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识女师傅 第3章 夜宴有佳人
3、夜宴有佳人
还是茹钰请客让我最踏实。
也更干脆:砰地一声,一瓶高粱酒横空出世,巡视周围,则是4色精美小菜,色香味俱全。我理所应当地吓了一跳:“师傅,你来真的啊?”
除了女友,酒,是我目前第二个禁忌。
当然,师傅可不知道。
女人请客的理由单纯得近乎可爱:
“那天我正好路过,都看见了……可离太远没来得及救你,只能今天给你压压惊。顺便警告自己,第一次带徒弟,可别把你给害了。”师傅理理秀发,“不过我就陪你喝一杯。我不喝白酒的平时。剩下就交给你了。”
我显然给师傅震住了。我盯着她:如果真有害,我宁愿是师傅害的我。
是的,也是电工师傅请我吃饭,我才知道,涂装厂竟然曾经流传一句话:茹工手下死,做鬼也风流。真看不出,当年师傅一进单位就成了厂花——
哦,不只是涂装厂的厂花;而是大院级的院花。
难怪,我给茹钰当徒弟,连电工师傅都要嫉妒哈……
有本事尽管嫉妒去。
我莫名有些得意:院花不是花瓶。三十六个小时过去,我现在还记得,当时,我被迫趴在横梁上,底下大家看着有点一筹莫展,一回头,茹师傅开着吊车过来接我了!
茹钰不知道自己当时那个英姿飒爽啊,简直就是神通广大的孙大圣美女版!
我哪里知道,茹钰在吊车上,一直眼睁睁看我摸索着40公分宽的横梁走下来,走了9步,然后走进吊车驾驶室里,前后也就3、4米的距离,比她自己走钢丝还紧张,握住按钮的手都是汗;
且,师傅做的比说的还认真——回头她第一时间就找到几个当事人,劈头盖脸一顿好骂。
完了她自己都吃了一惊:进厂快五年了,好像从没发过这么大的火啊!她的好脾气是单位出了名的。
有趣的是,电工甲乙丙等显然都被镇住了。屁话都不敢接一句。要不然,昨天怎么会高规格地给我压惊?套用班长的话说,至少那也是副处级待遇吧。
想起班长的经济型套餐(确实套出不少料),我就笑:
“师傅您不是也瞅准那个车间副主任吧?没得说,我肯定支持你!”
茹钰盯着我,让我很快感受到一种奇妙的力量:假如眼神能写字,估计我已经变成京剧脸谱:
“……我就是担心你的安全,因为我是你师傅,厂里到处都是危险——当官我可没想过。混一天算一天吧。”
她把安全两字说的特别重,难道在暗示什么?
后来再和茹钰回味起此事,她笑嘻嘻地说:徒儿,我可以采访您一下么——当时你悬在半空,看我开着吊车过来营救,你什么感觉哈?
我想了半天,突然笑了:说了师傅你可别打我啊!
得到女人保证,我调皮地吐出四个字:
我 见 犹 怜。
师傅当场目瞪口呆——她以为我会说英姿飒爽、威风凛凛之类的:师傅我在单位从来都是个女汉子啊!
谁知我大大咧咧地告诉茹钰,汉成帝对赵飞燕的评价就是:“谦畏礼仪人也”——够出乎意料了吧。
彼时我并无特别感觉:
“师傅您专业没得说,又是劳模。职称也评了。要啥有啥。年龄不大。标准后备人选,比某些人强了去了。”
茹钰瞧了我一眼,笑不露齿,悄悄地夹了一筷子炒藕片放我碗里:
“你以为这里大家投票选领导?你慢慢就明白了。”
自然聊到办公室罗工,学历能力经验没得说,就是人太传统。马上四十了,副科都没混上。与楼上管道工群众打成一片,现成了他唯一的寄托。
比罗纳尔多还走位飘忽的小陶,名牌大学毕业,才华横溢,刚来时也积极肯干,却不懂跟下面技工“润滑”,结果?某些群众轮流整他,今天小报告,明天下绊子,没一年,就被整疯了,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师傅的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看来,这厂里处处是危险。
而且,比机器更危险的是……人。
我却哈哈大笑,装作不在意,举杯向师傅:“来,干一杯!这陶工还知道领工资,不算全疯吧?”
