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褪红楼分店（二）
春夜料峭，夜晚仍有许多观赏城中夜景的游人。郗月城江河环绕，褪红楼位于闹中取静的湖畔林边，一楼的水池直通城外，常有客人乘舟从水池进楼。
歌女们继续在池边弹唱演奏，觥筹交错中，一袭月白僧袍的决定下舟拾阶走上池畔。
褪红楼内的房梁台柱一水的大红朱漆，华灯初上后，就像只从内点亮的红灯笼，映得僧人的白袍蒙上一层血色，被水波拖着不断摇晃。
乐声汩汩倾泻，热闹的大堂却静了一刻，酒杯停在空中，人们的目光都看着一个方向，有不明所以的人顺着看过去，跟着露出讶色。
褪红楼的名气已经大到和尚都堂而皇之进来逛了么。
金虹拍拍手，众人方回过神，回到热闹的酒宴里，仍忍不住用余光扫来扫去，看这和尚来干什么。
金虹朝决定走过去，心里也有些怪异，但见这俊拔的僧人满脸坦然，便从善如流问道：“大师深夜前来，不知有什么能帮你的？”
决定垂目合掌，面带微笑回说：“烦请备间上房，无需酒菜侍候。”
金虹点点头，心道我这地方已经吸引了一个道士，再多来个和尚也没什么，转身亲自带他来到二楼，推门前决定抬头看了眼楼上，问道：“楼上可还有房间？”
金虹笑道：“大师来得不巧，楼上两层都已被包下了。”
决定收回视线，冲金虹行过礼，进屋关上房门。
只有一间房的顶楼套房内，绮云姿将手中符纸甩到房门上，一道金光流遍全屋，连守在门外的侍从们也听不到半点房内的声响了。
梅长尧走了两步，打量眼房间道：“老夫拿出了诚意，希望年王殿下也不要忘了自己的承诺。”
绮云姿笑容不变：“殿下以后就仰赖侯爷了，怎么会忘。”
“殿下可还安好？这郗月城倒也是个不输京城的繁华之地。”
“这城里处处都是荣景瑞的眼线，殿下被看得很紧，因此今日不能亲自前来与侯爷共商大计，侯爷请担待。”绮云姿微微躬身以示歉意，随即又明艳笑道，“好在殿下在宫里的眼线已送出消息，梅大公子一切尚安好，就等个合适的时机出来与侯爷团聚了。”
梅长绕听到长子的消息，布满寒霜的面上略一松动，盯紧眼前妖异的道人问：“合适的时机是何时？我儿的情况不妨细说。”
“侯爷爱子心切，但荣景瑞狡诈多疑，朝中形势被他牢牢握在手里。殿下难得在他身边插下眼线，务必小心再小心，确保十拿九稳，方可行动。”绮云姿观察着梅长绕的神色，停顿了下，接道，“梅中丞上个月被用了刑，但他铁骨铮铮什么也没说，被严密看守起来。我们安排的狱卒暗中为他疗好了伤，三餐汤药不缺，不会留下大碍，侯爷可放心。”
梅长绕恢复了一贯的酷寒之色，冷哼道：“荣二已毁了我幼子，柏竟你们无论如何要替我守住，屯驻西境的大军有一日自会听你们调遣。不仅如此……”
绮云姿望着他脸上阴厉的狠笑，不由希冀等他说下去。
梅长绕背手得意道：“老夫与西域各国交手无数次，打得他们无力还手。荣家小儿早晚有天会知道，西域诸国附属的是荣家，还是梅家。”
绮云姿见他露出连荣景年也不放在眼里的狂态，在心里冷笑一声，就知道他投奔效忠是假，狼子野心才是真。不过他们本来就是互相利用，反正荣景年不在，绮云姿无所谓一时意气，顺着他道：“荣景瑞一向目中无人，自视甚高，他家从先帝开始，不顾梅家三代功勋，一直拖着不给两位公子封爵，怪不了梅家翻脸无情，到时就请侯爷好好教训他了。今日侯爷远道而来，不能空手而归，小绮虽不能立刻让你们合家团聚，却也能替梅公子向侯爷带个话。”
