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御带花
荣景瑞等人的船在水面上漂了两日，再过半日便能上岸转陆路，与朱锦派出的赤骑小队汇合。
甘棠不常坐船，有些晕眩泛酸的症状，在船屋内躺着。荣景瑞负手在甲板上观望了会儿，便推门进屋陪他。
“好点了么？”男人在榻边坐下，端起矮桌上的果盘问，“胃里若还是不舒服，吃点杨梅开胃？”
甘棠唇色发白，脸上恹恹的，动一下就天旋地转般，不是很想坐起来吃水果。
荣景瑞倚上榻边的栏杆，轻轻把他揽进怀里，他也只好配合地微微起身靠在男人身上，张口含进递到唇边的鲜梅。
酸甜的汁水在口中炸开，唇齿间果香四溢。被喂着吃了两枚，反胃的感觉似乎真的减轻了少许。唇上有了血色，皱着的脸也舒展开。
荣景瑞见怀中人细嚼慢咽吃得香甜，自己很想凑过去亲口品尝一番，但念及甘棠算是半病着，不好造次，可惜地捡起一枚鲜红果粒，自己喂自己吃。
“没有宫里的好吃。”男人放下果盘，盖棺定论道。
“是么，我觉得挺好的。”甘棠侧过脸，贴在他胸口，老实说道。见红色的果汁顺着荣景瑞的拇指滴下来，下意凑过去替他舔干净。
荣景瑞眼中一暗，再叹道，可惜。
他收回手，摸摸被舔过的地方，低头道：“单论杨梅本身的味道是还不错，但结合氛围境遇，就大不如宫里了。”
甘棠失笑，吃个水果而已，还要论天论地论风水，仰头笑道：“路上自然不比宫里舒适。”
荣景瑞抚上他的背，低头亲了亲他的发顶：“在宫里你也不会这么没精神。”
怀中人摇摇头，双手环上他的腰：“已经好多了，宫外有宫外的乐趣。”
男人抱住他低头问：“那你是更喜欢在宫里，还是宫外？”
犹豫片刻，甘棠抬头轻声问：“要说实话么？”
“当然。”
“喜欢在宫外……”
荣景瑞诧异问：“为何？”
甘棠垂眼道：“在宫外不必感到愧疚。”
荣景瑞越发奇怪：“哦？何愧之有？”
“为……独占国君愧疚……”
荣景瑞听了有些失笑，也有些感慨，双臂收紧了些，下颌抵上怀中人头顶，叹息般地说：“对别人是国君，对你是夫君。夫君和你相依相伴，不是应该的？”
甘棠摇下头，欲言又止，刚想说什么，唇便被男人吻住。荣景瑞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含着他的唇舌全吞了下去。
下船后，荣景瑞为甘棠雇辆马车，一行人直奔约定地点的驿馆。
怕路途颠簸，加重甘棠的晕症，荣景瑞有意放慢速度，比预计的时间多出半日到达。到达时骑快马先行出发的一百名赤骑小队已在馆内等着他们了。
甘棠知道自己拖慢了速度，愧疚心又开始作祟，同荣景瑞商量怎么把时间补上。
荣景瑞安慰他说：“不必，近期没什么大事，不急这一时半刻。”转而深深望着他，有些不怀好意道，“而且难得看到你这个样子，除了有些心疼外，倒是别有点意思……”
甘棠不明所以：“病怏怏的样子能有什么意思？”
荣景瑞撩开他的长发，到他耳边道：“嗜睡、反酸，像有了朕的子嗣……”
甘棠的脸瞬时红到耳尖，红唇微启，不知该怎么回他。
“好了。”男人笑得开心，圈住他的腰，“为夫不缺子嗣，不用你生，你好好的就行了。”
晚上在驿馆休整。荣景瑞怜惜甘棠病体，不欲索求，甘棠却也不想让他忍耐，用了些平常很少用的方式为他排解。秋夜露浓霜重，两人一身热汗平静下来渐渐泛起凉意，不觉抱得更紧。
荣景瑞低头亲了亲怀中人潮湿的鬓发，柔声问：“你可听说过我母妃的家世？”
甘棠正小口喘着气，闻言抬头上望道：“只听说过谢贵妃是商女出身，家中世代经商，十分阔绰。”
“不错。”荣景瑞轻抚甘棠的背，帮他顺气，“谢家是山南凡阳有名的望族，家中本来有人经商也有人出仕，不过自从我娘受宠封为贵妃之后，为避免外戚势力过大的嫌隙，家里人就放弃考取功名，专心生意了，已经做上官的也不会超过五品。”
甘棠点点头：“考虑如此周全，难怪贵妃那么称先帝心意。”
“是了。从商之人，最善把握机会，洞悉人心。我娘受宠，除了貌美动人，自幼在家中耳濡目染习来的话术、驭人术，后宫之中，难出其右。”顿了下，又道，“娘亲在世时，每年归家省亲一次，我也年年跟着回去。后来进入东宫，事务渐多就再也没去过了，轮到家里人入宫拜谒。”
甘棠心中一动，他们昨日已进入山南郡地界，荣景瑞突然提起，八成是想顺路探望了。
果然，少顷低醇的男音便道：“我们明日再行一天便可入凡阳城，正好去歇个脚，敬杯茶，在那儿等朱锦带剩余的人来护驾回宫。”
