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此刻,煜恣风的心情像坐过山车一样,起伏不定。
一边担心魏樱觉得他不知羞耻,一边又担心魏樱觉得他太知羞耻了,那样她将不好意思再主动找他。
对比于煜恣风丰富的内心,此刻魏樱的内心则简单直白的多。她只担心,家里又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待到回去时,已经是黄昏时节了,夕阳的炽热在在地平线拉得极长,猩红暖黄之下,她的心跳得极快,偷偷进了去。
悄悄进了宅门,发现娘亲暂时没有在院子中等她,更没有下人拿了鞭子的迹象,她立刻遛进了自己的屋内。
进了屋内,她立刻就看见了,不住踱步的魏勉,明显又是正在等她。
二人又开始了低声对话,并且情绪越来越激动。
“姐姐,你怎可频频出入花街柳巷?”
“你明明看见了,他人很好。”
“我知道他好,可是你该找个正常的、清白的男子成家,而不是去鬼混!”
“他怎样不清白了,他是迫于生存压力,我觉得他很清白!”
魏勉嘴唇微颤,道:“阿姐!你就这样……这样,你对得起爹爹告诫吗?他说了无论男女,都该只爱一心人。你将来会有一个很好的夫郎的,你这样对得起他吗?”
被狠狠戳中了痛点的魏樱也带了怒气,道:“你何必拿爹爹来压我?我将来不会成亲的。”
“你胡说!”
魏樱眼眶泛红,一字一顿地嘲讽自己,道:“弟弟,有谁会爱我呢?”
“为什么没有人爱你,你可是魏樱啊!”
太阳已渐渐落幕,天色猛地阴沉下来,魏樱晦暗不明的脸上,满是犹如鬼魅一样的扭曲和纠结。
她的唇角始终是带了笑的,似乎在嘲弄自己,也似乎在嘲弄别人。
“今非昔比。”
这四个字,如惊雷般狠狠地炸裂在魏勉的心头,他低声怒斥道:“你现在怎能如此?没出息!”
心中像是缺了一角,其实那一瞬间魏樱猛然明白:
原来,就连弟弟,爱的也是从前的魏樱啊。
也对,谁会爱一个窝囊废呢?
斑驳的树影落在她惨白到极致的脸上,她的脸上始终勾起一抹笑意,冷淡的、狠厉的、决绝的笑意。
粗布腰带解开,一件件衣衫被她狠狠地脱下,甩到了地上。上身仅留下了心衣,可是分明能够看见,她的肩膀与后背,伤痕累累。
魏勉偏过头去,眼神里满是心疼与倔强,道:“不,我不看!”
嘴角溢出了无尽嘲弄,她狠狠地抓住了他的胳膊,更像是在折磨她自己一样,狠狠地道:“不,弟弟,你要看!”
感受到弟弟剧烈的挣扎,她带着一种近乎报复的快感,任满是因虚弱和挣扎而溢出的汗滴滴落,她只留下了最后的遮挡屏障,其余的下身衣物也全部褪尽。
她就这样,明晃晃地将满身的伤痕暴露在弟弟面前。她只想让弟弟知道,她除了脸,除了那最后的脸面,早已经是一副空壳、一无所有了。
大片烧灼的腐烂痕迹残留在了她腿上,坑坑洼洼,甚至能够看出,或许有些地方一直都没有好过。
魏樱颤声,又问了一遍,道:“弟弟,有谁会爱我啊?”
“啊……”魏勉忍不住叫喊出了声,泪流了出来。
他永远记得,那伤是为了他才留下的。姐姐进入火场,想先救爹爹,可是爹爹却告诉姐姐,要先救他。
这伤痕好像在提醒他,他待姐姐,是太过苛责残忍的。
魏樱卸了力气,喘着气,瘫倒在了床上,佝偻着后背坐下,身上发颤,脸色惨白,像是将死之人一般。
就像一朵腐烂的、坠落于地狱泥沼之中、无法自拔自救的梅花。
过了许久,魏勉才轻轻地抱住了她,搂住了她的脖颈,跪在床上,不住地吻着她脆弱忧愁的俊秀眉宇,一遍遍地呢喃着对不起。
她没有推开,却也没有回话。
这时,怦的一声,门被踹开了。
魏母手持鞭子,见到衣衫尽褪的魏樱以及亲吻她的魏勉,沉默了两秒。
随后,望着眼前的这一幕,她的瞳孔急剧收缩,竟是满眼的不可置信。
她怀疑过外界传言的真实性……难不成,那些一向都是真的?
“你果然不是我魏玉的女儿!”
一声低沉的暴怒吼声如惊雷般传到魏樱心头,她只觉得好笑。
将弟弟推开,挡在他前面,她直视着魏母,撸起了袖子,扬声道:“你何必压低声线?既然心里已然这样想,何必怕下人听到?”