师傅一仰脖子,真喝干了一满杯!
女人脸上乍现红晕,脖子也是一抹红,我赶紧低下头。
席间,茹钰告诉我,涂装线整改的起因:
此前每个自行小车上的控制器都是欧姆龙,日本原产的,挺好用。但两三年之后发现,一旦一个控制器出故障了,整个自动化流水线的控制器都得换,还得送回日本原装厂家调试,成本惊人;所以单位决定干脆全部换掉,和北京的设计院合作,换成单片机可编程来控制。但这一来,等于整条生产线都要整改。
“还是有不少东西可以学的。所以,你以后上班多跟着我吧。先跟大家混个脸熟也好。别老在办公室里呆着。——我看你搞毕业设计时,对现场操作很感兴趣啊。”
师傅终于用师傅的口吻跟我说话了。
但我觉察到的事,师傅脸色却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红晕。我哪里知道,茹钰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最后俩字的“发呆”改成“呆着”。
莫非,她早就看出我心事重重心不在焉?
是滴。如果不是四年前,在大学认识了江雪,后来要和江雪携手读研,或许我一毕业真选择去厂里了。工程师曾经是我童年第一步梦想;而在老家当过知名国企一把手的爷爷,是我儿时的偶像。
可现在?
小鳟鱼既然混进沙丁鱼群,那么就混得更彻底些吧!
“其实,咱们新线算是厂里最有意思的部门了,你知道吗?我曾经去过日本出差,培训了快六个月。因为要上这条自动化流水线。你不知道当时多少人羡慕了……“
关于技术,师傅越说越深入,特别是女人提到她去日本培训小半年的经历,陡然让我提升了兴趣——
我才进来不到一个月,师兄霍宇彬第二次请我吃饭,饭桌上告诉我,他要去日本工作了,那边收入高,差不多是这边7-8倍。
只是要背井离乡。
机会就是江工这边联系的。国企果然水深,深过桃花潭,只是没想到这一家伙就跑国外了。师兄虽然跟双方都签了3年合同,但显然他很珍视这个机会,估计五年内都不会回国:
“……在这单位呆了快两年,一点意思都没有。”
哪方面?
收入、晋升、环境,还是感情?
我没来及问,已从师兄脸上看到:
以上选项都是。
我也不知道,师兄这两年究竟遭遇了什么——
“正好有这个机会,我就去日本换换手气哈。” 虽然我知道,师兄和我一样,因为近代史的原因,都不喜欢日本这个国家。
尽管不舍,但我理解师兄:装配厂已是集团效益最好的二级厂了,可他还有小妹要负担,一家人都指望着他呢。
不过师兄对单位评价那么直接,还是给我不小冲击。
我也没去机场送别,只送到单位公寓的大门口。
送你送到大路口。嘿嘿:
让师兄无疑有些意外,毕竟才刚重逢又要一别经年。何况,送别从来比接风重要,你看唐诗宋词,都多少关于送别的千古之作:有道是,尊前拟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我却只能装傻——离歌且莫翻新阕:
60天内梅开二度,同一个机场,还都是伤心太平洋同一个大方向,再去送别,还要不要人活了?
临上车,师兄握紧我赠送的一摞书法涂鸦作,沉默良久,送了我一句话:“天阔,我知道你有梦想,不过待在这里,还是好自为之吧。”
其实,师兄够高估我了。
他认识的,基本还是东大四人团散伙前的那个楚天阔,也就是毕业设计时,给茹钰留下深刻印象的楚天阔……
他哪里知道,沧海变桑田,根本不需要五百年;
有时五天,五个小时,五分钟……
就足矣。
至于现在的我,他还没来得及认识;也不需要认识了:彼时彼刻,师兄的心,也和我一样,早飞向了太平洋。
唯一的区别或许是,我是伤心太平洋;
在他呢,是希望太平洋。财富太平洋。
师兄这一走,我剩在江工,又成了孤家寡人,纵然是每天把酒酹滔滔,心潮也无法逐浪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