脑袋被巨大肿瘤包住的小马,有内脏被大量癌性增生物生生从体内挤出来的小马,有融化成一滩韧性十足、冒着泡泡的粘液的小马,这些元素组合起来看上去就像一个糟糕透顶的医院鬼故事,我们只能从他们可爱标志的残余部分认出他们曾是小马。真是一层比一层糟糕。

    古典音乐的旋律同样被传到了这里,与此地的恐怖景象形成了变态扭曲的对比。在这种地方播放这种音乐,简直是对音乐的亵渎,我觉得我再也没法好好欣赏奥塔维亚的演奏了。

    瑞吉娜·冷酷之羽早已在角落中不停干呕起来。我想把眼睛紧紧闭起来,这样就看不见那些恐怖的景象了,但恐怕我闭起眼后,我依然能看见它们在我眼前萦绕。于是我用哔哔小蹄盖住脸,双眼死死盯着屏幕。

    视觉强化魔法捕捉到我们前方有大片红色的光点。

    “老天爷,”灾厄低声说。他早已甩下自己的兜帽,双眼惊恐地盯着一具全身骨骼曾因为急速生长、而从发黑变黏的肌肉毛皮中穿出来的尸体,“咱觉得那一个生前是一只狮鹫。”

    瑞吉脑袋抬了起来,走到尸体旁边,把嘴中的呕吐物吐干净,胸口沉重地起伏。“什么?……怎么会?”她的话和我的心不谋而合,让我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为什么?”她转向灾厄,“怎么会有小马做得出这种事?有什么意义?”

    “咱也说不好,”灾厄开口说,看上去像吃了一惊,接着语气变得尖锐起来,“但如果用咱的挚爱薇薇的话来说,任何能做出这种事的小马,都已经不能再被叫成‘小马’了。”

    几个声音从墓穴前方传来,在墓穴中回响,那些声音有一个听上去很耳熟。

    “散开!”秋叶上校命令,“那个胆小鬼往这边跑了。如果你们找到了,别开枪把他打死,打伤就好了。你们想怎么好好教训他都行,但最后,那个杂碎要归我处置!”

    灾厄也认出了那个声音,他大睁眼睛,在斑马斗篷的伪装下消去了自己的身影。我溜到墙边,身体紧贴着墙壁,而瑞吉穿过一具具尸体,就地躺下装起死来。这时两个英克雷士兵从墙角处转过来,从我们身边小跑而过。就在他们刚刚经过的一瞬间,瑞吉站到了他们身后,举起了自己的枪,但接着又垂下了枪口,任由那两个士兵消失不见。

    “潜入任务,”她抱怨,“我用我所有瓶盖打赌,我马上就会后悔这么做。”

    “给我滚出去!把你们他妈几个长痔疮的臭屁股从老子的实验室挪出去!”

    粘合胶博士冲着把他包围起来的四只小马怒吼,他们有三个明显是英克雷的精英护卫。我们能透过实验室门上的安保玻璃窗看见他们。粘合胶是一只灰白毛皮、长着邋遢不堪的碳色鬃毛、全身皱巴巴的老雄马。他的可爱标记就是脏话。

    身边,瑞吉娜正怒火中烧地试着用爪子开锁。我自己本可以轻易把锁撬开,但我深知一旦把门打开,她就会一个箭步冲进房间,用双枪把他们全突突了。然而要想这么赢,我们必有伤亡。

    我身后是地下墓穴,左边是石制的拱道,其后楼梯的尽头是边上装着终端机的保险库大门。我想象不出门后房间的样子,但天角兽的零散记忆告诉我,红眼的囚犯们就在那儿。脑中的小马气鼓鼓地指出,我们离那儿只有咫尺之遥,然而我们接下来在这里却不得不分分心。

    但分心的理由还是很充分的。

    “不,不,我觉得在我部下把你们老大绳之以法前,我们得和你相处一阵子,”那只身着华丽玉色硬质装甲的小马回答,他的装甲做工精湛,乌木镶边,拥有虹彩青铜与纯铜共铸而成的圣甲虫状的装甲片。我看都不用看就知道那是谁,那个声音绝对错不了。

    秋叶上校一边漫不经心地讥笑,一边在粘合胶用来制造梦魇的实验室中四处踱着步:“以防他一转头又回到这儿来。”

    我眼下站着两个罪大恶极的刽子手。这个房间邪气之重,阴气之广,让马简直喘不过气来。说句实话,我又何尝不想进去二话不说先突突一圈呢,或者再恶毒一点,要是房间里有足够的血液,我能铸一座断头台,给里面每只马都来个透心凉。这个念头在我脑中闪过的一刹那,脑中的小马顿时就被吓呆了,但更多是因为这个念头过于诱惑了。

    “开什么玩笑?”粘合胶博士顿时炸了毛,把我的注意力又拽回到窗口那一边,“你他妈刚刚说什么?”

    “我说的什么你已经听见了。”

    “红眼才不是我的老大!”他二度炸毛,浑身因怒火颤抖不止,“再说,他不会回来的!”他补充了一句:“所以你他妈最好赶紧把你们那帮傻马小分队塞你菊花里夹好,撒着欢儿滚出老子的实验室!老子还有重要的科研工作要做,你们完全就是在浪费老子宝贵的时间!”

    “随你怎么说,”秋叶没在意他说的脏话,他穿过化学实验室,从沿着墙边放置的一排装满动物死尸的笼子边走了过去,然后停在了一台我认不出的仪器前。

    瑞吉娜低吼着在门上重重锤了一下。“狗娘养的,”她咕哝,抽出一把卡吉的地狱犬之刃,“我他妈明明可以破门进去,刚刚撬的哪门子锁?”

    我感到灾厄靠在了我的身上,他口中叼着一支适配小马的改装版地狱犬能量步枪。我把小麦金塔飘了出来,接着又停住了:“等等,我有个好主意。”

    瑞吉娜也停了下来,尽管还带着一丝怒气,但她的声音却如打磨过的钢材一样温和细腻:“好,小皮,听你的。”

    “离它远点!”粘合胶博士的怒吼在房间中回响,“那是非常易碎的仪器。”

    秋叶上校稍稍用了点力把前置控制板拉开了,我听见什么东西咔哒响了一声。粘合胶博士咆哮着向上校冲了过去,结果被护卫们用力拦住,一把按在了地上。

    “哦豁。”

    我把突击卡宾枪飘出来,插入弹匣,接着把斑马隐身斗篷脱了下来递给了瑞吉娜:“你们俩,后退至少两条走道。”

    “老天,小皮,你又在打什么小算盘?”

    “我考虑,如果这些子弹是被迂回魔法附过魔的,那么就能直接透过那扇门,以及他们的装甲,”我告诉我的伙伴们,“只需要一波扫射,他们就会被全部摆平。”

    “如果它们没被附魔,你就会暴露咱们的位置,把上天之怒全引到自己身上。”

    对呀,的确是个问题,瑞吉娜的表情表示她也有同样的顾虑。

    “你们俩藏好了,我会把他们引开,”我告诉他,“加强型隐形小马还在我这儿,等把他们遛得够远,我就启动,然后绕一圈回来找你们。”

    我回头看向那扇窗,对他们的站位和视觉强化魔法指示盘上的红点进行比较。如果用这件武器的话,我能在使用辅助瞄准魔法的情况下打出几轮五发点射,而且我得先把穿装甲的小马们放倒。

    这时,秋叶拿出一块扭曲变形、发着蓝光的金属块,我的呼吸顿时停止了。“这?这就是你所谓的重要研究项目?”那难道是……?

    上校接下来的话验证了我脑海中最黑暗的恐惧:“你在为红眼研究星耀金属。”这并不是一个疑问句。我不确定到底是哪一点让我更恐惧:是红眼对星耀金属的兴趣,还是粘合胶博士那些实验可能会带来的结果,还是秋叶对星耀金属非常了解,以至于能一眼就认出那种金属。

    “别碰那个!”粘合胶博士命令,在护卫们的压制中挣扎,“离我他妈的实验远点!”

    秋叶把露娜旧盔甲的碎片丢到了两只前蹄之间。“你拿这玩意做什么呢?从上面刮点粉末喂给小马吃,然后看他们有什么反应?”秋叶的语气不像之前那么喜怒分明了,“还是说,你在用这种金属制造半机械小马?红眼体内装的就是这种东西吧?”

    瑞吉娜走到我身旁,斗篷披在她的肩上,但她没戴兜帽,这样她就能和我对视。“别开枪,小皮,”她轻声说,把爪子按在突击卡宾枪上,“让我来吧,算是为了卡吉。”

    房间里,粘合胶博士啐了一口:“你他妈是智障吧?那个英他妈什么玩意就是让你这种马当官的?你们选官的标准,就是比谁脑子里比其他马多塞了几口大粪吗?哪个他妈的智障会把这种他妈成分不明,还他妈奇怪得一逼的外星金属放到自己他妈的身体里去?我都不敢相信会有马愿意用这种东西来做盔甲。”

    他缓了口气,接着又冷笑:“再说,半机械手术室在上面那一层,你们这些臭傻逼。讲真,你们这些死马的安乐针其实早就该打了吧?”

