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出头鸟
魏氏站起身,缓缓从稍间走了出来。她静静立在老夫人身侧,轻声道:“母亲。”
老夫人睁开眼,语气平和地问道:“想明白了?”
魏氏点头,笑道:“是。”她缓缓将刚刚令她灵感大现的一段背了出来。“永始元年,封莽为新都侯,国南阳新野之都乡,千五百户。迁骑都尉、光禄大夫、侍中。宿卫谨敕,爵位益尊,节操愈谦。散舆马衣裘,振施宾客,家无所余。收赡名士,交结将相、卿、大夫甚众。故在位更推荐之,游者为之谈说,虚誉隆洽,倾其诸父矣。”
老夫人原本拨动佛珠的动作突然一顿,唇角微微勾起,喃喃道:“你竟然看得是这篇。”
她没想到魏氏会看到这部分。她本想让魏氏看的是另一篇,
不过不打紧,虽然和她设想不同,但阴差阳错也算撞上她希望魏氏看的内容。
魏氏观老夫人脸上似有犹豫,担心自己选择的并不是老夫人让她看的那篇,她急忙顿住,张口问:“母亲可是我没有选对?”
老夫人笑笑,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书中之意,可能是千人千意,也可能是千文一面。总之能领悟到其中真谛便是好事。这一点,你做的很好。”
老夫人毫不吝啬地夸奖道。
魏氏闻言,心中信心大涨,脸上的笑容越发自信灿烂,她清清嗓子,准备将她从中引申出来的道理讲给老夫人听。这也算是向老夫人展示成果。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她刚准备开口,却被老夫人开口打断了。
魏氏一脸茫然地望着老夫人,眼神中带着困惑。她不明白,既然老夫人没有夸赞她选得文章好,为何不让她继续说下来。
难道说,老夫人刚刚的夸赞之词只是客套话,实际上自己找的答案和老夫人心中的答案差之十万八千里?
想到这里,魏氏脸上笑容都缰在脸上,她心中惴惴,万分忧心地想道:“这么办?我这样子是不是算孺子不可教啊!若是老夫人为此厌弃,不愿再教授我,那该如何是好?”
就在魏氏急到快成热锅上的蚂蚁,老夫人突然开口打破了屋里的平静。
老夫人看出魏氏脸上的惊慌,她先是柔声宽慰道:“莫慌,你选的文章真的很好。只是……”她微微顿住,话锋一转,不过语气依旧柔和,“只是有些感悟,放在心中即刻,切莫宣之于口。”
魏氏似懂非懂地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柔和地笑着,招手唤魏氏坐到自己身边。待魏氏挪到她身边坐下后,老夫人伸手拉着魏氏的手,“这世家最忌讳做出头之事,你选择王莽传,无非从臣公和皇权两个角度去考虑,但无论是哪一种,这些都是朝堂上心照不宣的事情,大家可以心知肚明,但绝对不能做捅破窗户纸之人。否则,轻则亡命,重则拖累整个家族。”
老夫人最后一句话,是一字一句地说出来的,声音也故意十分严厉,她希望,魏氏能经此一时长点记性,免得日后到了外面,说些不该说的话,惹祸上身。
魏氏被老夫人突如其来的严肃神色,吓得心中一惊。可大脑却突发地清明起来。她懂老夫人话中的深意,此时的她,回想起先前打断和老夫人讲述的关于皇后的话,心中便是一个激灵。这话,若是被皇后一派听到也就罢了,若是被圣人或是二位皇子听到……其结果……想到这里,魏氏后背脊梁只觉得冷飕飕,如坠冰窖。
她站起身,郑重向老夫人屈膝行礼,“多谢母亲指点。儿媳一定铭记于心。”这话,是魏氏的真心话。自打她进了国公府的大门,婆母宽容,一直教授她从前向往却没有机会学的东西。而今,甚至愿意将政见教授给她,学到这些,魏氏甚至觉得自己眼界都开阔了不少。
她的注意力不再每日围着国公府那些吃喝拉撒的事物,或是国公爷那点后院之事。她开始将眼睛放到外面的世界。她能看到灾民之艰难,能想到试着揣测上位者的心思。她渐渐明白如今国公府这式微之势,都是老国公和老夫人故意为之的结果。
这些,若非是老夫人一日一日耐心教导,她一辈子都未必能自己悟出来。
寿安堂内,老夫人耐心教子。而褚湛和萧氏的院中,他们一家三口正上演着另一种感悟。
“母亲,你快些说说,祖母的深意究竟是什么啊。”
原本在院中褚昭然便想知道,可无论她如何撒娇,萧氏都闭口不依,执意到回来房,关起门来,才肯公布答案。
没办法,褚昭然只好安奈着好奇心,一路跟到他们院中。他们刚进门,屋子里的丫鬟仆妇刚被萧氏撵了下去,她就迫不及待地抱着萧氏的胳膊催促道。
“好好好,我说。”萧氏柔柔地摸着褚昭然额前的碎发,“你老老实实做好。”
“是。”话音刚落,褚昭然已经一个箭步坐到塌上,并且拍着自己旁边的位置,“母亲,你做到我身边。”
萧氏闻言看向自家相公,二人相视一笑,一左一右坐了下来。
“老夫人的深意,其实和你父亲的想法不谋而合。”萧氏有些故作玄虚地说道。
褚昭然难得脑子没反应过来,听得她云里雾里的。她不解地问道:“父亲什么想法?”
