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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六月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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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监察御史搭得公堂高九尺,皇帝石阶而上,行到最高处,举目远眺,皇城前,乌泱泱地,跪满一地百姓。【】

    登闻鼓一侧,身着丧服的安清妧屈身,半身血色淋漓。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拂袖,王忠扬声高喊:“陛下有敕,免礼——”

    “谢陛下——”

    喊声如潮中,皇帝回身:“伍砚书?”

    “微臣在。”

    “你是大理寺廷尉,主天下刑狱,今日这案,交由你来审。”

    “陛下,今日共有三案,请陛下恩准微臣三案同审。”

    “三案?”

    “是,另一案——”

    “罢了。”皇帝烦躁地拂袖,“那便一道审吧。”

    “微臣遵敕。”

    皇帝坐上公堂之后的高坐,而后,伍砚书才提着衣袖,小心挨到案台后,监察御史拎着锣鼓,立在案台旁。

    待伍砚书轻颔首,监察御史拿起锣鼓,猛地一敲:“咚——”

    天地骤静。

    “带原告。”

    未几,清妧被流萤和浓雨扶着,从高台一侧走了上来,顾时娘被顾家人扶着,从高台的另一个走上。

    而后,顾富贵和云嬷嬷也被送上高台

    “今日共有三桩官司,一桩是本官往顾家赴宴时,安家奴婢香莺状告安乐县主私囚嫡母顾时娘。

    这第二桩案子,是大理寺前,被判流放的安家奴婢云嬷嬷和前夫顾富贵,状告旧主顾时娘杀人灭口。

    剩下第三桩,是登闻鼓下,安乐县主控诉生母顾嘉娘乃为人所害,求陛下做主,为顾嘉娘雪恨。

    本官将按照溱律,以原告状告的时间先后逐一审问。

    安乐县主,顾时娘,顾富贵和云嬷嬷,本官如此决断,你们可有疑义?”

    顾富贵和云嬷嬷伏在地上,根本不敢说有疑义,顾时娘早早屈身:“廷尉大人,妾并无疑义。”

    众人遂将目光放在清妧身上。

    “安乐县主,你呢?”

    “没有疑义。”

    “好。”伍砚书抡起惊堂木,正要重重一拍,想起身后坐着皇帝,只得小心落下,“升堂——”

    随着“哐镗”一声响,伍砚书率先问清妧:“安乐县主,顾时娘告你私囚她,你是认还是不认?”

    “认。”

    “……”

    伍砚书怔住,皇帝怔住,原告顾时娘及顾家一众人怔住,一侧的禁卫军和宫人怔住,百姓们亦怔住。

    静默中,皇帝怒而抬手:“安清妧,你可知道在大溱国,孝道为天,但有子不孝母者,皆是大逆不道,当被凌迟处死?!”

    “回陛下,小女知道。”

    “好一个知道!”皇帝越怒,“伍砚书,你还在等什么?!安清妧已当堂承认自己犯下大逆不道之罪,且是明知故犯,该罪加一等!”

    伍砚书抿唇,心里发苦。

    他开门见山问县主认不认罪,本指着她说不认,而后他再徐徐审之,二人配合,脱去其大逆不道的罪名。

    结果县主直接供认不讳,这叫他如何是好?

    相较于伍砚书的不知如何是好,顾时娘以及一众顾家人,几乎要扣不住上扬的嘴角,勾出得意的笑。

    先前见安清妧逃出顾家,他们还以为今日之谋划要付之东流,却不料安清妧自己找死,来敲登闻鼓。

    这登闻鼓可是陛下逆鳞,谁敲,谁死!

    就在谁都以为清妧难逃大罪时,她仰面,傲然问:“敢问陛下,按照溱律,子不孝母者,子若不是亲子,母若不是亲母,又该何如论断?”

    “生育之恩大于人,养育之恩大于天!顾时娘虽不是你生母,却是养育你的嫡母,你不孝她,便是大逆不道!”

    说罢,皇帝厉声呵斥:“伍砚书,还不宣判?!”

    “微臣——”

    未等伍砚书说话,清妧又道:“再问陛下,若生母本来不该死,能养育小女长大,却叫养母害死,又当如何论断?

    小女是该罔顾杀母之仇继续孝她,还是该尽孝道为生母报仇?”

    “你说什么?”

    “小女是囚禁了嫡母顾兰时,可小女囚禁她,因为小女察觉她杀母,担心她潜逃,这才囚得她!

    若陛下说,私囚杀了生母,欲畏罪潜逃的养母是不孝,那小女绝不敢抵赖,小女愿意承下这大逆不道的死罪!”

    “……”

    堂上,堂下又是一片骇人的寂静。

    就在这极致的诡谲中,厚重的云层后突然滚过一阵响雷。

    “轰隆隆——”

    雷声大作中,前来围观的百姓再也静不住。

    “天不雨却雷鸣不绝,定是因为人间有大冤屈,所以,今日是谁最冤枉?”

    “还能是谁?当然是安乐县主啊!她可是生生挨过三十廷杖而不死,若不是有天大的冤屈,她怎么可能敲得响登闻鼓?”

    “若是这样,难道顾时娘真得杀了顾嘉娘?”

    百姓疑虑重重时,天空飘下几滴细雨,雨之细,犹如腊月飞雪,百姓再也按耐不住,高声大喊:

    “快看,是六月飞雪!”

    隐在堂下的宰辅范含章轻叹一声,提袖走上九尺高台。

    “老臣参见陛下。”

    “老师不必多礼。”

    “陛下,登闻鼓数十年未响,一朝响彻陵阳,便足以叫百姓认定县主有大冤。

    此刻,天空滚雷,细雪飘摇,若今日这桩奇案不能审出一个水落石出,只怕要损及陛下之贤明。”

    范含章的话,只说到这里,剩下的半截,他不说,皇帝亦当明了。

    事实上,皇帝确实已经明了,故而他敛下眉眼,藏住眸中怒意,因这怒气若不藏,将比之九天滚雷而不遑多让。

    他已笃定,安清妧击鼓鸣冤的背后,是有人借着安清妧的手,要坏他的帝王贤明,而君若不够贤,理应有新君代之。

    “多谢老师提醒。”

    范含章略勾唇角:“为陛下尽心竭力,乃是为臣本分。”

    皇帝颔首,微收怒气:“伍砚书!”

    “是。”伍砚书急急站起,拿过监察御史手里的锣鼓,用尽全力连敲三下,“咚——咚——咚——”

    三声巨响,堂上堂下骤静。

    皇帝朗声:“安乐,朕现在回答你,如若顾嘉娘死于顾时娘之手,你身为人子,便顾时娘对你有养育之恩,你亦该为生母顾嘉娘讨回公道。

    伍砚书,朕现在命你,务必将顾嘉娘之死问得明明白白!”

    “微臣遵敕。”说罢,伍砚书复坐于公堂,“顾时娘,本官问你,安乐县主告你杀其生母顾嘉娘,你是认,还是不认?”

    “妾,不认。”

    “好。”伍砚书抬起惊堂木,重重一敲,“本官问案,初问被告,十有八九者都说不认,可认不认,不在被告,而在证据!

    来啊,传安家婢子,香莺上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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