    我看向瑞吉娜,她此时看上去真像她的哥哥,我能从她身上看到他的影子。接着我想起了他被一个英克雷士兵射中,倒下死去的样子。他死于我领导的行动中,而她向我要求的事,是把她自己也置于同样危险的处境中。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有权拒绝吗?

    我突然感到突击卡宾枪重了好多,尽管在我的念力中它是没有重量的。

    “大不了,我们石头剪刀布定胜负好了,”瑞吉这个建议让我的脑子一下子转不过来。我困惑地看着她,就好像她在说斑马语。“这是狮鹫的游戏,”她叹了一口气解释,“石头胜剪刀,剪刀胜布,布胜石头。我赢定了,你们小马只能出石头。”

    她的话我还是一个字都听不懂。

    “见鬼,”灾厄甩下兜帽,我看见他已经把飞火雷霆组装好了,就放在蹄子前面的地板上,“你们谁也别想自己留在那儿。”

    灾厄从我们之间穿过去走到门前,用一只蹄子狠狠砸着窗户。“嘿!小马哥!我有事和你谈谈!”他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

    接着他转身冲我说:“快跑。”

    地狱之门打开了。

    “灾厄?”秋叶上校转向了窗口,从声音中可以很清楚地听出,他被自己认出来的天马吓了一跳。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迅速对他的部下命令:“把那个叛徒给我抓过来!活要见马,死要见尸!”

    精英护卫接到命令后便一跃而出,转身冲着门射出一大波魔法光束。门板在炙烤中发出亮光,而大厅中一下子充满颜色类似的电浆光芒——感觉就像是站在塞拉斯蒂娅公主的鬃毛里一样!——门板很快就开始融化,周围的石质结构开始发光,发出嘶嘶声。门附近的空气变得尤其炙热,融化的门板和魔法物质散发出来的浓重恶臭,慢慢盖过了地下墓穴中传出的血腥味、尸臭味和腐肉味。

    瑞吉娜把突击步枪从我的念力中抽了出去,一下子指向那扇融化的门开始还击。各种武器和战斗鞍的开火声充斥着整个房间,被枪声盖过的大提琴古典乐此时变得细不可闻。视觉强化魔法指示盘上的一个红点熄灭了。

    我把小麦金塔飘出来,用指示盘辅助瞄准,等待门板化得够多,这样我就可以开火了。门板发出的亮光,几乎要把我的眼睛都给照瞎了。

    灾厄可不需要等。他一个飞身从门口撤了回来,用一只前蹄把飞火雷霆从地上踹了起来,用嘴牢牢接住。飞火雷霆的开火声几乎要把空气撕开,我指示盘上又一个光点熄灭了。

    门板终于垮了下来,走道中顿时被无数致命的魔法光束充斥。我在楼梯井中匍匐着找掩护,只来得及开上一两枪。灾厄和瑞吉娜压低身子,在粘合胶博士一蹄造就的怪物“实验”品后面找着掩护。当一发光束击中瑞吉的右臂时,她的皮肉一下子烧蚀一空,只留下一个烧焦发黑的小伤口,她不禁痛苦尖叫出来。狮鹫的突击步枪掉在了地上,倒在了一堆变形的肉块和形不可辨的肢体之间,她从自己医疗品中找出一瓶治疗药剂,眼泪从眼中汹涌而出。

    我看见她用喙衔着一瓶治疗药剂,头向后一仰,大口大口把魔法药水灌进肚里,同时用左爪抽出她的一把配枪。然而这是魔法伤害,我这么想。就最好的情况来看,她身上肯定会留一道可怕的疤。更别说,她有可能永远也无法随心所欲耍出自己标志性的双枪流招式了。

    只要我们能从这场恶战中活下来,“永远”一词指代的时间估计也不会太长。

    我转身看向房间入口。三个精英护卫有两个已经倒地不起。灾厄调转了飞火雷霆的枪口,把它直接对准了自己的亲哥哥。

    失去了护卫看守的粘合胶博士一跃而起,用牙齿叼着那块星耀金属,大步从灾厄哥哥身边跑了过去。

    上校站在原地,死死盯着门那边的灾厄。玉色魔能装甲后部一个武器舱盖突然弹开,里面升起了一座小型炮台,瞄准了粘合胶博士。炮台上搭载的武器莫名有些眼熟,是由发蓝光的金属和一颗发光的能量核心组成的。

    秋叶上校的弑星者向粘合胶博士开了火。不像敬心的那把,这把枪发出的能量光束是无情的橘色,立刻就把粘合胶博士燃成了一团火球。

    上校甚至都不需要刻意瞄准。泽妮思说得对,那种武器本身就渴望杀戮。

    瑞吉娜靠在用来作掩护的浮肿尸体后面,和剩下的护卫交着火。一道蓝色魔法光束击中了她的后背,把她打得晃了一下,却没能击穿她的鹰爪护甲,有两个英克雷士兵从我们后面跑了过来。我转过身,打开了辅助瞄准魔法。

    砰!砰!砰!

    有一个立刻倒下,另一个向我转过身,她的多联装水晶机关炮发出的七彩密集火力逼得我不得不转移阵地,其中一发从我脖子后面擦过,近得把我皮肤都烫出了水泡。我都能闻见自己鬃毛烧焦的味道。

    我开火还击,把她逼得低身躲到来时的墙角后面。在我重新装弹时,广播中的古典乐被切了歌,取而代之的是我们最不想听见的声音。

    “灾厄?”薇薇问,语气中透着一丝忧虑。我的天马朋友倒吸一口凉气,由于震惊和忧愁的双重作用,他的飞火雷霆掉在了地上。

    秋叶把外星武器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亲弟弟。

    “薇薇?”灾厄问,瞬间忘了周遭的一切,“你在这里做什么?”

    只有瑞吉和另一个护卫看上去没被广播传出的嗓音影响。事实证明,灾厄为她改装的双枪是有实力击穿英克雷装甲的。那个英克雷护卫全身多处早就血流不止了,他把一张化学实验桌踹翻,以此作为掩体和狮鹫互相开着火。

    “我邀请她来的,”红眼用冷静、漫然的口吻说。秋叶一下子转向红眼声音传来的方向开了火,把一个广播扩音器轰得稀烂。“别担心,灾厄,她和屠戮医生……”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找一个恰当的字眼,“……相处得很好。”

    我很快就会迎来一位新患者,而我们不能被打扰。

    红眼……要害我的朋友?为什么?他想让我分心?还是想用她达成什么目的?

    那只半机械疯马到底要对薇薇做什么?脑中的小马大喊,我把身子探出掩体,尽可能长时间地压制住那个英克雷士兵。泽妮思又怎么样了?

    还有丧火呢?她一直在保护她们,红眼对她做了什么?

    “好了,好了,上校同志,你这么乱射一通是杀不了我的。”

    “你在哪儿!”秋叶咆哮。似乎作为回答,我能听见这房间外某个我看不见的地方,有一扇门应声而开了。

    “你自己过来看吧,”红眼提议。

    灾厄把飞火雷霆捡了起来,猛地一个转身,一枪把那个刚要重新开火的英克雷士兵的头盔射穿了。身着硬质装甲的天马随着一声闷响倒在了地上。

    “你们继续前进,”他对我喊道,“咱去找薇薇!”

    秋叶愣了片刻,终于还是决定自己任务比谋杀自己弟弟更重要。他转过身,一溜烟飞远了。

    “他要逃掉了!”瑞吉喊,对着那只战略转移的天马开了几枪。她射出的子弹在他玉色的装甲上尽数弹开,发出了耀眼的火花。

    “你跟着灾厄!”我回头冲她喊,又转过身向楼梯井底部的保险库大门跑去。

    下方满是装满强制进化药剂的发光巨罐,上方布满了金属窄道。

    这个处于红眼大教堂地下最深处的房间,几乎就是“女神”在马波里基地那个房间的翻版。在罐与罐之间甚至还有窄道连接,走道尽头是一个基座,上面是一个杯子。每个巨罐里都装满了发光的液体,整个房间都在那些液体散发出来的带涟漪波纹的幽光中闪烁。这就是红眼的神化大厅。

    打开楼梯井底部的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一只小马大小的平台,就像一个跳水台一样,让我可以看到下方房间炫目的景象。在从数条狭窄的走道中钻出来后,这个房间突如其来的空旷感成功唤起了我心中一种挥之不去的恐惧。噢,空旷恐惧症,又见面了,老朋友。

    我真的被这种混杂着一种强烈既视感的眩晕感折磨得够呛。若不是这地方最近才竣工——若那些金属部件并不闪耀如新,若地板还有那些我记得一清二楚的填满碎石的水坑——我都要开始担心我们下方就有一枚野火炸弹亟待爆发了。

    其中一个巨罐上方,悬着一只巨大的牢笼,像装满糖果的糖果罐一样装满了独角兽,他们就连颜色都像五颜六色的糖果一样。

    光是黑进终端机就花了我两分钟。如果不是我一直都在否认自己,其中的一分半其实是不必要的。讲真,如果你的名字被其他小马设成了终端密码,有多大可能性会是好事?

