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48.逾越
关上门的房间形成密闭空间。
季秋摘下帽子, 和墨镜一起放在桌上。
夏天燥热的风灌进来,百叶窗帘轻轻敲打着窗。
这个漫长且闷热的季节,窗外海棠树叶翠绿欲滴, 楼下的喧闹声也一同被风裹挟带到房里。
听着声音, 张旻和崔邵在招呼着拍摄组工作人员。
“想喝什么茶?”熟悉的声线拉回季秋的思绪。
路时予走到柜前, 手掌抵住金属把手, 动作一顿。
站在玻璃门前的修长身影,刚好覆盖了倒映出来的女人身形, 视线对上,他温声开口,像是拥有不尽的耐心, “我这有红茶、绿茶、白茶、乌龙茶,生普、熟普、六堡, 或者你想尝试一下别的?”
连张旻都看出来她生气了,季秋不相信路时予没发觉, 可他却毫不在意,想到这里,情绪翻江倒海地压不住。她没有闲心在这聊什么茶艺,有更紧要的任务等着, 语气不太好,“路教授,我没有那么多时间……”
“季秋。”路时予打断她,从容抽出一包茶饼, 慢条斯理拆开, “有什么事,我们边喝茶边聊。”
他的语气很淡然,丝毫没有因她的情绪影响到, 保持在自己的节奏中,低头泡着茶。
季秋这才反应过来,他打开的那包茶饼具有很高的收藏价值。
就这么随便的拆了,太不把钱当钱看了。季秋心痛的想。
又或许他并不知道这东西实际的价值?犹豫了一下,她好心提醒道:“那个……路教授,这茶饼挺值钱,你就这么拆了会不会太浪费?”
路时予平淡地看了眼随手扔着的茶饼,“没事,反正都要喝的。”
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安慰她。
接着,想起了什么似的,路时予抬起头看了看她,“我这还有很多,你要是喜欢,都拿走也行。”
季秋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脑海中陡然跳出来之前夏灵的话,让她牢牢抓住路时予这种货真价实的高富帅。
她不是那么贪财的人,但也为他的豪气和大方吁出口气,这么价值不菲的东西说送就送,七星级酒店说让人白住就白住,只有从小不愁吃穿,家境富裕下长大的孩子才能这样出手阔绰,不计较得失。
季秋当然不可能真的拿,这么贵重的东西,几个她都还不上。更不会对他这句话想入非非,随即面不改色笑着回道:“好呀,那我先谢过路教授了。”
也在这时发现,这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她的情绪竟神奇般平息下来。
路时予永远有这样的魔力,将她乱七八糟的心情收拾整齐。
可偏偏那个打破她结界的人,还是他。
这是多么矛盾的存在。
路时予自然不知道季秋此刻的想法,将泡好的茶拿过来,突然低头莫名地轻笑了下。
季秋接过他手里的杯子,漆黑如鸦羽的睫毛不解地眨了眨,随着手上拿杯子的动作,一缕轻淡的香味扑到鼻息间,她恍然反应了过来——
她这段时间换了路时予送的香水。
也就是说,他刚刚笑的意思是,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
一抹羞燥慢慢浮头,季秋撇开视线,垂下眼,假装将杯子搁去桌上,背对着他移开了脚步。
路时予握着茶杯,馥郁的茶香肆意,混合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他单手抄着兜,闲散倚着桌沿,漆黑的眼睛望着阳光下女人曼妙的身材,好心情的勾着唇。
喝了一口茶,随后放下茶杯,路时予走到季秋身侧。
季秋的脸被阳光照的酡红一片,她皮肤白,稍稍一红就很显眼。像那年,他随便一句话就撩红了脸的女孩。
茶盏袅袅升腾着茶香,窗外知了声响彻天穹,树叶在光下涌动着绿意,间隙的阴影洒进窗户。
不知何时,楼下的喧闹消失在了风里,四周恢复安静,好像这世界只剩下他们。
路时予低眸望着季秋。
她将长发扎起成高马尾,漆黑长睫低垂,捧着茶杯小口抿着。
茶水里倒映出他的影子。季秋始终垂着眼。
时间像是被拉长了。
一杯茶喝完了。该说正事了。
她心里想着。
声音是被茶水润过喉的清透,“路教授……”
抬起头,下面的话,被路时予的眼神止住了。
刚刚她一直低着头,没有察觉到。
他直勾勾看着她,没有任何遮掩。
两人视线一交。
不等季秋反应过来。
眼前阴影蓦地降落——
路时予弯下腰,单手扣住她手腕。
季秋感到脸一烫,是路时予的手掌抚上了她的脸侧,搭在桌沿上的手抬起,半拢上她的腰侧,手指轻轻磨着她嫣红的唇,指腹染上一层红。
路时予不在意地捻着手指,很快,食指上也沾了她的唇色。
季秋没明白过来,为什么擦她的口红。
