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绝交？
山涛看了嵇康派人送来的信后，思忖良久。他不由得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这封信长达一千多字。信中先说山涛不了解自己，明明自己不愿入仕却还勉强为之，如同杀生的厨子拉了祭师来帮忙。这个比喻就是“越俎代庖”成语的另一种解释，抱怨山涛不了解自己。
接着嵇康又写道，世界上存在一种既能兼济天下又是耿介孤直的人，他最初并不相信，但后来还是承认了。就比如老子和庄周、柳下惠和东方朔等都是通达的人。接着他又举出孔子，尧舜，张良，季札，子臧，司马相如等等历史上的知名人士，这些名人雅士始终保持一颗对任何事情都宽容的心态，身在官场却不与世俗同流。
嵇康说自己对他们十分钦佩，但他又强调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他做不到像阮籍那样天性淳厚，待人接物温软可亲。所以得知山涛擅自举荐他入仕时，感觉愤怒难耐。
接下来嵇康述说了自己的身世和家庭状况。自幼丧父，母亲和兄长比较放纵溺爱自己，再加上身体有些弱，所以养成了任性妄为，不受约束的个性。后来读了《老子》和《庄子》等书后，更加滋长了心中那种率性本真的性格，对入仕为官颇不以为然。
他又举出阮籍为例。阮籍从不议论别人过失，天性醇厚，只有过度饮酒这一个毛病。可自己除了散漫，还有直言不讳的缺点，倘若进入官场与人交往，免不了得罪人。接着，嵇康罗列了七件自己不能容忍的事，以此证明自己不适合进入官场。
第一，喜欢睡懒觉。如果入仕为官这是肯定不行的。第二，喜欢抱着琴边走边吟，或到郊外射鸟钓鱼。做官以后，吏卒会经常守在身边，就不能随意行动了。第三，身上有很多虱子，一直要搔痒，做官则要穿好官服，随时迎拜上级官长，显然不合适。第四，向来不喜欢写信，也不喜欢应酬。做官之后势必要处理很多人间世俗事情，绝对坚持不下去。第五，不喜欢参加吊丧，这种世俗的事如果不去，肯定会招来怨恨中伤。第六，不喜欢俗人，但做官要跟他们在一起办事， 那种宾客满坐，满耳嘈杂喧闹的污浊环境，也是不能容忍的。第七，生就不耐烦的性格，做官以后公事繁忙，政务整天萦绕在心，要花费很多精力，非常不喜欢。
另外还有两条：一是自己会说一些非礼成汤、 周武王和轻视周公、孔子的话，难免有一天会张扬出去为众人所知，必为世俗礼教所不容。二是性格倔强心胸狭隘，仇恨坏人坏事，说话轻率放肆直言不讳，碰到看不惯的事就要发作。
然后，嵇康又列举了夏禹不强迫成子高做官。孔子不向子夏借伞，诸葛亮不逼迫徐庶投奔蜀汉，华歆不逼迫管宁接受卿相的位子等范例，说明若是真正相互了解的好朋友，不会迫使对方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他还举例说，直木不可以做车轮，曲木不能够当椽子，一个人有适合自己的事，也有不适合的事。士、农、工、商都各有自己的专业，都以达到自己的志向为快乐，这应该是在您意料之中的。
嵇康在信的最后写道：我心闷的毛病近来又加重了。请您不要来委屈我，使我陷于走投无路的绝境。我刚失去了母亲和哥哥，时常感到悲伤。女儿才十三岁，男孩才八岁，都没有成人且经常生病。我现在能过平淡清贫的生活就已经满足了。你劝我入仕，不过是想为朝廷物色人罢了。
你早知我放任散漫不通事理，各方面都不及如今在朝的贤能之士。世俗之人都喜欢荣华富贵，唯独我能离弃它，这最接近我的本性。倘使要我跟您同去做官，以为我们今后能够经常在一起欢聚，以此来逼迫我，我一定会发疯的。
山野里的人以太阳晒背为最愉快的事，以芹菜为最美的食物，因此想把它献给君主，虽然出于一片至诚，但却太不切合实际了。我写这封信，既是为了向您把事情说清楚，并且也是向您告别。
山涛又看了一遍嵇康的信，在心里暗暗地说：嵇叔夜啊嵇叔夜，你这人真是一门心思走到底，刚正不阿宁折不弯……但是，你这样下去肯定要吃亏的。
你多次提及不想入仕为官，我明白你的心意。但如今司马昭一伙已经盯上你了。先是发征辟公文，而后钟会登门造访，这都是极其不祥的兆头。可你依然我行我素，不但逃避外乡，还让登门造访的钟会吃瘪，这种反叛行为注定会给你带来麻烦。我已经多次提醒你了，可你依然如故……真不知你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贤弟将来会遭遇何种厄运。这次我给你提供了一个很好的位置，且已想好了要为他保驾护航，可你依旧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他又回到桌前，再次看了一眼嵇康的信，心说你的文采和知识不可谓不丰富精彩，引经据典有理有据，这种书信绝非一般人能写得出来。
与我绝交？哈哈，这应该是写给他人看的。我们之间怎么可能绝交？我们今生今世是永远的朋友，没人能把我们分开。
山涛想了想，是否再去嵇康那里劝解一番…… 罢了，罢了，再说肯定无用。他的信已经说得明明白白，我再费口舌也注定徒劳无功。但是，他说希望这封信公之于众，以此向天下人表明心迹。
山涛不无痛苦地想：嵇叔夜啊嵇叔夜，我也只能帮你帮到这里了。今后你只能听天由命了……
山涛思忖再三，提笔给嵇康写了封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