    终端里存有粘合胶博士最后一篇科研日志(日志6)。这篇日志是个音频文件,所以我把它下载到了哔哔小蹄中。现在,我开始播放它,同时用念力将自己包起来,向那只牢笼飘去。

    “一般来说,我他妈超恨实地考察报告。这种破事本该留给部下去完成。完全没有理由说,我必须要去这个粪坑一样的小马国转一圈,这样才能完成我的工作。

    但也仅限于一般来说。这次,我他妈真为我没有其他可以信任委派去做这种事的马感到非常高兴。我发现的东西……十分重要,不能让那些穿实验服的智障们把它搞砸。对红眼那片神秘石头发源地的调查,真他妈遥遥无期,但最终还是把我引到了那个叫斑马镇的地方,就在那里,我找到了一大块金属,我坚信那就是他妈货真价实的外星金属。我迫不及待想把那玩意带回我的实验室了。”

    我越过那些巨罐。牢笼中至少关了二十多只独角兽,没有一只在动。

    “我找到它的时候,在它身上好好查验了一下围绕陨石展开的一些主流理论。我说的不是那些斑马口中的疯言疯语,而是由那些在他妈露娜蹄下工作的小马得出的结论。各种观念之间的分水岭,似乎就在‘这陨石不过就是一颗石头罢了’和‘陨落的星体是从他妈的外太空来到我们世界的某种他妈的恶灵容器’之间。因为,他们觉得,像无序这种存在肯定也有一个来处。并且他们指出,斑马文明就是在一场流星雨后陷入长达数世纪的杀戮和斗争中的。

    这些言论,不用说,简直他妈的蠢到家了。斑马并不需要某种天外恶灵来使他们国家陷入混乱和战争。我是说,说这些话的小马亲眼见过斑马吗?我在‘陷坑’的乱斗中就见过一只斑马,她就是我把斑马一族认定为天杀的野蛮动物的有力论据。真正的未解之谜,其实是他们他妈最开始到底是怎么建起一个他妈的文明的。”

    我靠近牢笼后,能看见那些被关起来的小马在缓慢地呼吸。他们并没有死,但全部都失去了意识。我猜,他们肯定被下了药。我无法想象倘若他们是自然入睡,又怎能在同一时间一起睡着的。我暗暗向塞拉斯蒂娅公主祈祷,感激着。

    若是来这房间中进行援救的是其他小马,这场援救行动完全不可能完成。然而我并不需要把这些小马叫醒让他们一起行动,只需要用念力带出去就行了。

    “我向红眼提起了那个关于恶灵容器的旧理论,结果就连他也笑起来了。‘如果里面真有精灵,’他告诉我,‘也是进步之灵!’

    看着我的研究成果,我有史以来第一次和那个杂碎达成共识。事实上,和红眼一拍而和,让我想用生锈的柳叶刀把自己的内脏剜出来。

    无论如何,这两种观点都和他妈的真理大相径庭。根据我自己的分析来看,的确,陨石是带来了一些东西,但带来的可不是什么蠢到家的邪恶星体恶魔之类的操蛋玩意。这种东西更像……一种瘟疫。一种进到我们生态系统后变了异的病毒。这么说也不算准确,但总比那些什么星体恶灵,什么不过是块该死石头之类的理论靠谱多了。

    也不怪他们把整个世界都炸了,那时候的小马都蠢得跟马粪一样。”

    当我意识到他先前说的斑马是泽妮思后,我的五脏六腑像是扭在了一起。我对粘合胶博士的遇难一点也不感到遗憾。一点,也不。哪怕是身上一根毛,都不会对那个恶心的马族渣滓产生一丝怜惜之情。

    然而红眼却雇了这个怪物做事。

    就在我的蹄子落到牢笼顶部的一瞬间,主干金属走道尽头的门滑开了。我当即缩成一团,缩得尽可能小,尽可能不引马注意,红眼穿过那扇门跑了进来。

    他孤身一马。当他进到房间里后,他从疾跑转换成小跑,最后变成了闲庭信步。不去想自己刚刚过来时的狂奔,不去想正在自己大教堂上空肆虐的战火,红眼此时看上去简直可以说是不慌不忙、胸有成竹。他的鬃毛和皮毛被打理得干干净净,脖颈上系着一条厚厚的围巾,他黑色的101号避难厩斗篷在他身后慵懒地飘动。

    门关上了。我眼看他停下脚步,四下环视了一圈,接着激活了哔哔小马上的隐形小马,忽的一下子消失不见。

    我立刻感到既警惕又可笑。红眼正和我同处一室,而我却不知道他在哪里,要干什么。再说了,我自己也有一个隐形小马,为什么还要把自己贴在笼子顶上呢?相比他的那个版本,我这个还更好。

    我激活了mg隐形小马二型,把自己也伪装了起来。

    时间掐得真准。

    那扇门再次打开,秋叶上校紧跟着冲进了房间。他拍打几下翅膀,飞到这个神化大厅的上方,以天马敏锐的视觉俯瞰着整个房间。

    “我知道你在这儿,”他粗声说,“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我向你保证,我这是有意为之,”红眼的声音从十多个扩音器中飘出,“现在既然我们都在这儿了……”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亮光,一些魔法能量沿着墙壁铺展开去,盖住了地面和天花板。是天角兽护盾!

    秋叶上校转过身,只见一只暗绿色天角兽正坐在门外,而另一只紫色天角兽,刚把自己传送到护盾外,又用自己的护盾把她们两个包了起来。我抬头一看,又在我刚刚进来的那扇门外看见两只一模一样的天角兽。

    “好,你很显然已经如愿让我入了瓮了,”秋叶承认,飞到了窄道上,“所以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你的目的是什么?你的宏图伟业到底是什么?”

    接着是一阵沉默。我开始摸索笼子上的锁在哪儿。终于,我发现了。那把锁在笼子底部,若是把它撬开就会让笼底一下子打开,那些无助的独角兽将会尽数掉进下方巨罐绿紫相间的漩涡中。

    它的作用可不就是这样嘛。

    红眼再次开了口,这次语气中没有一丝不悦,反而透着实实在在的惊讶:“你这是……这是在请我作个演讲吗?”

    才不是呢,我这么想。他这是请你把时间全部浪费在长篇大论上,等你的隐形小马耗尽了,一现出真身,他就会把你干掉。

    “这么说你会成为新的‘女神’,”秋叶看着那些巨罐猜测,“是这样吗?你想取代被你杀掉的那个?”

    “这么说……也对,”红眼承认。

    “这又和独行天马计划有什么关系?”秋叶催促,他一边冲着空气说话,一边盯着窄道下面,搜寻着那只藏起来的陆马。

    “哦,关系可大了!”红眼宣称,很显然已经准备好作一场长篇演讲了,“你也知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进去的路。”

    “哦,真的?”身着玉色装甲的天马顿时来了精神,“说说看?因为据我所知,这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说,你是在说大话。”

    “不可能?才不是完全不可能!”红眼的声音从十几个扩音器中流淌而出,“有几种东西是可以穿过天角兽护盾的,即使是最强大的那种护盾。比如念力传输、心灵感应、某些巨龙的魔法。最重要的一点,护盾被迂回魔法强化过后,那些被设为可以通过或传输过去的小马也行。或者,你也知道,还有与那些小马有充分亲属关系的小马。”

    “说的没错,”秋叶赞同,“云宝黛茜没有子女真是可惜了。”

    “啊,然而云宝黛茜并不是独行天马计划总部的护盾唯一允许通过的小马,”红眼反驳,这次轮到他让秋叶洗耳恭听了,“还能让公主们通过!”

    等等,什么?

    “我相信,你之后想亲自去周游各处可就难过登天了,”秋叶指明,“如果拿之前那个‘女神’作为参考,的确是这样,你根本就动不了。”我猜他肯定正在头盔后面不停翻白眼吧。

    “没错,但我能通过心灵感应控制众多孩子中的一个,她会像装满我意志的容器一样去占领核心总部。”

    秋叶又开始搜寻红眼了:“如果你觉得你那些天角兽的劣品有任何一个能穿过护盾,那你就真是错得有些悲哀了,有几个早就已经试过了。”他在房间中来回搜索,那件外星武器也跟着来回转动。

    “我知道,”红眼的声音几乎带着一丝挑逗的意味,“她们毕竟是我们派过去的。我得承认,夜瞳的失误的确让我感觉前功尽弃……”

    夜瞳?通过名字把宿主的模样回忆出来,的确费了我一点时间。夜瞳是皇家城堡中的那个天角兽疯子,那只受黑皮书影响的天角兽,她的脖子上还戴着露娜头骨做的项链!她就是“女神”和红眼派去横穿独行天马计划核心护盾的天角兽?最后还失败了?

