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零九章 血色夜
时间在煎熬中,像是漏刻里被卡住的水,许久都落不下一滴。
黑暗的极静中,清妧只能听得见彼此的呼吸,窗户外,听不见风声,只有极遥远极遥远的地方,杀声起伏。
因为遥远,所以恐惧更甚。
清妧闭上眼,学弘元寺的和尚,静气凝神。
“妧娘,您不怕吗?”
“怕。”
真得怕吗?
至少流萤从未见过有人可以害怕地这么平静。
她记忆里的害怕,应该像是陆家被判满门抄斩时,众人或蜷在地上,或搂在一处,绝望地嚎啕。
清妧察觉流萤的恐惧,睁开眼,看着她,淡言:“怕,无济于事。”
上一世,她立在城楼,眼看着父亲被五马分尸,她亦是怕到极点,可不管她多害怕,父亲还是死了。
害怕阻止不了将要发生的必然,她唯一能做的,是在必然发生之前,竭力去改变命运的轨迹。
可此刻,纷乱已经发生,以她之力,除却干等,再无其他。
正此时,偏殿外陡然响起一声“哐——”
寂静被撕碎。
看着被撞得“砰砰”响的门和窗,浓雨毫不犹豫地拔出藏于腰间的软剑,横立在清妧身前三丈。
“县主,如果,婢子是说如果,如果习统领挡不住,那就换婢子来挡,婢子虽不强,但会誓死保护县主的。”
清妧不言,抬眸看门窗。
外面的刀剑相撞的声音变猛烈了,时而有一道或者两道鲜血淋到窗扉,时而有人被扫到廊下,垂死惨叫,时而
有人踹上殿门,却又在门将被踢碎时被一刀斩杀。
夜色,在这个血色的晚上,被拉得无限长。
身侧,流萤因为过度惊恐,牙齿不受控地打着强颤。
窗外,火光骤起,火光既照亮了窗纸上纵横交错的血道,也照亮了扑在窗扉上密密麻麻的黑影。
恨西风再强,不过二十九人。
清妧步下卧榻,拿起那根挂在梳妆台旁的红色马鞭。
“浓郁,开门。”
“可——”
“本县主是三军统帅安行洲的女儿,怎能安坐于室内,等着被人斩杀?便是要死,也该杀几个人再死!”
浓雨微怔,随即大喝一声:“是。”
她猛地拉开门。
清妧提着马鞭,冲了出去,跨出门槛时,她回身大吼:“流萤,关门!”
殿外,习凛一边扭断叛贼的脖子,一边不悦地回头:“安乐县主,卑职说过,除非偏殿门破,否则——”
未等习凛的话说完,清妧已经杀进人群,以皮鞭勒断一个叛贼的脖子。
“……”
习凛震住。
难怪如曦瑶那等天下第一的美人,都入不得殿下的眼,这天下,敢和县主比肩的小娘子,大概一个都没有。
习凛提步,冲到清妧身侧。
他奉命护县主不死,便要说到做到。
鸾凤殿前的这一杀,一直杀到东方既白。
阳光跃出地平线的刹那,鸾凤殿的空地上,躺着一地尸体,清妧紧握皮鞭的手,抖得犹如一张破败的筛子。
习凛单膝跪地:“县主,叛贼已杀尽,卑
职们回忆流阁复命了。”
“辛苦习统领。”
“能为县主效劳,是恨西风的荣幸。”
须臾,习凛并二十八暗卫,消失在殿前。
这一夜,已经足以让恨西风的一众暗卫确信,这天下唯有安乐县主才配站在殿下身侧。
流萤踉踉跄跄地冲出偏殿,奔到满身血色的清妧身侧,她跪在地上,哭着喊:“妧娘,您没事吧?”
“没事。”
她不曾亲手杀过人,还以为杀得时候会手软。
却不想,她杀了数十人。
高阶下的宫道上,南宫文轩领着禁卫军急急冲进鸾凤殿,但他的脚步在看见被血浸透的清妧时陡然顿住。
皑皑尸身间,县主手提滴血的长鞭,凛眉而立,此情此景,既叫人觉得残酷心惊,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极美。
“县主,末将来迟。”
“叛乱平定了?”
“是。”
清妧颔首,将皮鞭丢给流萤:“劳烦南宫将军善后。”
她累了,想去睡一觉。
这一觉,清妧睡得并不踏实,梦境中全是大片大片的血,她立在城楼上,一遍遍地看父亲被杀。
“妧娘。”清妧猛地睁开眼,流萤蹲在卧榻边,正在替她拭汗,“惠贵妃来看您了。”
清妧急忙起身。
惠贵妃眉目极冷地站在丹墀一侧的汉白玉高阶,居高临下地看着宫人清扫砖石缝隙里的血色。
“小女拜见贵妃娘娘。”
惠贵妃侧首,露出歉意淡笑:“县主,你没事吧?”
“回娘娘,小女一切都好。”
惠贵妃松
下一口气,越发歉意道:“昨日事发突然,等本宫得知皇后作乱,反贼已在皇城内乱杀。
禁卫军奉陛下之命,守在永福宫外,不许宫内的人乱走,本宫虽想立刻把你接过来,可实在有心无力。
刚才过来鸾凤殿的路上,本宫忧心如焚,心道万一你出个万一,待本宫百年,如何有颜面去见你的母亲。”
说着,惠贵妃伸手,紧紧握住清妧的手:“好在上天垂怜,护你平安。”
“劳娘娘挂心。”
说着,清妧抽回手,向后小退半步。
入宫这些日子,她和惠贵妃之间,算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虽惠贵妃一再示好,但她始终若即若离。
盖因她不确定,惠贵妃其人,是否一如她表现出来地那般清正典雅。
现在,她确定了。
惠贵妃亦察觉到清妧的退意,色有讪讪地问:“县主昨夜是怎么避过险境的?”
“小女一直躲在房里。”
“反贼没有杀进去吗?”
“大概是叛贼知道鸾凤殿是皇后旧居,所以没有杀过来吧。”
惠贵妃嘴角的笑意略僵。
她担心安清妧不是假话,只不过,她的确没有想过要来救安清妧,毕竟乱起得突然,皇帝总共就差了一千禁卫军来守后宫,她自顾都不暇,哪里还顾得上旁人?
显然,此一事叫安清妧对她生出了怨恨。
气氛尴尬时,有宫婢冲到丹墀下:“贵妃娘娘,三殿下回来了!”
“好,好,好。”惠贵妃连道三声好,“县主
,云礼将归,本宫就先回去了,你若有事,随时来永福宫。”
“贵妃娘娘慢走。”
等惠贵妃走了,浓雨才靠过来:“县主,婢子突然发现,这位贵妃娘娘哪哪都假。”
“昨夜后宫有人出事吗?”
“除却永福宫,四妃和柔妃的寝殿毫发无伤外,昨夜光被杀得宫妃就有三十几个,受伤多少,一时算不清。”
“前殿呢?”
“前头的消息被封锁了,婢子实在打听不出什么,不过,听说大明宫被烧去一角。”
难怪世人常说,皇权更迭的背后,是数之不尽的皑皑白骨,可溱国皇权的更迭,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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