萧氏淡淡吐出三个字,“出头鸟。”
褚昭然立刻了悟,这祁国公府本就显眼,今年这上半年一直处在风口浪尖上,无数人都盯着国公府的动向。若是国公府在京中最先对灾民有所动作,说好听是心存善意,说难听便是沽名钓誉、收买人心。落在和祁国公府有些龌龊的人家,说不准还要给国公府安上“意图不轨”的罪名。
这罪名看似荒谬,却也是有所依据的:那朝廷都买开始施恩,祁国公府就先一步去了。这不是抢朝廷的功劳,夺朝廷的威严吗?
这话一出,国公府便是有几十张嘴都解释不清了。
不光褚昭然顿悟,一旁的褚湛同样若有所思地点头,显然也明白其中深意。他正准备恭维萧氏,谁料褚昭然忽而拍着大腿,“哎呀”一声惊呼。
她这一嗓子,吓得褚湛夫妇一个激灵。
萧氏微皱眉头,伸手轻轻上下抚摸褚昭然的后背,“怎么了?为何一惊一乍的。”
褚昭然哭丧着脸,“可是昨日女儿已经以国公府的名义去救济灾民了!已经做了出头鸟了。”想到这里,褚昭然后背的冷汗都要冒出来了。这国公府才转危为安不久,若是现在因为她再惹上乱子……这个后果褚昭然可承受不来啊。
救命,难不成我真的命中劫数,做不成混吃等死的公侯贵女了?
就在褚昭然万念俱灰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不妨。”
褚昭然顿时眼前一亮,满眼希冀地望着说话之人,“当真?”她将信将疑地问道。
褚湛呵呵笑道,“当真。昨晚深夜,长公主入宫,亲自将你和慕家小子,哦,还有周家那个小子,你们三个所做之事汇报给圣人。今早圣人亲自上朝,当着众臣公的面,夸奖你们少年仁心,让京城其他公侯子弟向你们学习。有圣人此话,没有人敢给你们随意扣上污名的。”
褚昭然瞬间转悲为喜,脸上咧开灿烂的笑容。“长公主也太及时了!”
褚湛勾起唇角,皮笑肉不笑道:“哪里是长公主及时,多半是慕家那小子捣的鬼。不然为何长公主会将大半功劳推到你身上。女儿啊,这次你在京城又出名了。”
褚昭然佯装听不懂褚湛话中的深意,她不在乎地摆摆手,“无所谓,这些年咱不一直出名吗?无非是过去人人嘲笑,现在出门遭受别人妒忌。不打紧,我少出门就是。”
“少出门?”褚湛反问道:“那刚刚是谁嚷着要出门去六合村的?”
褚昭然嘿嘿一笑,强词夺理道:“那不一样。我去六合村可没人蔫酸刻薄,明里暗里讥讽我。”
萧氏伸出手指在褚昭然额角重重戳了一记,笑骂道:“原来你也是在乎旁人的看法啊!那为何一直我行我素,叫人嘲笑呢?”
“因为不值当啊!”褚昭然回的理所当然,“道德经有云:父爱则母静,母静则子安,子安则家和。因为长辈们慈爱于我,我感激于心,自当关怀。可那些不相干之人,与我非亲非故,我又并非戏子。何必将自己的优点特长都向他们展露呢?”
萧氏借机问道:“那你就任由旁人曲解,觉得你不学无术,胆小怯懦?你这样不担心原本疼爱的其他长辈听到这些话,误解你吗?”
褚昭然双手一摊,煞有其事道:“可是母亲,这些年可有哪位长辈听信谗言,疏远于我呢?”
萧氏无话,抿唇不答。没办法,这点她真的没办法反驳褚昭然,这丫头鬼精鬼精的,把京中亲近人家的长辈都哄得一愣一愣的。根本无人在意京中传言。
褚昭然嘿嘿一声,得意道:“这便是了,女儿天赋异禀,深得人心。无需顾忌那些风言风语的。真正爱一个人,只会相信自己眼睛里看到的,不会受旁人影响的。若是能轻易被风言风语影响,那便说明此人并不是真心。”褚昭然心里聪明着呢,她知晓自己的目的在于混吃等死,做一条快乐的咸鱼,所以提前收买人心。趁着自己年纪小,将祁国公府姻亲故旧的长辈们都哄得合不拢嘴。
其中最为成功的就是皇后。正因为有皇后这层关系,褚昭然才敢肆无忌惮地摆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