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朱燮元的谋划
四川省,重庆府。
这座城市,兴于航运。
因位于长江和嘉陵江交汇之处,是最早的物流中转站。川地多山,交通多有不便,水路便是连通外地的主要交通。
其可辐射范围从长江往上到泸州、宜宾,往下直通宜昌、武汉、岳阳、九江、安庆、江宁、姑苏、松江。嘉陵江往上可通达阆中、遂宁、绵阳。
再放大一点,关中地区到益州府,通蜀道,特别是米仓道这边,可直接进嘉陵江再往东到江南地区。
这样种种的利好因素之下,重庆成为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大城。甚至由于水路便利的原因,朝廷官员更愿意将官署建立在这里,以便于政令通达。
而不是地势平坦的成都。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一道浑厚的嗓音,在重庆的朝天门码头不远处的山坡上响起。
声音正是出自一个已经年过半百的中年人口中,只见此人长须飘飘,虽是文人模样,眼神中却不时闪烁出铿锵坚毅的神光,正一脸沉迷的望着滚滚东去的江水。
“吆!总督好兴致啊,今日怎会来到这码头上吟诗作对一番?”
一道戏谑的声音响起,由远及近,正向此地而来。
被称作总督的中年人正是前不久才被朝廷刚刚任命为西南总督的朱燮元。
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之中,朱由校正在忧心西南几省的安危,殊不知,关系着整个西南安危的总督朱燮元,此时也正在谋划着整个西南各省未来的命运。
朱燮元听到来声并未回头去看,便已经知道了来者何人,只见他慢悠悠的说道。
“徐巡抚可是少见啊,今日怎地有闲情来关心老夫一个庸碌之辈呢?”
来人正是四川巡抚徐可求。
只见徐可求大步来到朱燮元身旁后,并没有搭话,只是呵呵笑了两声。
仿佛默认了朱燮元自称的庸碌之辈一般。
其实在之前徐可求和朱燮元关系还尚可,毕竟同在一地为官。徐可求为四川巡抚,而朱燮元为四川布政使,双方进水不犯河水。
可是自从一个多月前,朝廷忽然发下圣旨封朱燮元为西南总督,这下可使得徐可求心里不乐意了。
原本徐可求为四川巡抚,毕竟属于朝廷中央到地方的钦差大员,其实际权力还是在朱燮元之上的。
结果一道圣旨下来,朱燮元被封为总督,直接骑在了徐可求的头上,心里的巨大落差感使得徐可求很是不岔。
在他看来,朝廷何必舍近求远,莫说现在西南几省没有战事,即使发生了战事也应该是优先考虑他徐可求为总督啊,他朱燮元何德何能,之前在军事上毫无功绩可言,如今竟然一跃而上。
难道是朝廷里有着什么他徐可求所不知道的强硬后台?若是真有的话,在他看来,有这么大能量的一定是阉党才对。
虽然如今的阉党在朝中还名声不显,但是在很多文臣们看来,其崛起已是必然之事。也只有魏忠贤这等常伴陛下,可以进言的阉人才有能量让一个之前名不见传的朱燮元忽然平步青云,一跃而上。
想通这一点之后,徐可求对于朱燮元投靠阉人的这等行为更加鄙视了。
而且在徐可求看来,朝廷设立这个西南总督纯属多此一举,二十多年前西南杨应龙叛乱刚刚平定,土司们哪还有那么大胆子再次铤而走险。
徐可求等人对于自己的污蔑,朱燮元虽有所耳闻,但是听到后也只是一笑了之。
别说徐可求等人了,就连朱燮元自己本人都有些糊涂,自己为何会突然被封为西南总督。
对于徐可求等人认为自己是投靠魏忠贤这等阉人才得以平步青云的想法,朱燮元也根本没有解释,嘴长在别人身上,心也长在别人身上,固有的影响很难改变的。于其可能越描越黑的解释,还不如直接闭口不言。
“总督大人。”徐可求特意将大人二字着重讲出,才又继续说道,“朝廷圣旨已经下来多日,而您却依然毫无动作,每日只知游山玩水,吟诗作赋,如此懈怠政务,可是有愧于陛下啊!”
徐可求话里话外虽然夹枪带棒,但所说的却是事实,自从朱燮元升为总督之后,依旧如往日一般,只要有闲暇时间便到处游山玩水,对于圣旨中提及到的防范土司叛乱之告诫丝毫不在意,更没有做任何准备。
这也使得徐可求一干人等更加看不起朱燮元了,私下里常常贬低其为不忠不孝的庸碌之辈。
“哈哈哈哈哈。”朱燮元忍不住大笑起来,说道,“徐巡抚自诩腹有韬略,又如何看不出这西南各省一片繁花似锦,又哪有什么战事可言呢?以老夫看来此乃朝廷多虑了。”
“哦?”徐可求微微一愣,紧盯着朱燮元的眼睛问道,“总督大人也是这么认为?”