他低头笑了笑,声音压的很低,带着说不出的亲昵感,“不是说好了,叫我名字的。”
语气似乎有些气。
气她总不爱好好叫他的名字。
幽深的眼认真望着她,似乎要将她看穿似的,“季秋,我要听你叫我名字。”
她的心跳从未有过的快,那天在车上的画面就这么不合时宜地跳进脑海,脸上没来由地燥红起来,用力撑住桌沿,另一只手去推路时予,刚刚抬起,被他抓进手心里。
他的掌心燥热,熨帖着她的手背,直达心脏。
“叫我一声。”他漆黑的眼睛望着她,执着的说。
季秋感到胸口有一团火,低声嗫嚅:“路时予……”
他只是这么看着她,她就已经受不了了。
她知道,从以前到现在,自己从来拒绝不了路时予。
季秋任由路时予捉着手臂,绕过他的脖子。
路时予紧扣她的后背,单手穿过她的膝弯下面,整个人被打横抱起坐上桌,书稿扫了一地。
后脑勺被温热的大掌轻托着,他半撑着身倾向她,指腹摩挲着她凹陷的脊柱,不再像上次那样发狠似的,勾着她的唇瓣细细地磨着,每一下都是恰到好处的温柔。
直到这时,混沌的脑海中跳出一个念头。明白过来,他刚才擦她口红是为了这一刻。
急促的呼吸在房间里来回飘荡,空调似乎不管用了,头顶的风扇吱呀作响,吹不散燥热。
门被谁从外面打开了,探进来一个脑袋,撞见里面相缠的情景,路时予的衬衣被一双素手揪的皱巴巴,背对着门的方向,男人高大的身躯挡住女人纤瘦的身形,整个场景凌乱落拓,透着禁欲的性感。
有谁见过路教授这副模样,那人在心里啧啧几声,识趣地缩回脑袋,重新关上了门。
动静不大,但毕竟在他办公室做这种事,心里难免不安,有点像在偷情。一点声音也让她受惊,季秋恍然清醒过来,下意识推开路时予,“有人来了。”
路时予撑着桌沿,垂头看她,呼吸起伏,眼里情欲未散,扣子松了几颗,嘴唇上沾了她的口红。
季秋转身抽过一张纸巾递他,指了指他嘴上。
路时予勾着痞气的笑意,不在乎地拿纸巾随意擦了几下嘴巴,眼睛却直直看着她。
指尖一点点擦拭着她嘴角的口红,“香水很适合你。”
季秋好不容易平息的呼吸再一次被撩的起伏,刚要抬眸。
路时予顺手将她凌乱的几丝汗湿的发别去耳后,动作温柔。
季秋扭过头,假装不在意,想跳下桌,被路时予按住,他俯着身,轻抵上她的额头,“就这样说会儿话,说什么都行。”
季秋努力把思绪放到工作上,想了会,“上次台里发给你的合同和条文都看了吗?”
“看了。”他一根一根地揉着她的手指,漫不经心的。
“纪录片的主题是围绕科学这个话题,因为在普通人眼里,科学距离很远,科研人员的生活也很神秘,对科学停留在刻板印象里,想通过这次拍摄尽量让大家更加近距离的了解科研人员的日常生活。”
季秋耐心地讲解着。
又想到了几点,补充道:“也不用太拘束,平时你们是怎么生活的就怎么来,因为是纪录片,就没有剧本,全靠抓拍。”
讲完,她停了停,看着路时予,“你有没有在听?”
发现他一直在玩她的手。
路时予沉吟了下,“你会二十四小时不间断跟着我?”
“那当然了。”季秋想也没想的说道,“要不然怎么拍到你们最真实的样子,还有就是,如果允许的话,可以去你家里拍吗?”
怕他不同意,季秋小心加了一句,“不会打扰你休息的。”
他微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季秋全程紧张观察着他的表情。
“行。”路时予微勾起唇角,揉了揉她的头发,“等我一下。”
季秋转头看到他走回办公桌前,拉开第二层的抽屉,拿出一样东西,接着再次走回她面前。
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形挡住了面前大半的阳光,“伸手。”
她发现,不管任何时候,都无法拒绝得了路时予,她甚至不敢问路时予为什么要亲她,要和她做这么亲密的事。
也许是害怕真相会打破这个梦幻泡影堆叠起来的假象吧。
季秋吸了吸气,乖乖伸出手去。
路时予将一个亮晶晶的东西放进她的手心,“这是我房子的钥匙。”
季秋心一动,抬眸接上路时予的视线,疑惑望着他。
路时予张嘴舔了舔唇,样子很性感。眼睛仍旧注视她,漫不经心解释:“方便你们拍摄。”
他回答的很简洁,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懒得说,也让人有无限的联想。
她捏紧手里的钥匙放在胸口,感觉手心沉甸甸的。转头望向窗外,洁白的云朵在碧空中飘荡,那天离开燕京的也是这样一个晴空万里的碧蓝天穹。
心里涌动着,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她忽然有些管不住情绪的,莫名问了一句,“你就不怕我用这把钥匙做坏事?”