    这……虽然过程无比曲折,但事实上,还是让我得到了很多问题的解释。

    “……也正是由她的失误,我发现了‘女神’的天角兽之所以过不去的原因,以及我需要的东西。就像你说的,她们是天角兽的劣品,是有缺陷的——她们欠缺了一些作为天角兽至关重要的东西。她们和纯正的天角兽大相径庭,比如说塞拉斯蒂娅。”

    仿佛是想安抚一下维持护盾那几只天角兽的感情,红眼又善意地补充了一句:“这不是她们自己的错;而是她们原型模板的不足。”

    “你说什么废话呢?”秋叶问,把整个房间都看了一圈,每个巨罐后都检查了一遍,现在又落回了中央的窄道上。

    “如果你能充分理解你们最高议会试着去结盟的那个存在,就能理解这一点了,”红眼责难,“‘女神’的本质部分,是由四只主要小马的灵魂构成的。那些小马,反过来又给天角兽提供了复制所遵循的大致模板。”

    红眼说的这些我早就知道了,很明显,在他的隐形小马耗尽,或者在现状被其他突发情况改变前,我们哪儿也去不了,所以我把注意力放回到那些独角兽身上。

    他们看上去很健康,没有受伤,甚至伙食看上去还意外地很不错,比吠城那些奴隶来说好太多了。这让我想到,他们中有几个可能是自告奋勇来的。如果是这样,他们要么是狂热的信徒,要么就是思想观念被严重误导了。

    我还注意到,他们每只马都戴了一个闪着小红点的颈环,每一个颈环都被锁死了。

    “不幸的是,”红眼继续说,“那些模板小马缺乏了一定程度上必不可少的多样性……”

    对了,她们都是雌性。“女神”对此本有一个解决计划。那个计划就包含了一本非常邪恶的书。

    “……她们还都是独角兽。”

    噢,这一点我倒真没想过,但我猜应该也没错。暮光闪闪、崔克茜、葛丝塔和玛赛克:全是独角兽。

    哇!我脑中的小马快脱缰了!

    “要创造出能穿过护盾的天角兽,模板就需要达到一定程度的……统一。”

    小马的每个种族都是整体的一部分,年轻红眼的声音在我脑海中耳语,每个种族都不会比其他种族更伟大或更重要。这是对我们生存至关重要的三角格式塔法则,三角上的每个种族都必不可少。

    噢,惨了。

    “创造一个新神所需的模板,需要三个种族共同构成,”红眼揭晓了谜底,“这就意味着,我需要找一只天马和一只独角兽,他们需要在身心和灵魂上都足够强大,这样他们在新的神体中才能和我一起掌握主导。”

    “我们会和彼此进行深入的了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妈的,真的惨了!

    秋叶上校看上去被吓呆了,接着便无法自抑地发出一阵嗤笑。“什么玩意?”秋叶上校大笑,“你想让我和你洗一次鸳鸯浴吗?”

    他慢跑到平台的边缘,“还是说你考虑把我像崔克茜一样丢下去?”他扇着翅膀,把自己飘在走道上方炫耀着。“没错,”他加上一句,抢先给还没问出来的问题作了答,“我自己也是做过研究的。”

    “我也是,”红眼告诉他,“可怜的小秋叶啊,一个平平无奇的孩子,被夹在一个完美的孩子,一个失败的孩子,和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之间无法呼吸,所以你只好在唯一的路上走了下去:那就是成为一个出色的孩子。”

    “你有驱动力,有野心,更别说还有满满的魅力和强大的意志力,你就这样成长为一支大型军队的领导者。成长为你们整个国家高层领导的一份子。然而……这一切都源于你对认同感的渴求。”

    秋叶悬在半空沉默半晌,接着缓缓地说:“你懂个屁。”

    “这种认同感并不是源于你的父亲,再也不是了。你现在是其他小马的忠实仆从,那些小马的权力比你父亲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然而,纵使你有这么强大的权力,你依然不过是一只主子指哪儿就咬哪儿、等着被拍头摸肚子的狗,”红眼残忍地逗弄,“这就是你为什么是个完美的模板,作为一只模板小马,你拥有一个强力的灵魂,但却永远没有胆子挑战我真正的主导权威。”

    整个房间几乎陷入完全的死寂,只有秋叶飒飒地振翅。

    “不好意思,红眼,”他终于开了口,声音中带着一丝假装的快活和释然,“但你输定了,我不会听你这个妄想狂的疯言疯语。”他径直向基座上的那个杯子中看去,“找其他小马去吧。”

    杯子突然发出一声噼里啪啦的巨响爆炸了,原来是红眼引爆了藏在里面的矩阵破坏蹄雷。秋叶上校的特制装甲一下子死了机,伴随着一声叮铃哐啷的脆响,他倒在了平台上,全身动弹不得。

    红眼关掉了自己的隐形小马,出现在不到两米远的窄道上。他走上前,用蹄子轻轻推了推那个失去行动能力的英克雷领导。

    “我得承认,你确实让我很惊讶,”红眼毫不吝啬地说,“我本来只想让英克雷送几只天马到我蹄上就好,但你反应过度地像个疯子一样,正好在我放松警惕的空荡摆了我一道,”红眼把脑袋垂到秋叶的头盔边,“虽然不得不承认,但我的确花了很多工夫,尽量减少你们英克雷毁天灭地的猛烈攻势给我造成的损失。”

    “你尊以为圣,翘首希冀的东西,”秋叶低吼,被困在自己装甲中动弹不得,就像和我初遇时的铁蹄一样,“你苦心计划的,无非就是把一整个国家的粮食付之一炬。你的狂妄自大把所有天马置于严重的饥荒和全体饿毙的危险中。你在尝试变成小马国历史上最恶贯满盈的杀马刽子手,这样你就能向所有小马许诺,你能带给他们一个朗朗晴天了!”

    女神在上,这不就是我在做的事吗?我的计划和这个可以说是差不离。这就是计划的代价吗?相较于这些代价的残酷性,我给废土上小马带来的那些微不足道的帮助,一下子就显得苍白无力。

    “要复兴小马国,”红眼直截了当地回答,“牺牲是无法避免的。”

    他话中的冷酷触动了我。的确,我同样也在计划夺取独行天马计划的控制权。英克雷需要被推翻,而薇薇也没说错:只有当你把罪恶的源头彻底根除,才能彻底停住罪恶的车轮。再说,废土上的小马理所应当重新看看塞拉斯蒂娅的太阳,重新感受太阳的温暖,重新去期盼那些只有晴天才能带来的东西。

    但和我下方那两只小马不一样,我并不是那种冷酷无情的家伙。有些我深知的东西,红眼和秋叶未必知道,那是一个能够逆转全局的东西,它能让我有可能在不造成可怕伤害的前提下圆满完成自己的计划。我知道的那个东西,就是“小马国花园”。

    “尽管到了最后,英克雷的整个行动……或者说,你的整个行动……完美契合了我的意图,”红眼轻声地幸灾乐祸,“你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大恶棍,当我解决你后,我们整个新的神体都会普天同庆,把我奉为救主。”

    秋叶上校开始骂骂咧咧:“或许我才是笑到最后的马!”

    “有趣的是,”红眼打断秋叶威胁性的咒骂说,“四只小马在‘女神’中形成了模板,但她们在组成‘女神’的时候,其势力并不是四足鼎立的。‘女神’本身由单独一个头脑、一个意志所主导。而那个意志并不是四者中最强大的。绝不会是,要不然‘女神’会被暮光闪闪主导。然而,占据主导的是崔克茜。不仅仅是崔克茜,还是神通广大的魔法表演者崔克茜,四者中最有魅力的一个。”

    “我会和一个有舍身救世信念的殉道者,以及一个怯懦的杀戮机器共享一个神体,”他得意地笑道,“我对我做主导的可能性,还是挺自信的。”

    红眼将目光投向牢笼:“你现在可以出来了。”

    什么?我脑中的小马都给吓结巴了,我……可是……噢,算了吧。她的脑袋挫败地低了下去。我把隐形小马关了,居高临下地看着废土上另一个避难厩居民。

    红眼向我投来一个微笑。

    “你想都别想,”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他。

    “看你咯,”他回答道,让我吃了一惊。

    “等等……你这是在让我自己选择吗?”

