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早晨出门的时候,我妈在热情地打着电话,打听着谁家有不错的姑娘,好介绍给谷雨。
我边吃早点边打趣:“这马上就要坐上飞机去香港了,临走前两个小时您也没忘了您干儿子的婚姻大事啊!”
“我跟你谷叔叔都交代了,你要是懒得去外面吃就去他家蹭饭,吃完了懂点事,别忘了洗碗。”我妈挂掉电话,嘱咐着我。
“谷雨来咱家什么时候我也没见他洗过碗啊!再说我都这么大人了,还能饿死自己不成!”我对我妈的不放心颇有不满。
“那你自己看着办吧,还有我不在的时候多劝劝谷雨,让他抽空去跟上次那姑娘见见面。”果不其然,交待完我的吃饭问题,也不忘谷雨的爱情问题。
“妈,您就没考虑过肥水不流外人田,把您亲姑娘介绍给谷雨吗?”
“你根本就不是肥水,你是王水。”我妈显然对我的提议很不感兴趣。
“您好歹也是我亲妈,就不能把母爱的光辉也洒在我身上一点吗?”我使劲嚼着油条发泄。
亲妈敷衍地摸摸了我的头,说道:“感受到我的母爱了吗?感受到了赶紧吃完饭上班去!”
大清早在家受了顿刺激,谁承想早会的时候周南那边也是阴天酝酿暴雨的气氛,整个办公室都乌云密布。
“看出来了嘛?咱们周总今天脸色跟道尔敦似的。”同事小王苦中作乐地调侃着。
李非接茬:“估计是昨儿晚上盗御马被逮着了!”
办公室一阵哄笑。
“是不是跟女朋友吵架了啊?”
“周总有女朋友吗?”
话题一呼百应,于是整个办公室开始漫无边际地讨论周南的恋爱问题。
“白姐,你平常跟周总熟啊,你知不知道啊?”李非问道。
我急忙摇头撇清关系:“别问我,我跟周总熟也只限于工作上,从不涉及私生活。”
“像周总这种钻石王老五自然是抢手货,我看他之所以到现在都未婚,那肯定是花丛里花太多,挑花眼了,与其一棵树上吊死,还不如一天换一朵,生活更精彩!”小王继续不怕死地推测着领导的私生活,大家也对这种八卦极为感兴趣。
“现在的年轻小姑娘不是都喜欢这种霸道总裁吗?陈洁,是不是啊?”作为办公室最年轻的职员,无疑新来的小姑娘最有发言权。陈洁便是上次我在天台遇到的那位,当时没想起名字的新进员工。
陈洁红着脸低着头,支支吾吾不回答。
这样的场景倒也不新鲜,她年纪小又单纯,怕是遇到周南这样的也难免会把电视剧的情节往自己身上套,那些霸道总裁爱上我的言情剧看多了,现实生活中又真真地出现了这么一位,会心动也是难免,而当着这么多人面被点出,更是会脸红害羞。
“你们别老欺负小陈,背后议论领导私生活可是职场死罪,工龄都这么长了,怎么说话一点都不走心呢!”我适时地提她解围,换来小姑娘感恩的一笑。
“不能议论周总,要不然议论白姐你吧!”李非接过话题,马上发展到我身上。
“对啊,白姐条件也不错啊,为什么单身啊?”八卦的女职员们立刻响应。
“谁说白姐单身的?”小王在旁一副职业狗仔嘴脸,“咱们白姐的男朋友我可是见过的,长得跟电影明星似的!”
“真的假的?白姐有男朋友?怎么没听说过啊!”
“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你怎么知道的啊?”我咬着牙假笑问他。听着这空穴来风的八卦,不禁感到无奈,这年头还真是以讹传讹,唯恐天下不乱。
“有一回下班赶上暴雨,一神秘帅哥在公司楼下打伞等候,后来隔壁组同事也说,那天看见白姐和同款帅哥一起看电影。”小王爆料道,“有这事吧白姐?”