路时予单手揽过她的腰,轻而易举抱起了人,低低坏笑着,震荡着胸腔传进她贴着他胸口的耳朵,“你看我像怕事的人么?”
他确实不是。
正想着。
路时予忽而停下动作,垂眸看住她,温柔着嗓带轻哄,“消气了么?”
季秋脸上一热。
但她不想回答他,抿着唇没说话。
“看来还没有。”路时予将季秋放在地上,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叹了声气,“工作固然重要,但它不值得你拿命去拼。”
季秋晃了一下神,总觉得他这话意有所指,却一下子无法捕捉。
刚好人已经站稳在了地上,脚跟落地,迅速跳开,她没顾得上去探讨这个问题,低头整理着衣服和头发,匆促之间扫了眼凌乱一地的书稿,场面真的很像在打仗,刺激又躁动。
也不敢问他要如何收场。
季秋拿起手机看了看,有几个未接电话,刚要回拨,手机一震,她接了起来,那边劈劈啪啪说道:“秋姐,你去哪儿了啊,电话打爆了都没人接,对了,路教授也太好了吧,请我们免费住星玥,还说这几天的旅游费全都找他报销,那我们拍摄是不是可以延迟几天?”
季秋侧眸看向路时予,淡淡对那头说道:“就按路教授说的吧。”
挂了电话,时间差不多,季秋将松动的长发重新梳理好,发尾从衣领里拨出,“路时予,我要走了。”
路时予正收拾着这屋里的残局,闻言起身,走到桌边拿车钥匙,“我送你。”
“不用,”她拿上墨镜和遮阳帽,轻轻一甩头发,眸光流转,笑的肆意,“你慢慢收拾吧,我已经叫好车了。”
想到刚刚有人看见她和路时予在办公室大动干戈,要是再和他一起走出去,肯定会被看见,她还得在这呆几个月,到时候可怎么混?
好在路时予没有坚持,他确实也走不开,只挥了挥手机,对她说,“上车之前把车牌号码拍给我,到酒店发个信息。”
季秋爽快应了声好。
走出办公室想起来。
她好像把路时予拉黑了。
又想起刚才他近乎贴着面问她,“消气了么?”
那语气太像哄人了。
路时予还说,不要拿命去拼工作。
他像是知道什么?
心底那丝疑惑彻底冒了头。
之前一直被她忽略掉的,那天在车上,路时予问她,为什么两年前在飞机上没有认他?
也就是说,他知道那天去伽区搭飞机的人是她?
那天她全程戴着口罩,比高中那会儿清瘦了不少,发型也不一样,彻头彻尾的蜕变,早已没有了当年的影子。
而且为了避免被认出的尴尬,她特地换了一口播音腔。
路时予又是怎么认出来的呢?
想到这里,季秋拿出手机,给丁月白发了条信息:“假如你十年没见我,有一天我戴着口罩出现在你面前,声音也和以前不同了,你能认出来吗?”
没过会儿,丁月白回复:“那肯定必须认出来啊,你看初叶不也是和以前完全不一样,还不是照样被我们认出来了啊。”
季秋觉得初叶那个例子不能作为参考:“初叶那是因为我们看了她小时候的照片才认出来的,没有这个加成,都很难认。”
丁月白信誓旦旦的说:“不会的,你那天拍她,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你感觉那就是初叶,有时候人的直觉就是这么准,逻辑在直觉面前就是一个屁。”
虽然有道理。但季秋还是觉得证据才是建立事实的基础。
紧接着,随手打了一句:“光凭感觉,没有证据也不行。”
丁月白激动的发了条语音过来:“怎么没有证据?证据就是我们感情好啊,都相互记挂着对方啊,所以才会产生强烈的直觉。不是有句台词这么说的‘因为我爱你,就算你化成灰烬,我也能认出来你’,虽然夸张了一点,但是真理就是没有错的。”
季秋听了一遍。
又听了一遍。
心口像是敲了个洞,风呼呼地灌着。
此时已走下了楼,空阔寂静的院子,绿意浓郁。季秋握紧手机,抬起头,绚烂的日光从四面八方涌入眼里。
路时予怎么可能记挂着她。
他能认出她来,百分之一百是靠智商和判断。
可心里却存着一点点的侥幸希望,像烧尽的余灰里最后那一点点猩红的火光。
站在燕京下午的烈焰下,季秋低着头,认真敲字:“如果是路时予呢?”
像是不敢面对事实和真相,发完以后,她退出了微信聊天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