    红眼走到金属窄道的护栏边,一只蹄子放在了上面,凝视着下方巨罐中五颜六色的漩涡,“当然。”

    “为什么?”我需要知道答案。

    “因为我会花很长时间和他作艰苦卓绝的斗争,”他把自己脑袋向秋叶垮下来的身体那儿偏了偏,“我可不想和另外两只模板小马同时为敌。而且我想,若你真的选择留在这儿,你更有可能用你的神力,以你兼爱好施的处世规则,切实去帮助整个废土,而不是用狭隘的复仇计划把我推翻。最后一点……”

    红眼顿了顿,似乎在思索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因为你不像他,”他一边说,一边朝秋叶的方向甩了甩尾巴,“你并不是必不可少的。”

    我眨眨眼。他用我的名字做终端密码,而现在他跟我说他其实并不需要我?跟我说我其实并不那么特别?我感觉释然的同时又感到自己被扎了心。

    “那个笼子里有二十五只独角兽,”他指出,“二十五个我精挑细选的优秀独角兽模板的好苗子,我只需要其中一只就行了,然而你……”他困惑地打了个响鼻,“你却是实实在在的优秀独角兽模板。当命运把你在最出我意料的时候放到了我面前时,想想看,那时的我该有多么震惊。一只不仅拥有作为一个强力模板的所有优秀品质的独角兽,她不仅会为了成为神体一部分而自荐,并且在她治理下,我们的新小马国将会真正变成一个更好更富饶的国度。”

    “我这是在赌博,关于这点,我总是心知肚明。无论我作多少研究,定多少计划,安排多少后备计划,我的一切努力总难免会因为一副坏牌输个一干二净,而你让我能够把我的赌注抓得比我想象中的更紧。”

    我的思路在他这一通高谈阔论后只锁定了一个词:自荐?“我凭什么要……”

    “因为如果你拒绝我,接下来发生的事你不会想斗胆一看的,”他简洁地说,“你也知道秋叶是哪种马。你绝不会冒险让他有机会浮上神体的表意识、掌握主导的。就算不是他,你不认识的第三者,或许也和他一样坏。”

    “你刚说过,他不可能挑战你的权威,”我哀伤地提醒他。

    “你说的没错,”红眼告诉我,“但我可不是那只亲蹄治理小马国的小马。我之前告诉过你,我对我们创造的那个世界来说,是一个罪无可赦的怪物。在那个世界,没有我的容身之所。治理小马国是你的工作,想起来了吗?”他咯咯笑道,“再说了,同时操纵日月和天气已经够让我分身乏术了。”

    我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亲爱的,”红眼大笑,“你觉得在你接管我的工作后,我还会对你有什么计划呢?我的军队和追随者们不会因为我交代他们去做,就去对一个新领袖忠心耿耿,但他们会对一个全新的我,对我新神体中的每一个部分忠心耿耿。”

    我的脑子晕成了一片。

    “讲真,小皮,你真的花时间好好考虑过我说的话吗?还是你觉得我说的都是骗你的?”

    我感觉我整只马都是木的,感觉自己被隔绝在了时空之外,就好像整个世界成了一个我无法触及的遥远地方。我被缚在了与世隔绝的茧中,只能透过朦胧的纱网审视现实世界。

    当红眼一只后蹄跨过护栏之际,我突然回过神。

    “别动!”我命令,把小麦金塔飘出来对准了他。

    “你在开玩笑,”红眼向上看着我,惊愕渐渐化作了轻蔑,他直勾勾盯着指向自己眉心的枪口,“你在开玩笑,是吗?”

    “并不,”我严肃地告诉他,“我要选第三个选项。这个选项中,我不用担心在神体中治理的小马会怎样,因为神体根本就不会诞生。”

    “开枪!”秋叶低吼,我们俩都没有理他。

    “你认真的吗,小皮?”红眼问,“你愿意把小马国所有小马都放逐到废土上吗?让他们经受又一个两百年的无谓拼搏、过着饥肠辘辘的艰难生活……最终因为废土掠夺者的一次心血来潮,或一次怪物的袭击,让所有小马一起走向死亡的终点?他们需要你,小皮。若是我们不领导他们,他们会何去何从?如果没有我们的带领,他们会变为何物?”

    “他们不需要我们,不需要一个神来施与他们救赎,他们可以给自己带来救赎。”

    “我欣赏你的信念,小皮,你是那么……幼稚,但现在是时候成熟点了。”

    是吗?我刚刚太过天真了吗?“不,”我慢慢地说,尽管不知道我的思路和话语会飘向何处,“或许……我想……是时候让他们成熟点了。”

    我想到了那些坐享魔法硕果、却不用来帮助其他小马的暮光学会。我想到了那些因私心的驱使而掠夺其他小马、把旧日科技收入囊中的铁骑卫。我想到了愿意和奴隶贩子交易,却不愿改善近在咫尺的老苹果鲁萨那派令马悚然的贩奴乱象的新苹果鲁萨。

    “是时候让废土的小马别再那么自私自利、目光短浅了,是时候让他们去关心自己的同胞了,是时候让他们挥起自己的蹄子,打造一个我为众生、天下为公的世界了。是时候让他们为了他们自己和自己的子孙,齐心协力去建设一个更伟大更美好的未来了,并不是因为他们被强迫这么做,而是因为他们想要这么做……”

    我想起了生命之花的话:这就是我们帮忙的方式。

    “……是时候让所有小马对废土说‘滚开’了!”

    我想起了那些苹果骑卫,以及铁蹄在二号避难厩的讲演:今天,你们必须做出抉择,你们的信条效忠于谁。放下这耻辱的行动,加入我,重新践行你们的信条,保护小马国的公民。

    我想起了敬心的广播:我这里还收到了更多的消息。从碎蹄岭到喙灵顿的各路英雄已经联合起来,共同对抗着来自天空的梦魇。

    “你知道吗?”我继续说,已经停不下来了,就好像心中掀起了一阵飞奔万丈的雪崩……“我觉得他们想要这么做,已经准备好去这么做了。我们已经让他们看到,重建一切并不是不可能。我已经……”我已经什么?我知道我已经什么,我已经成了一个楷模。敬心一直把这个观念灌进我的脑中,让我不得不洗耳恭听是一回事,但将它亲口说出来、承认它,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我知道我平平无奇,但我的名望已经演化成了某种强而有力的东西。

    “……我已经成为了他们的光明使者了,”我终于脱口,把敬心的原话掺进了我的想法里,希望听上去没有那么狂妄自大,“我们已经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

    好吧,我还不能说已经做了一切。我还有一张大牌要打,但我先得把这儿的事了结了,跟他把这事了结了。

    “……现在,红眼爸爸和小皮妈妈是时候从他们的路上滚开,让他们自己成长了。”

    天,我的思绪飘得也太放空自己了吧?噫,这可能是有史以来最机能紊乱的一家子了吧。我在脑子里早就和红眼离了一万次婚。

    红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听上去被完全逗乐了,不停对我刚刚莫名其妙的小演讲大笑,“亲爱的小皮,在亲眼目睹一切后,你真不该这么去相信。如果那些小马配得上你这样的评价,早就会开始这么做了。如果真的这样,他们从最开始就根本不需要我们。”

    他向下盯着那潭发着光、打着旋的液体。“如果我们不介入,让他们放任自流,他们会再次陷入把他们困在小马国废土两百年的相同轮回中。小马……”红眼打了个响鼻,“小马从未改变。”

    “我们犯了错,”我反驳,“小马们犯了错,我们都会犯错。我们都有缺陷和弱点,但当我们团结一致,我们就会更加强大。”我感到了鞍包中部长们给我带来的慰藉的重量,“而团结一致,我们就能变得更好,”我们需要变得更好,脑中的小马加上了一句,“因为我们是小马。”

    “真是印象深刻,”红眼跨坐在护栏上嘲讽,“甚至还有点鼓舞士气呢。好了,如果你不介意,我要洗个神化澡了 。”

    我警告性地抬起小麦金塔:“退回走道上,要不然我就开枪了。”

    “不,不,你不会,”红眼淡淡地说,“两个原因,其一……”他用一只蹄子把围巾扯开,露出了里面一个颈环,和那些独角兽脖子上的颈环一样,“……因为我戴着这个。”

    我困惑地盯着他,小麦金塔的枪口微微向下降了些。

    “爆炸颈环,”红眼解释,“斑马曾经把它们戴在战俘的脖子上,然后把他们放走。他们会等那些战俘靠近其他小马,然后,轰!”

    我感到一阵反胃,向下看着那些笼中的独角兽,他们每只马脖颈上都戴着一个死亡陷阱。

    “这些特制的爆炸颈环是相互关联的。如果其中一个颈环被解除掉,或佩戴颈环的小马死亡,那么,轰!所有小马都会被炸上天,”红眼咄咄地凝视我,“你杀了我,就是杀了他们。”

    视觉加强魔法发出的提醒让我意识到,附近有一个新信号,和这些爆炸颈环处于同一频率。每次我都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红眼……

    但如果出现他计划之外的意外状况又怎么办?如果秋叶先前瞎猫碰上死耗子,在这个节点之前就把他射死了呢?轰,仅凭他戴着的玩意,他就以一个令马反感的全新水平,把我身下这些独角兽的生命变作了他蹄间的玩物。

    “你得在同一时间把所有颈环都解除才可以,”他告诉我,“就你?你或许能用念力一心多用,同时在二十多个设备上进行精细操作还绰绰有余,但你的拆弹技能有多高呢?”