我无奈地笑,神秘帅哥打伞等候的真相是谷雨买了电影票被黎姿妹妹也就是薛薇放了鸽子,勤俭持家的谷老师就顺便便宜了我。
“当然我知道这可以解释为普通朋友,但是下面我要说的就是重头戏了。”小王一副要拆穿我单身人设的嘴脸,使劲往外抖搂新料:“昨天我加班,发现上次的策划资金报表有一处修改需要签字,正好周总也在加班,就过去问他,结果周总说按规定字需要白姐签,不能越级。我一想我住的地方离白姐家就一站地,总部deadline卡在昨天,不如我回家路上顺便找白姐一趟,让她看一下签个字,周总一看我这么爱岗敬业,主动提出送我过去。我们开车到白姐家小区楼下的时候,正好看见白姐在跟那位神秘帅哥聊天,周总当时特别没眼力见,还要下车,我立马就站出来阻止他破坏气氛的行为,我还特地跟周总解释了一下以前见过神秘帅哥接白姐回家的事,人家情侣约会让他别这么没眼力见儿,周总当时还不相信,就在这个时候,说时迟那时快,就跟电视剧一样一样的,神秘帅哥突然跑上前,给了白姐…”
我顿时如同五雷轰顶,立刻打断小王的转播:“行了,别说了,上班时间聊八卦,对得起公司给你的工资吗?”
“白姐,那人真是你男朋友啊?”
“你忙完正事再去想这没用的,昨天那报表呢?”我问道。
小王淡定地回答:“周总说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他直接签字就行了,不打扰你谈恋爱了。你看这就是公司制度的弊端,绕了一大圈…”
“行了行了,解决了就别埋怨了。”我现在脑子乱得像糨糊,完全听不进去他的话,但心里越想越气,忍不住抱怨道:”不是,王向阳,你有事为什么不给我打个电话啊,你直接带着领导跑我们家去干嘛?“
“我不是想着顺便嘛,怎么也是要见到本人,到了再打呗……白姐,那帅哥到底是不是男朋友啊?”八卦小王仍不死心。
“你又不付我工资,我干嘛对你有问必答!赶紧工作去!”我心烦意乱地摆摆手,示意散了这糟心的茶话会。
突然,清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我付你工资,我也想知道。”
周围顿时鸦雀无声,不用回头我都能想象周南的脸色,怕这时已经不是盗御马的道尔顿了,应该升级成叫喳喳的张飞了。
“周总。”办公室零零星星地恭敬问候,然后全都装忙,只留下我一个人尴尬地站在原地。
“白羽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他命令完后便潇洒地转身离去,这帮闯了祸的人都幸灾乐祸地看着我,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事情远远不止上班开茶话会这么简单。
我抱着完蛋了的心态走进了周南的办公室。
“把门关上。”周南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签字笔写着什么,他头也不抬地交待着我,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周总。”我刚开口就立刻被他打断。
他这次抬起了头,表情极为不悦,只说:“把门关上。”
我听话地关上了门。
“那是你男朋友?”他一开口便直奔主题。
我摇头。
“所以,你有亲陌生男人的习惯?”他继续问道。
我接着摇头。
“这是我能想到的所有解释了,你没什么要解释给我的吗?”他问。
我低头不语。
解释的话在进门之前有很多,但是从他那句强硬的“把门关上”之后,便不想解释了。这就是职场恋爱的弊端,之前的恋爱史让我对公平这件事有着异于常人的敏感,我可以接受他以上司的身份对我颐指气使,我也可以作为他的下属对他费尽心思地迎合讨好,但是感情中,我不接受任何不公平不对等。
毕竟对三十岁的我来说,男人是锦上添花但不是必不可少。
我可以自愿给你解释,但是我不欠你解释。
“白羽,你知道我为什么不逼着你要答复吗?我就是想避免像现在这样的情形,我是你工作中的上司,但是我不希望你把这种身份定位延续到生活当中。”
他继续精准地在我的雷区上边蹦迪。
“那你应该下班再叫我聊这种话题,而不是上班的时候叫我来办公室,不是吗?”我反问。
周南突然狠狠地把文件夹合上,他的声音带着克制的怒气:“你知道我现在有多生气吗?”
知道。
周南就像是领地被侵犯的雄狮子一样,这种情绪在越是优秀的男人身上便体现得越明显。他下意识地把你归为他的所有物,他才拥有最终解释权。
“周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现在不是你女朋友,我没有同意要做你的女朋友,对你也没有女朋友所要尽的义务,而且我也有被追求的权利,你说对吗?”
“那你觉得你跟我之间算什么?我们是什么关系?”他冷冷地瞪着我,脸色铁青。
我抬起右手,看了一眼手表,冷静地回答道:“现在是上午十点半,在未来的七个半小时里,我们是上下级的关系。周总要是没别的事,那我先出去了。”
我知道我的话毁了一切。
我在这个年纪仍然单身不是没有理由的,责怪命运不公遇人不淑最多也只能占到一半,另一半甚至是一大半都要取决于我个人的性格。
所谓情商高的女性在遇到上述情况时,都会柔性地解决,无论是撒娇也好,撒谎也罢,总之不能让到手的鸭子飞走。哪怕我暂时没确定要不要吃,这种水平的鸭子也要留在身边做备胎才是。但是我做不到这些,当周南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要和我谈平等的时候,我的安全区域便受到了侵犯,我的自尊让我竖起了所有刺,毅然决然地反击回去,最后我们两败俱伤。
我跑到天台避难,手机突然收到谷雨发来的微信:晚上来我家吃饭。
他好像失忆了一样。
我回:不去。
谷雨的电话立刻拨了过来:“为什么啊?加班啊?”