朱燮元迎上徐可求的眼睛,与他对目而视,一脸真诚的说道。
“老夫又何故欺瞒徐巡抚?若不是料定西南不会有战事,本督又何必每日依旧悠闲。”
徐可求盯着朱燮元的眼睛看了好一会,才咧嘴一笑,说道。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否则战乱一起,不知又将有多少无辜百姓流离失所,喋血他乡!”
探听到了自己自认为正确的答案后,徐可求拱了拱手,说道。
“既如此,徐某就不打扰总督大人的雅兴了。徐某回去还得知会一番其他同僚,以安抚他们的心。就此别过吧。”
看着徐可求的轿子一点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后,只听朱燮元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自语道。
“自诩才高八斗,实则庸人耳。”
怎么可能会没有战事呢,在朱燮元看来,战事已经迫在眉睫,甚至他都已经嗅到了空气中充满血腥的味道。
徐可求,孙好古,章文炳等等一干高高在上的巡抚,知府等人难道不知道自己都干了什么好事吗?
川贵云等地的土司世袭,必须得到他们这些地方官员们的认可才会彻底安心,而若是不得到当地文臣武将的认可,各地大小土司便会被这些人威胁要上报朝廷,以改土归流这等言乱要挟。
各地大小土司被逼无奈之下只得向这些朝廷流官们缴纳数以千计的金银,以此来换取平安和地位。
朝廷官吏的贪污,也加剧了和当地土司的矛盾,两者之间早已仇隙渐深,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这些流官们若是真的想改土归流也则罢了,最起码为朝廷整体利益作出了一些贡献,可他们却以此为手段来为自己谋取暴利,着实可恶!
这些流官们不知道的是,他们敲诈勒索得来的这些金银,终究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最后受苦的还是当地普通百姓,尤其是土司们治下的百姓。
百姓们受到流官的贪污勒索之后,还要再次收到土司酋长们的压迫,生活早已苦不堪言。
但是这些土司的舆论宣传管理做得却是特别好,在这些土司们的洗脑教导下,使得这些百姓们认为,正是因为有了大明朝廷的官员在此驻扎,才会使得他们的日子这样困苦。
从而对于大明官员,甚至对当地汉族百姓都产生一种仇恨的心里。
这便是土司们想要达到的目的,一面卑躬屈膝想要从明朝廷手里获得巨大的利益,一方面又不断洗脑教育自己治下的民众,使他们仇视汉人,不至于被汉化,从而影响到这些土司们的统治地位。
“汉化,文化侵蚀才是统治的根基啊。”朱燮元低语说道。
这也是为何面对着四川的山水之间时,他忽然会朗读杨慎诗的原因,是因为他想到了杨慎这等被贬到此地官员们的作用。
例如杨慎这等被贬到云贵川广这等地区的官员们,他们主要任务就是传播儒家文化,汉化当地民众。可以说正是因为有杨慎他们这等人所作出的贡献,才使得当地百姓不至于有了自己的文化而开始认同大明,使得西南几省真真正正的成为实地。
杨慎他们个人的不幸,却是整个炎黄史上的幸运。
朱燮元再次看了看着滚滚东去的长江,对旁边的仆从说道。
“走吧,去下一个地方再勘察一番。”
没错,是勘察。
徐可求等人以为朱燮元整天在游山玩水,其实他真正的目的是在勘察地形,熟悉环境,为将来的战事做着充足准备。
旁边仆从想了想后,还是问朱燮元。
“老爷,既然您已经认定将来西南几省不稳,为何不通知徐巡抚等人,也好让他们早做准备啊。”
这个仆从已经跟随朱燮元数十年,完全值得信赖,所以他通常低声自语的时候也不会对他有所避讳,但是这次他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幽幽的说道。
“土司狡诈,恐怕早已用金银在这整个川省之中铺开了一条消息网啊!”
“消息网?”那仆从不解地挠了挠头。
朱燮元却没有解释,因为他知道,他此刻正在进行着一场豪赌,成则名流千古,败则遗臭万年。
其实朱燮元早已知道土司在地方政府中有着他们自己的消息渠道,若是自己表露计划,抽调大量兵马围堵于四川境内,很可能会吓得土司们熄了反叛之心,从而继续潜伏起来。就如一条毒蛇一般,在等待着合适的时机,给予朝廷以致命一击。
没错,朱燮元在主动引诱这些土司们反叛,如此才有机会将其一网打尽,实行改土归流政策,真正的解放出被压迫着的百姓们。彻底平复掉大明西南的这一根刺。
或许会失败吧?朱燮元苦笑一声,那我就是大明的千古罪人。
陛下登基以来兴军事,征辽东,改盐政,锐利进取,大有明君之像。圣明如陛下,不知是否会理解我呢?
朱燮元看向京城的方向,眼中充满了坚毅和感激之色。
从一个只管民政的布政使,骤然提拔为西南几省的总督,这份信重,这份知遇之恩,使得朱燮元明白自己的使命,不仅仅是暂且维持西南的安稳,而是要将其彻底根除。
君以国士待我,我比国士报之!
朱燮元再次回头望了望依旧繁忙热闹的朝天码头,看着那些百姓,他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又很快隐去,只是嘴里再次念道。
“大江东去浪淘金,千古风流人物。是非成败转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