    他说得对,妈的,他说得对!

    见鬼,我连个蹄雷陷阱绳束都解不开。

    “再说,如果你真执意要选这个选项,早就冲我开枪了。”

    我真的,真的恨死红眼了。

    这真的就要发生了。我……我真的要这么做吗?脑中的小马告诉我,我不能就这样让红眼获胜,但听上去更像是小孩子在斗气,像是某种偏执的自傲心理。我不能把这些独角兽就此牺牲掉,哪怕是为了废土的未来,更别说是为了如此自私的目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和我的初衷真的并没有多少区别,是吗?

    不,其实区别很大。

    我一直尝试把希望带到废土上,把一种实实在在的黑暗涤荡一空。我愿放弃自己的一切,把它们尽数献给小马国的小马,哪怕是放弃敬心。我并未试着得到什么,并未试着把自己置于高位,称帝为王,然而这就是红眼的目的所在。

    “再说,我蹄上还有你的朋友,”他提醒我,“毕竟,这招永远用不烂。”

    “我朋友怎么样了?”我严厉地问,“泽妮思呢?你对薇薇做了什么?你……”

    “别担心,”红眼向我保证,“她们没事,所有的都是。我派了我最好的紫色天角兽把她们请过来了。她给她们开了个无法拒绝的条件,只要你不做什么蠢事,她们就会一直平安无事。”

    “好极了,她们全都孤立无援,生死全仰仗我的抉择,”脑中的小马打了个响鼻。红眼低估我朋友们的坏习惯真的得改改。

    我心中想着我的朋友们,他们对此会做何感想?对此会如何议论?问题的答案像一桶冰水一样把我浇了个底透。

    铁蹄不会同意的,铁蹄之所以加入我的队伍,是因为我代表着一个做更好的事、做更好的小马的机会,他至死都在追随这个信念。哪怕我只是对红眼的提议略加考虑,他都会对此彻底嗤之以鼻。我对他亏欠太多,我理应做得比这更好。

    又一次,我回想起和他坐在一起,遥望友谊城海港的场景。我又意识到,因为秋叶上校的命令,那个住满了小马的城市已被毁烧殆尽,被从地图上抹去了。接着我又想到,我自己不也屠了一个小镇吗?我怎么能让毁灭星克镇的小马成为小马国的统治者?我审视着自己犯下的错误,自己造成的伤害。干酪杰克、派对时间曼他特。我无法就此坐到公主们曾经的位置上!

    红眼觉得我是无法信任其他小马掌握这样的权力。而我深知,我是无法信任自己。

    红眼被我的品质吸引,无论是堕落的一部分还是真实的一部分,他比我还要了解我自己,他从来都是这样。

    但是红眼不理解的一点——也永远无法理解的一点——就是友谊。单枪匹马,我们弱不禁风,只能任自己被失败的宿命随意摆布,但若是广交益友,团结一心,我们便所向披靡。我们彼此相互扶持,我们愿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让彼此免受自己的弱点所害。哪怕是相隔海角天涯,我也心想着自己的朋友,心想着他们的品质。忠诚、善良、坚韧、谦逊。红眼的提议从他们的面孔前飞散开去。

    红眼跳了起来。

    我集中精神。

    一会儿后,红色皮毛的雄驹在我魔法的包裹下飘了起来,一直升到了笼子的顶部,和我的位置达到了相同水平面。他四条腿在半空中无助地蹬踢,挣扎着想要下去。紧接着红眼沉沉叹了口气,头垂了下去。

    “我忘了你还有这招,”他承认,再次叹了口气,给了我一个哀怨的眼神,“为什么?”

    “因为废土的小马应当有一个比我更优秀的统治者,”我告诉他,“也应当有一个比你更优秀的神。”

    视觉强化魔法指示盘突然被激活,显示出一大群红色的光点。

    “你忘的事可不止这个,”我们下方传来声音,秋叶保持了那么长时间的静默,让我都忘了他还有意识了,“剪刀胜布。”

    戴着英克雷头盔的地狱犬把入口的天角兽撕成了碎片,他们的爪子轻而易举就划开了紫色天角兽的自卫护盾,天角兽的护盾顿时崩溃。更多地狱犬从墙壁、天花板、甚至是地板上破路而出。至少有一个不幸的地狱犬从其中一个巨罐的正下方开凿,让那个大罐开始慢慢泄露。

    地狱犬胜天角兽。

    “不!”红眼惊叫,眼睁睁看着自己精心铺垫了数十年的计划毁于一旦。

    一阵沉重的闷响把整个神化大厅震得抖动起来,紧接着又是一声,像是某种东西正在重击我们上方的大教堂一样。这是一次全新量级的大轰炸,阴日号,我意识到,开始用自身搭载的最重型的武器对要塞进行轰炸了。

    其中一个地狱犬冲上了金属窄道,抽出一把魔能步枪开始射击了。紫色的脉冲光束击中了红眼,把他带着疤、没有可爱标记的后臀烧蚀出了一个盘子大小的口子。他在震惊中目眦欲裂。

    红眼就要死了。

    操!

    我救不了他,他几秒钟之内就会死,死后还要把我们一起拉去殉葬。

    一阵惊恐中,一个灵感出现在了我的脑海。我把mg隐形小马二型从哔哔小蹄上拆了下来,换上了中心城的广播设施,把它调到我能调到的任何频率进行广播,最后我打开了它。

    当被死亡腐蚀的噪音充斥整个房间时,我的脑袋都要炸了。一股邪恶的力量把我的独角牢牢钳住,我的魔法顿时崩溃,把弥留之际的红眼掉到了下方的巨罐中。我的眼睛开始流出鲜血,下方的独角兽在痛苦中呻吟。秋叶也在自己的装甲中尖叫起来。几个地狱犬低吼着,倒在地上扭动身体。大多数正试着把自己的头盔给扯下来。

    更多光束射入房间。其中一道射进了笼子,把一只被注了镇静剂的独角兽直接融化掉了,那些发光的粉末纷纷扬扬,落入了下方强制进化药剂的大池中。

    爆炸颈环并没有爆炸,就像在斗云号上的那样,中心城的噪音完全充斥了整个颈环信号的频道,阻止了引爆信号的输送。

    我再次关掉广播,掏出一瓶治疗药剂,迅速灌了下去,接着用念力把独角兽们包起来,专心对付牢笼的锁。我们在这里太过暴露,我得把我们救出去!

    神化大厅在越来越多的闷响中战栗,大教堂要被炸成灰烬了。

    “把我也一起带走,”秋叶上校命令,“救救我!”

    “让你的地狱犬带你走吧,”我回头喊出声。

    “它们没收到这样的命令,”他承认,语气似在恳求,“我的大副正在把这里变成大弹坑。”而地狱犬是可接受的战力损失,它们接到的命令没有自我保护的指示。

    锁应声而开,笼底打开了,剩下二十四只小马就飘在装满泛着涟漪的强制进化药剂的巨罐上方。

    “你看,我很擅长处理炸药,”上校讨价还价,“可以指导你拆除那些颈环,只要你走的时候把我带上!”

    我怒视着那个毁掉了中心城废墟的幕后主谋,那个谋杀了繁星闪闪的凶手,那只下令追捕猎杀自己亲弟弟——我最好的朋友的小马,那只派遣闪电天马来追杀我们的小马,那只下令袭击友谊城、攻击新苹果鲁萨以及更多城镇的小马。

    “我只有一个要求,”我告诉灾厄的哥哥。

    “什么都行!”他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

    “告诉我怎么才能让弑星者的电池爆炸!”我命令。粘合胶博士曾表明过,大教堂底下有许多通道。地狱犬的破坏导致腐质已经泄露进去了,一旦这个房间被摧毁,那些上百万吨的高纯强制进化药剂会渗入周围的环境中,无尽之森又会变成何等糟糕的模样?我都无法想象这会对小马国造成什么影响,这会比一次超聚魔法打击更具杀伤力。

    光是把这个房间摧毁是远远不够的,整个房间需要被原地蒸发。

    我的脑袋还在砰砰作响,脑子想在头盖骨上开个口逃出去。我的耳朵和鼻孔中,温热湿润的粘稠液体潺潺而出。我饱受摧残的独角拼命抗议,撬开最后一个颈环消耗的精力,比我当初飘起一节车厢还要多。

