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是朕之剑,多年不饮血了吗?
“陛下,柱国公求见。”
黎晰来到御花园之中,看着正在练剑的陛下,小声禀报道。
嬴政不紧不慢的继续挥舞着手中的秦皇剑,他的动作很慢,却给人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玄之又玄!
见陛下好像根本没有听到自己的话一般,黎晰也不是第一天侍奉陛下了,直接站在了原地,老老实实待着。
大约二刻钟后,嬴政好似打完了一套剑法,收回了手中的长剑,交给了一旁侍奉的剑侍道:“何事?”
黎晰立刻闻声而动,对着嬴政拱手一拜道:“回陛下,应与陛下新政有关。”
嬴政皱了皱眉头,很快舒展开来道:“宣。”
“遵旨。”
黎晰立刻领旨,匆匆离去。
嬴政来到一旁的凉亭之中,刚坐下抿了一口美酒,就听到了脚步声。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随着黎晰走了过来,他手持一枚精致的木杖,精神抖擞的对着嬴政拱手道:“臣见过陛下。”
“伯父已多年不问朝政,养居府中,今日怎有闲暇入宫?”
“快坐下说。”
嬴政看向老人,十分惊喜,满脸笑意的站了起来,走到老人面前,亲自搀扶起老人。
老人坐下之后,虽然心中十分欣慰,但丝毫不敢托大,再次对着嬴政拱手道:“谢陛下,臣见陛下带领大秦走向辉煌之路,内心骄傲自豪之情难以言表。”
“自穆公起始,经孝公变法,大秦历代先君莫不奋发图强,以壮大秦神威。”
“传至陛下,共八代明君,一代强过一代,眼见大秦一统神州夙愿完成,老臣就算现在死了,也能含笑三泉,面见历代先祖,以颂秦之昭德。”
“陛下灭六国,平四夷,荡四海,服万邦。无论哪一件,都是功盖千秋,德泽万世之无上伟业。”
“老臣有生之年,亲眼目睹陛下宏图霸业,实乃生平幸事也。”
“老秦氏族对陛下也是俯首帖耳,鞠躬尽瘁,毫无怨言。”
“陛下开新政笼民心,征天下之田,我老秦氏族为天下表率,纷纷献上自家祖田,以助陛下谋万世不拔之基业。”
“这也是我老秦氏族共同的荣耀与心愿,毕竟神州诸国,始于华,终于夏。血浓于水,即便打断骨头,那也还连着筋。”
柱国公嬴泽滔滔不绝,对着嬴政说了一大堆肺腑之言。
对于奉承之言,嬴政一生不知道听了多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这位伯父是先父之兄,虽非同胞兄弟,却也是血脉相连。
几十年过去了,自己二十多位叔伯,如今也就剩下这么一个淡泊名利的柱国公了。
“这么多年来,朕操劳国事,宗族之事,皆仰赖于伯父协助。”
“今日之大秦,有此鼎盛之势,也不仅仅是朕一人之功劳。”
“五百余载秦国,多少宗亲为了大秦浴血奋战,死于社稷山河。”
“也正因如此,才换来今日这万里锦绣山河无恙。”
嬴政神色肃然,郑重道。
“陛下没有忘记,那些为帝国战死的宗亲们,血就没有白流。”
柱国公嬴泽再次拱手道。
“伯父今日入宫,不是与朕来叙家常来的吧?”
嬴政看了看面前的老人,直接切入话题道。
“既然陛下垂询,臣也就直言了。”
柱国公嬴泽心中叹了一口气,本不想蹚这一躺浑水,可奈何架不住群情激奋。
既然硬着头皮来了,也只能豁出这张老脸了。
“叔父但说无妨。”
嬴政摊了摊手,笑着道。
“陛下,为了这大秦天下,皇室宗亲们,可以不要兵权,也可以不入仕为官。”
“为了陛下之新政,传了几百年的祖田也能忍痛割爱,献于陛下。”
“可如今陛下又要废除番夷奴籍,府中奴婢少了大半,田僮与耕奴也悉数散尽,各个宗亲苦不堪言啊!”