最后的语气有些不同寻常，说完深深看着甘棠。
甘棠睁大眼，撑着他的腰坐起来，谨慎地回望，不知是不是自己猜的那个意思。
荣景瑞眼中带笑，向他点了下头，凑到他耳边道：“家中老太太尚健在，拜完了，以后下到冥府，你也是我家的人了。”
甘棠脸上刚褪下的红潮又漫上来，垂下视线想了半刻，最后嗫嚅问：“你以前不是不信这些么？”
男人笑道：“跟信不信有什么关系，多重保险罢了。就算真有幽冥地府，轮回再生，你也逃不出为夫的手掌心。”
凡阳城是南船北马的交汇点，自古商贾繁茂，谢家作为当地首富兼皇亲国戚，府邸自不一般。
平日在城中广受敬拜的谢家人恭顺垂首立在檐廊下，目不斜视盯着脚下的地面，耳朵却都伸长了，听着屋里的动静。
“这个就是景瑞的媳妇？好俊的孩子！谁家的啊？”
谢老太太端坐上首，谢家当代家主站在一旁。老太太端详甘棠许久，满意点头笑问。
屋里的人没人敢出声。
谢家人提前被知会过，正屋内摆放两个蒲团，佣人手中的托盘上备好香茗。荣景瑞带甘棠在府中闲逛一圈后，谢老太太也睡完回笼觉起身下地，被请到待客的房里。
“宫里事多，景瑞今日才带小棠回来给阿奶请安，请阿奶不要怪罪，饮了小棠的媳妇茶。”
荣景瑞说完一撩袍摆，拉着甘棠一起跪在蒲团上。对面的谢家家主膝盖一软，差点陪他们一道跪下。荣景瑞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家主擦擦汗，站稳脚跟。按辈分，家主算是荣景瑞的舅爷，倒也能受这一跪。
甘棠红着脸将茶递到谢老太太面前，荣景瑞之前告诉他，谢家发家的家底就是这位老太太的嫁妆，送谢贵妃进宫也是她的主意，如今五世同堂仍是家里的主心骨。
甘棠不知她有没有听说过自己不好的传言，心里忐忑，后见她慈祥地看着自己，怀疑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又或者把他看成了某个女子，才这么乐意接纳他。
不管实情如何，谢老太太喝完茶，摘下腕上的玉镯，拉起甘棠的手亲自给他套上去，边套边道：“景瑞难得回来，也不提前派人来说一声，阿奶没来得及准备什么像样的东西，就把这个祖传的陪嫁镯子给你罢。”
甘棠的手虽细瘦，到底比女子硬朗些，努力缩了又缩，费了点功夫终于套上。谢老太太套完抓着甘棠没马上放开，拍了两下满意道：“可真细白。”
玉镯颜色古朴，细腻莹润，与甘棠白玉般的手很是相配。荣景瑞拉他站起来，牵着他的手左右看看，面色是心愿了结的如意，低头和甘棠咬耳朵：“不许摘下来。”
甘棠抬眼，用眼神向他递话，外人面前切记收敛。但他眼睛大，脉脉如水，在外人看来反倒像眉目传情。
后面本来还安排了一顿团圆饭，然后再到特意收拾出来的别院安顿下。一行人都走到了用饭的花厅，一名承影卫匆匆走来，附在蓝翎耳边传话。蓝翎听完皱眉，凑向荣景瑞原封不动复述一遍。
“一批闲散人员在府外徘徊，不像本地人，疑似官兵乔装。”
荣景瑞听完正在沉吟，又见另一名承影卫赶来传报。荣景瑞眼神示意直接报给自己听，刚进来的承影卫附过去低声道：“城中有两拨人正向府院靠近，个个都带着武器，请问主上可要知会当地官府？”
荣景瑞知道自己行踪已经暴露，不管是从偶遇荣景年离开花会开始，还是他一出宫，宫里的内鬼就把消息放了出去。总之，来者不善，他虽不将这点人放在眼里，但难得回次母亲娘家，若因自己的缘故搅了府中的清净便得不偿失，徒惹家人担心，若是传出去也有损国威。反正此行目的已经达到，当即便决定立即出发上路。
谢家人不知发生了什么，突然变了主意，挽留一次未果便听命假装他们没有来过。
一行上百人来得快去得也快。从后院离府后直接出城赶路，末尾的承影卫领了令，留心后面有没有尾巴。结果刚走进城外的树林，呼啦啦整齐有序的脚步声迅速从后面包围了他们。
突然涌出的上千号人执剑持戈，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派，一派姿容肃正像行伍出身，另一派恣意不羁多了些草莽气息。
两派人里三层外三层将车队团团围住，而后从中分开一条路，一位孔武的白发老人踱步走出来，唇边噙着丝笑，像闻到血腥味的秃鹰，目光直射包围中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