    颈环应声而开,我最后一次关掉广播,重重靠在墙上。我们身处粘合胶博士的实验室废墟中,我的目光慢慢扫过每只独角兽。我每拆一个颈环,都会把广播打开几秒钟,但这些伤害的叠加影响依旧极其可怕。我的治疗药剂已经喝完了,其中四只小马也没能活下来。

    脑中理性的部分(换句话说,那些没从我耳朵里淌出来的部分)告诉我,我救了二十多条性命。一共就二十五只小马,五只中只有四只没救活,听上去还算可以接受。

    我脑中的小马却在低声饮泣,为没能救出的每一只小马默哀。

    我们上方强有力的闷响让部分天花板都要撑不住了,尘土和石块从上方如雨而下,这让我意识到我还没有真的把他们救出去。在我们逃出生天前,我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在延缓他们的死期。

    我用哔哔小蹄擦了擦眼睛,让它上面沾染了一抹鲜红。我的目光转到秋叶的身影上,他还被困在自己独特的玉色装甲中动弹不得。我拒绝帮他重启装甲,直到他完成他在这场交易中的任务。我可不想被那件外星武器烧成灰,以此作为对我出蹄相助的报答。

    我低身爬到他的身边,注意力转向那件外星武器:“好了,处理了这个炸弹,我就放你出来。”

    卸下外星武器,操纵它的能量核心比我想象的复杂太多了。它对我大声宣告,让我意识到敬心是多么技艺高超。我感到自己都心花怒放了,但却几乎肯定自己再也无法见到她的脸,我对她的自豪之情,和令马伤感的现实夹杂在了一起。

    都是因为时间不够,时间从来就没有够的时候。

    这个蹄制炸弹嗡嗡被激活了,爆炸颈环卸下的电池环绕着弑星者闪着明亮橙光的能量核心。我设好了计时器,把它飘了出去,飘到楼梯井的下面,把它径直飘向神化大厅。我对那个房间太了解了,连看都不用看就能直接把炸弹放进红眼的杯子中。

    我花了十分钟。上方的重击摇撼着整个房间,但我觉得阴日号没那么快炸到这么深。

    “好了,”秋叶上校说,“重启我,我们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转向了灾厄的哥哥,这个废土的屠夫。把他放走……他是否会造成“更多”伤害不是问题所在,会造成“多少”伤害才是。若我放他走,会有多少小马因此失去生命?

    我顿悟了,嘴角泛起一丝决绝的浅笑。我向他俯下身,用念力把他的面罩抬起来,这样就能和他目光相接了。秋叶的眼睛是火一般的榛木色,像极了灾厄的眼睛,这个想法将我的心灵击得生疼,但它们却染上了深红色,眼角有鲜血蔓延而出,鲜血把他的毛发粘结在一起,在他的头盔里汇集起来。

    “关于我,你还有一些事需要明白,”我悲哀地告诉他,“我不是诚实元素的承载者,但我认识她,而且我爱她。”

    我飘起小麦金塔,秋叶双目圆睁。

    砰!

    我向后退了几步,把苹果杰克的配枪放进了枪套,然后把房间幸存的二十只小马飘了起来。

    很长时间以来,我都以为自己是红眼的一个倒影(萍琪镜子迷宫的灵魂之镜这么告诉我),但我用来比较的小马完全没有选对,我并不是红眼。

    我是苹果快餐。

    当我飘着二十只依然没知觉的独角兽疾驰而出时,我的朋友早已在陆龟号上等我了。

    “好了!”灾厄高呼,“扇扇翅膀,好戏即将开演!”

    大教堂已化为一摊碎石,徒留几个兵营的残体还完好无损。阴日号正用它的多色能量机炮轰击地面,把地下的建筑粉碎一空。雷霆之首本身已经身受重创,浓重的黑烟从多处弹孔中涌出,它四周雷暴云的隆隆声不再像之前那样稳定和谐了。巨龙和天角兽已经没了踪影,所有在战斗中幸存下来的红眼军士都鱼贯进无尽之森。我觉得,等待他们的会是磨牙吮血的生物。

    灾厄把所有伙伴都集合在了陆龟号上,包括我们朋友和阴日号上被我们救下的囚犯们,再把陆龟号转移到一艘坠毁的“猛禽”云舰构成的天然掩体中。从被撕碎的船体来看,我猜它是被那条巨龙亲爪击毁的。幸运的是,哔哔小蹄还存有陆龟号的定位标签,所以(在一阵短暂的惊恐后)我毫不费力就找到了陆龟号。

    “秋叶呢?”我喘着粗气满头大汗地赶到后,灾厄问。

    “他没能活下来,”我到底还是决定不要娓娓道来,只好简言,“红眼也是。”

    灾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这样最好,真的,”他一边说,一边转身走向天空坦克的驾驶舱。

    我头痛欲裂,脑袋中的砰砰声都能和阴日号的轰炸相媲美了,伴随每次强有力的轰鸣传来的刺痛感都令我不禁咬紧牙关。我需要我的朋友、一张床、以及一瓶和我差不多大的治疗药剂。

    我打开后车门,突然被拽了进去,被紧紧抱住。“小皮,你去哪儿了?我真担心你!”

    一股释然席卷了我的全身,我也将她紧紧抱住。“我去学怎么玩石头剪刀布了,”我告诉她,想着自己留下的那颗来自星星的炸弹,那玩意儿如果还没有炸的话,现在随时都有可能会炸。“而我出了石头。”

    我越过她的肩膀,透过她的鬃毛注意到那个白化地狱犬熟睡的身影,我的释然顿时被一股令我鬃毛倒竖的警惕感取代。尽管陆龟号内部已经马满为患,其他小马依然拼命缩着身子,避免碰到那个动物。我希望薇薇的法术对他还在起效,把他麻得不省犬事。我的目光在他的身体上游移,最终落在了那条闪闪发光的机械腿上,那里几个小时前还什么都没有。

    “你为了帮那个地狱犬才主动当了俘虏,对吗?”我闷闷地说。

    “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握中,”生命之花走向瑞吉,开口道,角上的猩红色光芒和包着瑞吉残废手臂的光芒相辉映,“泽妮思在小屋里,我对她已经做了一切能做的了,而我们又不敢贸然移动她。幸运的是,天角兽看上去似乎并不在意。”

    他们把她独自留在那儿了?

    “丧火在那儿看护她,”生命之花加了一句。

    好吧,我想起了自己在吠城的经历。那么她并不孤独,对此我还算可以接受。

    “没错,而灾厄非常英勇神武,”薇薇娇声说,“你们真该看看他奋战的样子!那些押送我们的英克雷地狱犬连一点取胜的机会都没有,”

    我的脑袋好疼,疼到要炸了。

    我走向一只背包,在里面翻找治疗药剂,而灾厄已经把挽具绑好了。

    “那个玩意儿到底在搞什么鬼?”他突然问,探头透过那些装甲窗向上望去。

    我转过身,把自己脑袋从天空坦克敞开的窗口向外伸,抬头看向航行在早已化为乌有的大教堂上空的那个巨型雷霆之首。一艘遭受重创的“猛禽”云舰融入了阴日号的雷暴云中,第二艘随之驶来,身后拖曳着羽状的滚滚黑烟,为了泊靠在一侧正挣扎着长时间保持住平稳的高度。第三艘“猛禽”云舰的身影在黑烟中若隐若现,从远方接踵赶来。

    赶来的速度快得令马发指。

    我四下看着,数出了四艘坠毁的“猛禽”云舰。其中三艘很明显是被那条半机械巨龙毁掉的,而剩下的一艘是被大教堂装备的防空炮击毁的。最后剩下的,就是斗云号以及去追斗云号的那艘。

    我把耳机飘出来,鼓足勇气,把广播调到英克雷的内部交流频道,时刻准备在它发出第一声静电噪音之际关掉它。然而,我只听到了一只雌驹的声音。

    “‘猛禽’斗云号!这是雷霆之首阴日号!如果你再不回复,我们就要把你从天上打下去了!”

    没有回复,阴日号上的几门机炮转向了那艘战舰袭来的方向。

    “‘猛禽’斗云号!关闭你的引擎,这是最后的警告。”

    那艘“猛禽”云舰并没有关闭引擎。相反,看上去正在提速。

    “老天!”灾厄叫出声,“那只大鸟是要把它撞穿啊!”

    阴日号开了火,但为时已晚。那些超级强化的魔能光束把斗云号打得浑身是孔,让它血流不止,然而它却依旧保持航向,丝毫没有减速。

    我紧盯着它,眼睛越睁越大,意识到自己此时看到的是怎样一番景象。那艘“猛禽”云舰真的在流血!粉红的蒸汽从它的伤口中倾泻而出。

    “猛禽”斗云号里面全是粉雾!