“不为什么。”我没好气地回答,心想却是,你说为什么?
“你胃不好,饭必须得吃。你到家告诉我,我晚上给你送过去。”
他装得无事发生,我也很想装成这样,但是我正在承受着那个意外所带来的后果。
“不用。”
“你……生气了?”他语气带着试探。
我把气捎带手撒到他身上:“我不应该生气吗?”
那边一片沉默。
“你是不是把你跟外边勾搭小姑娘那套用我身上了?”我略带尖锐地说。
谷雨声音透露着无奈:“我没有……”
“那你干的那叫什么事?”我继续指责道。
半晌,谷雨声音闷闷地说:“我错了。”
心里突然好受了些。好歹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那么这团乱七八糟就有了头绪,我们就可以各归各位。我和他那晚充其量是他失恋之后的谜之应对机制,实在不能当真。
气顺了之后,我也老实坦白,昨晚的事情被我完美的未来丈夫人选看到了。
谷雨有些愣,只问晚上有没有想吃的菜。
我说我因为自尊心过强直接搞黄了到手的完美未来婚姻,当然这件事的罪魁祸首还是他。
谷雨说要是不想吃家里做的饭就叫外卖,他妈的手艺跟我妈比差得有点多。
我说我这人性格真是搓火,怎么每次都因为屁大点的小事沉不住气跟人耍混呢。
我们俩个人各说各的,最后谷雨拧不过我,只轻声道:“你的自尊心不是小事。”
我的自尊心是不是小事且先不说,但它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毕竟它也不是第一次搞黄我的恋爱了。大学里我的第二场恋爱是和我的英语讲师,他年纪轻轻事业有成,有着朝气的面孔和沉着的性格,当他用流利的英语念着济慈的诗时,我毫不犹豫地陷了进去。
现在想来,在这段感情中最容易的事情就是喜欢上他,只用了三分钟,一首诗的时间,而剩下的回忆均是大段的艰难险阻。故意找问题接近他,研究济慈研究雪莱研究莎士比亚,然后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卖弄,明显到极为轻易地便被他看出来,这段禁忌的感情才有了开始。
起初偷偷摸摸还颇有意思,但时间一久我的性格缺陷便得到了最大化的体现。事实证明,他的口才只应用于讲课上,当讲起英国文学史时他才华横溢滔滔不绝,任何人都只能望其项背。然而在生活中当我们因为琐碎细小的问题争执时,他说服我的理由只有少得可怜的几个:我年纪大所以懂得比你多,我进入社会早所以懂得比你多,我是你的老师所以我懂得比你多。
于是我们在谁懂得比较多的这个问题上永远无法达成共识。
也许是初恋所带来的后遗症,纵使知道一开始我们的身份就不对等,我却依然要和他站在同等的位置上。他的口才不佳让我的自信盲目膨胀,最后找死地向他挑战英国文学史,结果是他气急送给我一句:无知。
这两个字也为我们的感情划上了休止符。
好像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的权威挑战症便越发猖狂,自尊心高傲而无用地悬在我内心高地,任何在感情中出现的不对等,我都要立刻纠正过来。
“哎,当初要不是我自尊心强,也不至于和张老师分手。”我对着电话轻叹。
谷雨道:“你不说我都忘了你还有这么一段了。”
“现在想想,都不知道喜欢他什么,文绉绉的,酸死了。”我轻笑,那段感情也已经淡化成我的笑谈。
“好了伤疤忘了疼,又不是你为了他哭的时候了。”
我越想越丢脸,便直接挂掉了电话。
谷雨的存在就像是我人生的记录仪,每个人都会在谈起往事时专注于那些美好的,淡忘那些不堪回首的,而我的回忆因为有他,所以充斥了大篇大篇的不堪回首,每每想起都恨不得掐死自己。
午饭时接到了高中班长的电话,高中校友组织了一次校友会,通知我们这些旧时伙伴再相聚,班长特意询问了谷雨的现况,听到我说单身未婚时便立刻兴致昂昂地要我一定要到,一定要和谷雨一起参加,大家都很想我们。
大家想不想我们我不知道,但是班长肯定很想谷雨。
我对这种聚会想法不大,无非就是互相炫耀以及大龄单身青年再分配的活动,倘若感情真有那么深,就不会这么多年都没有联系了。但是迫于班长的恳切邀请,我还是点了头。
六点过后,我的手机收到了周南的微信:现在我们不是上下级关系了,我在停车场等你。
我一直拖到七点半才磨磨蹭蹭地走到停车场,周南的车开着灯,停在显眼的位置等着我。
“周总。”我开门上车后,公事化地问候。
周南收起手机,点火挂档,对我的问候视若不见。
“周总,这是去哪啊?”我看着他往与我家相反的方向开,便好奇问道。
“周总?”我叫了他好几声,他仍然装哑巴不给任何回应。
都说无论是多温和的男人坐上驾驶座后,都会瞬间成为马路愤怒综合症患者,周南把这句话体现得淋漓尽致,他横冲直闯,左右夹塞,耳边频繁响起刺耳的鸣笛声。终于在一个急刹车后,为生命担忧的我忍不住吼了出来:“周南你能不能小心一点!”