“他们有些人就是为了帝国打了一辈子仗,有些人是祖上为了帝国立下无数汗马功劳。”
“可如今他们只想安享盛世太平,做一个奉公守法的富家翁,难道陛下连这些都要剥夺吗?”
柱国公嬴泽说完,看着面无表情的陛下,心中一时间有些忐忑。
可这一次,的确是陛下太狠了!
那些奴婢奴仆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
都是真金白银买回来的苦力,朝廷把钱赚了,如今做了婊子,又要立牌坊。就好像在对天下人说自己是好人,那些权贵才是大坏蛋,这种委屈谁受得了?
这些年随着皇权逐渐收拢,何止是皇室宗亲备受打压,天下各地贵族,哪个不是颤颤巍巍,如履薄冰,敢怒而不敢言。
花费重金从朝廷手中买了大量奴婢奴仆,现在才多少个年头,就要被废除?
这不是在坑人吗?
陛下啊!
薅羊毛,不能只抓着贵族不要命的薅啊!
贵胄就不配活着吗?
权贵就不要一点脸面尊严吗?
“叔父这话从何谈起?”
“自商君变法,大秦就以军功论赏。”
“宗亲们不能统军可怪不到朕的头上,铁血男儿沙场建功立业,如果宗亲们有这份功劳,朕难道不重用吗?”
“入仕为官,朝廷向来奉行举贤不避亲之策,但凡宗亲出一个可造之材,朕不但会重用,还会大力栽培。”
“可是呢?伯父,这么多年恩科,哪怕有一个嬴氏宗亲的名字出现在皇榜上,朕都不会觉得颜面无光。”
“至于祖田,朝廷没收的只是非法占用之田,凡军功田,皆无需上缴朝廷,视为永业之田,受大秦律法庇佑。”
“收缴天下之田,分予万民,即是朝廷国策,也是巩固大秦江山社稷之根本所在。”
“朕又不是只收了宗亲们的非法田产,这天下任何贵族都一视同仁。哪怕是朕的儿子们,非法占了不属于自己的田产,也一样统统收归国有,绝无半点徇私。”
嬴政不紧不慢,气定神闲的逐条驳斥道。
柱国公嬴泽被嬴政批的面红耳赤,一时间不知作何辩解,只能念头一转道:“那废……”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嬴政道:“废奴籍,还不是你们自己搞得乌烟瘴气,仅仅咸阳一城,每年死于暴虐的奴隶就不下几万。如此丧心病狂,倒行逆施,难道非要搞到社稷大乱,举世反秦,尔等才能明白这个道理吗?”
嬴泽又被噎了一下,顿时感到有些惭愧!
那些权贵们,对待番夷奴隶的态度,他自然是清楚。
虽然不问朝政,可不代表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点人情世故都没有啊!
那些奴隶们一旦做错点事,轻则打骂,重则虐杀。
生死完全就在主人一念之间,由于奴隶不受帝国律法保护,这些年虐杀奴隶的风气越演越烈。
甚至不少贵族以此为荣,好像不虐杀几个番夷奴隶,就无法显露出自己的权势与权威。
哎!
嬴泽深深看了一眼陛下,拄着木杖站了起来,对着嬴政躬身拱手一拜,然后一言不发的离去了。
放眼整个天下,也就自己敢倚老卖老,在陛下面前说上那么几句。
但见事不可为,自己又不傻,没必要硬要去触陛下的眉头。
要知道现在日子越过越好,自己还想多活几年,毕竟这世间诸多美好,自己还没体验够!
老了,老糊涂了啊!
目送叔父嬴泽离去,嬴政笑容敛去,陷入了沉思。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绝不是结束。
盛世繁华不仅是代表着勃勃生机,也会酝酿出大量腐朽之气,让很多人迷失其中。
是朕之剑,多年不饮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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