    阴日号终于停止了炮击,试着驶离阵地,然而那艘巨型战舰的速度和敏捷度都如同乌龟。一个新的声音——是一个沙哑的男声——伴随着一种几近超自然的力量在军事频道中炸响:“为了中心城!”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爆炸,“猛禽”斗云号猛烈地撞上了阴日号。那个登舰的入侵者把舰载的所有炸弹都搬到了战舰的前端。爆炸把阴日号遭受撞击的那侧的雷暴云席卷开来,把移动围困平台一侧撕了个大口子,那艘“猛禽”云舰就像一根毒镖一样深深扎进了更大的战舰的核心里。

    我看到一个小马模样的黑影从斗云号的尾部飞了出去,振着蝠翅飞远了,天马们正从那个受了致命伤的雷霆之首上蜂拥而出,弃船而逃。

    陆龟号的正下方,大地开始移动,紧接着向下塌陷。我制作的炸弹爆炸了,一声不响地把我们身下的大地化作蒸汽。大教堂的整片废墟也随之塌入一个巨大的陷坑中。

    无需再催促灾厄了,他早已扇着翅膀把陆龟号带入半空,驾着满载囚犯的坦克和我飘在后面的二十只独角兽逃命似的飞走了。我转身坐下,透过后门向外凝视,喝着治疗药剂。

    我们马上就要回到泽科拉的小屋了。

    我听到一声枪响,勇射反器材步枪射出的子弹穿透了驾驶舱,击中了灾厄右翅的肌肉,把他给击残了,我听到了他的尖叫。陆龟号坠落了,直直撞上了树冠。我被甩到后门上的瞬间,念力魔法也崩溃了,被我飘着的小马掉进了下方的森林。

    我的身体撞到一根粗枝上,巨大的冲击直接把它砸断,也把我的肋骨撞断了几根,小腹撞出了淤青,肺里的空气被撞得一丝不剩。我在树枝间翻滚跌落,感觉就像正被一帮掠夺者毒打。我的右后腿重重撞在一根树枝上,听见了一声脆响,随之袭来的是火烧般的剧痛。我背部向下重重摔在地上,视觉强化魔法闪着警告提示,接着我就陷入了昏迷。

    我醒来的时候,薇薇正仔细观察我,她的独角发着光,正集中精力治疗我骨折的后腿。瑞吉站在我身旁,受伤的手臂挂着绷带,从她脑袋到后臀有一道长长的划伤,鲜血从中潺潺流出。她紧盯着前方,目光如刀般锋利。

    我看到了一套蓝色的硬质装甲,接着又是一套,还有一套。我们被闪电天马包围了,而他们正在激烈争吵,我周遭全是说话的声音,其中有两个声音是灾厄的。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灾厄的声音问。

    “你是不是掉进了那种蓝色的植物里,勇射?”灾厄用挖苦的口吻回应,“咱本来觉得它最多只会烧掉你的羽毛,但完全想不到它把你脑子也给烧掉了,让你居然想变成我!”他渐渐提高声调,“你见过咱吗?见识过咱在下方的生活吗?”

    我转过头,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血流不止、脏乱不堪的灾厄,紧盯着自己穿着闪电天马装甲的映像,后者战斗鞍的反器材步枪正指着我挚友的眉间。

    “勇射,退下,”堕天命令,走上前站到灾厄的身边。

    “去他妈的,”那只像极了灾厄的小马吼道,“我们任务还没有完成。”

    “的确是这样,”烈慧反驳,走到了真灾厄的另一侧,“但我们的任务不是他,我们的时间已经到了。”

    “给我闪开!”勇射浑身颤抖着叫喊。她们并没有挡住他的枪口,但他看上去并不想在她们与他为敌的时候开枪,“这次任务我们不能失败,这次任务我不能失败!”

    “如果你扣下扳机,砸在我们蹄里的就不只是任务了,”喷流开了口,声音低沉丰润,就像黑巧克力一样丝滑,“事情并不像我们想的那样。”

    “你们都出了什么毛病!?他是我们的死敌!神枪是叛徒!”

    “‘神枪’?”灾厄说,由于失血,他有点摇摇晃晃,“妈的,你难道就一根筋到连面前是谁都认不出来了吗?”

    我身边响起一声尖叫,所有小马转过身,只见瑞吉娜·冷酷之羽沉重地倒在了地上,胸口赫然出现了一个大豁口,青烟从中袅袅升起,她眼中的生命之光正迅速消散。

    完全就像她双胞胎哥哥那样。

    “不!”我的耳朵向后耷拉,呜咽了出来。

    “谁开的枪!”堕天吼道,但谁都没有开枪。我看见一根细小的蓝色卷须缠到了瑞吉的右后腿上,其余的卷须正冲我和薇薇而来。

    应该是卡吉在这里,而不是我,瑞吉娜曾这么说过,她还说过哪些我没用心听的话呢?

    “不!”我叫出声,从地上一跃而起,用念力把我们三个裹了起来。薇薇反应也同样迅速,护盾施在地上,把那些蠕动的藤蔓困在了底下。

    这种事别再发生第二次了!我不能像失去她哥哥一样再失去瑞吉了。这次薇薇就在我们身边,生命之花也在,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

    “生命之花!”我喊道,但他先我一步,对狮鹫施了维生魔法,阻止她进一步走向死亡。

    砰!

    我向枪响的方向转过身。

    灾厄嘴中衔着小麦金塔,烟雾从枪管中冒出。他的另一个自己,勇射,没有受伤,正打算试着反击,但枪没有响。灾厄刚刚开的那一枪把闪电天马的战斗鞍击毁了。

    勇射咆哮着向灾厄冲去。

    砰!

    勇射立仆,紧紧握住自己被射残的前蹄,其余闪电天马走上前把他团团围住。

    灾厄把小麦金塔吐了出来,怀着歉意地看着他们。“咱觉得这种事到底还是躲不过去了,”他郁郁地说,“来无尽之森是咱的主意。对这种情况咱自己也没有具体的计划,毕竟咱也没想到咱会对自己的蹄子开枪。”

    我们走了好远才回到泽科拉的小屋。薇薇的护盾在我们前行时一直在我们身下闪着光。从废墟到无尽之森的这段路,又有十只我救出的小马遇害,大部分是独角兽。

    那些幸存下来的小马,有四只怀着抗拒的态度离开了我们。毕竟,红眼本来不可能死,他会成为一个神,会把“统一”带到全世界。最后还和我们艰难跋涉的小马也是又累又怕,一路上不发一言。

    我们也没马想说话。唯一的声音,只有远处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小马在护盾上行走发出的沉重蹄声、以及白化地狱犬每走一步时机械腿发出的嘎吱声。他也和我们同行到这里了,至少目前为止是这样。

    闪电天马帮我们找到了我们坠机后散落在森林中的那些小马。让他们去抗击英克雷还为时过早,但他们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会退居二线,不再帮英克雷卖命了。堕天答应我们,他们会在战斗尘埃落定后“和我们联系”。

    他们也同样帮我们寻回了装满医疗物资的背包,半数物资在坠机后依然安然无恙,而大多数,都被用在了治疗坠机导致的创伤上。

    闪电天马们离开后,追踪也和他们一同飞去了。

    红眼被打败了,一去不返。秋叶被打败了,一去不返。然而现在,我却没有一丝大获全胜的感觉,我感觉我只是成功把失败最小化了。

    我需要做得更好。我们面前,还有纳瓦罗基地和独行天马计划。与此同时,英克雷正计划对吠城发起猛攻。灾厄向我保证,上校的死并不会阻止他们的脚步。他们有令在身,早有另一只小马被精心培养,时刻接替秋叶上校的位置。英克雷可不像中心城尸鬼,砍下他们的头并不会杀死他们。

    一小时后,我们停下脚步喘喘气,稍作休整。生命之花一路上一直把瑞吉飘在身边,如今他和薇薇再次互相交换岗位来照顾受了重伤的年轻狮鹫。多亏生命之花,她现在生命体征稳定,生命之花的法咒让她进入了类似假死的状态。这种法术,和松软干酪长老维生舱中使用的一模一样,和独行天马计划核心总部的控制舱用的也一模一样。心中止不住的好奇让我不由得细细观摩,不禁好奇这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最后,我不得不逼自己移开视线。

    我把注意力转向哔哔小蹄,意识到还有一条没有听的音频日志。是我们在泽科拉小屋中的避难厩金属箱中发现的老旧音频。我戴上耳机,把它打开了。

    “呃……你好?”一个甜美耳熟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中。

    “这种感觉真奇怪。我明知你听不到我说的话,泽科拉,但小苹花说你一直都是个很好的倾听对象。我现在真的需要倾诉一番。我不能对小苹花和飞板璐说这些话,而我和我姐姐也好久不说话了,所以……我希望你不会介意。

    顺便一提,我是甜贝儿。尽管你听不见,但万一你听见了,却又不知道……

    我最近一直在想一些事。我知道这听上去很傻,但有一样东西我在心中反复琢磨了很久,那就是……

    ……呃……

    ……石头。”

    蹄注:已达到最大等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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