周南像是瞬间关闭了聋哑模式,侧过头看我,淡然地说:“你现在知道叫我周南了?”
所以这一路装聋作哑的原因只是因为我喊了他周总。
“你一个总经理做人怎么这么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我问道。
周南倒也不生气,仍然摆出一副扑克脸,冷静地回答:“因为我在乎你。”
这种开车方式也好意思说在乎我?这明明是想弄死我。
“咱们还是别在开车的时候聊这种话题了。”我打断了他,为了我的生命安全着想。
周南把车开到了一间气氛私密、装修豪华、每件装饰品都恨不能刻上“我们很贵”的咖啡店,在幽暗的灯光下点了一壶不符合气氛的苦丁茶。
服务员小姐贴心地推荐道:“先生,我们店里有为情侣专门调制的情侣拉花卡布奇诺,很适合二位的!”
周南把冷脸甩过去,眉头皱成了结:“我就要苦丁,去火!”
这句话让本来满面笑容的服务员小姐脸都僵住,继而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顿。
“我不爱喝苦丁,能给我拿杯水吗?”我试图缓解着气氛。
服务员僵住的笑容再次回归正常,用温柔地声线说:“好的小姐,柠檬水可以吗?”
我刚要点头,周南抢先开口:“不用了,就要一壶苦丁茶,多放苦丁少放水。”
你当你这是在点牛肉拉面么?
服务员显然因为这话对我们失去了服务热情。
“我不爱喝茶。”我仍然试图争取那杯柠檬水。
“我本来也没打算请你喝你爱喝的。”他冷脸回道。
失去了服务热情的服务员似乎迎来了八卦热情,本来零散的分布在咖啡厅周围,突然都在方圆五米内假装忙碌了起来。
“你是叫我出来陪你丢脸的么?”我忍不住问。
“不是,我是叫你出来丢你脸的,因为我的脸昨天晚上已经丢尽了。”西装革履的周南现在在说着一些极不符合他身份定位的话,却又把这话说得像是“你好”、“再见”一样稀松平常。
“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昨天的事情,只能说对于昨天的事情我也很意外,也很抱歉让你看到那样的场面。”当他将身份放低后,我的自尊心消失无踪,没有了防备的我老实摊牌,希望能把周南领到正常的精神状态。
“那人是谁?”
“我发小。”
“他……喜欢你?”
“他最近失恋脑子不好使。”
“所以你不喜欢他?”他问。
他这问题问得特别精确,问到了核心。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从未对谷雨有过类似喜欢的感情,但是我又的的确确因为那个吻失眠。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他继续问道。
挺难的,一个和你相处了小半辈子的人,一个已经熟悉到模糊了性别观念的人,突然让你的心脏狂跳不止,这理由我怎么也想不明白。
“那我换一个问题,你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不难,在周南问我要不要做他女朋友的那一刻,我就已经知道了答案。所以我很认真地点了头。
周南一直紧皱的眉头舒展了开,可见我的回答终于对了他的心意。
“白羽,我不擅长处理这种恋爱的三角问题,我也不是很有耐心的人,我更不喜欢不明不白的关系,所以你仔细考虑清楚,告诉我你的答案。”他自说自说间,就已经对我下了最后通牒。
“走吧,我送你回家。”他起身,在短短五分钟的时间,便结束了这场对话。
当我们即将走出咖啡厅时,服务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先生,您的苦丁…”
周南淡定地回头:“不要了。”
在服务员一脸鄙视的目送中,我深低着头出了门,耳边还依稀传来服务员“没钱装什么大款”,“喝不起就别来”,“土老冒来咖啡厅喝苦丁茶”之类的议论,他的目的达到了,特别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