感到脸上一阵烧灼的疼痛,她偏过头去,已是挨了一巴掌。
涔涔殷红血沫溢出她的嘴角,一股咸腥如铁锈般的味道在口腔中弥散开来,她忍着疼痛舔了一下,又笑了,反而逼迫得近了些,道:“随便你。”
心中闪过波涛怒海般的冷淡痛楚,魏樱的心犹如困在了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只得自己抱住自己,甚至心中不断闪过自我惩罚与自我报复的快感:
你不过是想毁掉我,不让我继承魏家的家业而已,那我将如你所愿。
你对我的恩义,早晚我会还清的。
魏玉狠狠地捏住魏樱绝世无尘的脸,这张脸和她的爹爹极像,使她的脸上闪是纠结与狠戾,道:“你怎可以和你的弟弟……做出这种不伦之事?”【1】
魏勉却是突然急了,怦地一声跪倒地上,道:“娘!您在说些什么呀!她是我的亲姐姐啊……”
魏玉看着魏樱的脸,眯起了眼睛。
她相貌平平,可魏樱却是俊美非常。
别人都说魏樱是随了爹爹,可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她怀疑,她疑惑魏樱为什么一生下来,浑身上下没有一块是随了她的,哪怕是一个痣、一个胎记也好啊。
随着日子渐长,魏樱出落得愈发好了起来,风度翩翩,仪表堂堂,并且足够优秀。
别人都夸奖说她撞了大运气——她资质平庸,延席了母辈的基业才勉强有的如此成就,可她的孩子竟这般天资聪颖,将来一定能光宗耀祖。
她恨,她恨魏樱为何是如此完美无瑕,好到和她半块相像的地方都没有。
待家族没落,酒局之上,她不断地维持着表面的风光,所有人都阴阳怪气地说:
如果我是你,哪怕这孩子不是我的,我也会当成亲生的来养,遇见这种孩子说不定能改善门楣呢。再说她弟弟一向和她有些特别的交好,说不定能“两全其美”呢。这样,也对得起列祖列宗呐。
长时间来,她恨魏樱的勇敢公正、亦或者是温润如玉,如果这份美好不是延续了她的,那么她宁可毁掉。
魏樱看着她满头大汗,只觉得更好笑了,道:“腌臜之人,看什么都是腌臜的。”
接着,她的脸上就挨了一拳,一刹那,她甚至感到一片黑暗,耳边嗡嗡,像是有无数蚊虫叮入脑海中了般,再听不见任何东西了。
可她只觉得好笑,一片黑影接着一片黑影,身上的痛、难言的耻,到最后,她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活着的了。
她隐约只记得,魏勉勉强挡住了她,然后就被带走关了禁闭,而她则没有被管顾。
摸着自己肿胀而疼痛的脸,她笑了。
娘亲到底还是对她最后的脸面动了手。她一向聪慧,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对方又在暗示她些什么。
魂不守舍地走出府邸,捂着肚子走到灵魂安放处,站在桥上,感受冷风拂面,往下看着那波涛汹涌的江海。
今天不是第七天,没有人在底下捉鱼。
其实,她又何尝不是一条,粘在砧板上扑腾的鱼呢?她一生乐善好施、救人无数,可是有谁会拯救她呢?
她看着那江海,继续了几天前的动作,越过围栏,站在边界,她晕水,只感觉想吐。
下意识地,她欲纵身一跃,她永远记得——她可曾是最好的弄潮儿啊。【2】
手臂上传来撕裂的疼痛,仅有的肉被捏得紧紧的,一阵巨大的冲力,没让她跌落下去。
身子硬生生地被拉扯了过去,一股熟悉的胭脂味混合着酒味传递到她的鼻腔中,是小倌馆用的那种香……
“你怎么敢的啊?!”
一声怒吼几乎要震碎了她的耳膜,她只感到全身僵硬而哆嗦,不用看也知道那人是谁了,可她如此狼狈,也不想再看。
煜恣风强制将她低垂着的头捏住,然后将之抬了起来,可是真正看清这张红肿充血的脸时,他又不忍再看了。
不自觉地,煜恣风将颤抖的手抚贴紧了她的脸,感受到滚烫而肿得硬硬的质感,他沉默了,只轻轻地抚着,生怕让她再痛一次。
可如果不把瘀血化开,她还是会痛的。
此刻他已经不敢回想,如果今天他没来,会发生什么了。
今晚,他本是极度兴奋的,回了家也心不在焉地想着她,想到她的脸,他就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她。
又想到自己怼了她的弟弟,又是一阵尴尬,于是他立刻买好了礼物,到时候给看门人些银子,让对方捎给她的弟弟,就当赔礼道歉了。
可谁曾想,刚到了不远处,竟然就看见魏樱环抱着胸,哆哆嗦嗦地走出来了。
依稀可见,她的状态很是不好,虽说是黑天,可也不至于看不见他啊。
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让他不免担忧,于是就一路偷偷跟随,来到这儿了。
一天的好心情,看到她站江边的那一刻,全都遗失殆尽了。
两人沉默了好久,煜恣风在心里预演了好多的话:
没事的,都会过去的;没人爱你,我会爱你;我相信你,发生了什么,跟我说吧,我一定帮你。
但最后,他把一切想说的话,都浓缩成了两个字:
“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