他从怀中摸出一只符纸折的纸乌，向鸟头轻轻吹口气，毫无生气的纸鸟立刻拍拍翅膀抖擞起来。
绮云姿笑着对纸乌说：“梅中丞在狱中的话，跟侯爷再重复一遍罢。”
纸乌在梅长绕惊诧的目光中，用梅柏竟的声音对他开口讲道：“父亲，能听到吗？”
梅长绕惊诧地点点头。
纸乌又说：“孩儿一切安好，父亲不必挂念。可惜小弟……小弟废了只手，还一直被他们下药，怕是活不了多久了……父亲万万不可受诏回京，荣景瑞不会放过我们一家。我已听得年王殿下的计划，殿下深谋远虑，是可效忠跟随的人，你按他的指示，我们父子会有相聚的一天……”
楼下喧哗的舞乐声从门缝透进室内，连带路过的人好奇往里看的窥视。
端坐的僧人好似浑然不觉，任凭不知什么时候溜进门的姑娘们扒开他的衣襟，往他怀里钻。
“大师来了怎么不理人家？进楼不就是来搂姑娘的么？”
“大师是不是第一次来呀？那妾身今日给你折价……”
“切，折价算什么，大师平日积德行善，普度众生，咱们也得像大师学习，今日就当做善事，回馈佛门，不收大师的银子了。”
围在决定身边的三个女子掩面嬉笑，你一句我一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纤手轻抚他的僧衣，稀罕地看着他。
决定充耳不闻，闭目分出一缕灵识自灵窍飘出，从五色杂气中涤出闻过的一丝黄粱暗香，顺着大红的木楼梯一直往上，到四楼紧闭的套房门前。
套房内外有两层护兵把守。决定的灵识与外层的护兵擦肩而过，穿墙透壁直入套房内，却在进入内室前被符力弹回，再入不得。
灵识在回字形的廊内绕了一圈，阻挡他的符力很是严密，他不但寻不到空隙，连里面的声息也探不出半分，只隐约从门口嗅出另一道带着血腥味的肃杀之气，不难猜出，与绮云姿会面的人有很深的杀孽与杀气。
两层楼之下，决定肉身边的女子们已将他的外袍半脱下，几只玉手缓慢描摹精实健硕的肌肉轮廓，口中继续同他搭话。
三楼会谈完的两个楼派齐齐下楼，青沙浮叶楼总堂设在京城，对京中寺院僧人不算陌生，从二楼路过时有人透过门缝认出里面被众女环绕的僧人是决定，不由稀奇道：“决定大师来这里做什么？难道也来逛窑子？”
另一人嗤笑道：“以己度人，你也就这水平了。大师是半神之体，一举一动岂是我等凡人能够揣测，约莫是来修炼的罢，真是煞费苦心啊，哈哈哈。”
一行人说笑着走了过去。门内的三女听到他们无意的闲聊不由停下手，一女惊讶道：“想不到这和尚还有点来头？”
另一女神色激动，压低声音喊：“岂止是有点来头！你们两个没听说过神僧有个传人练成了他的神功吗！这功法妙不可言，简直就是我等天赐的补药！佛祖保佑，当真做好事有好报，今天这善事我们就做到底了……”
灵识出窍的决定正在紧要关头，耳边气色纷乱，他蹙眉费力盯紧那丝快要消散的暗香，不知不觉颈上绷出青筋，额头一层细汗。正待他蓄力增强灵识时，忽然之间身边杂气消失，耳目瞬间清明，那丝幽冥暗香浓郁得仿佛近在眼前。
熟悉的低甜嗓音在离他很近的地方道：“一点小礼，姐姐们可否让小绮与大师单独说会儿话？”
决定睁开眼，三个女子正接过绮云姿手里的银钱，拖着裙摆鱼贯而出。绮云姿送走她们，回身似笑非笑望进决定眼里。
“大师不是来青楼表演定力的罢？”他在决定对面盘腿坐下，手肘抵在膝头，托腮道，“这房里只剩你我二人，大师还是把衣服穿好。”
决定的外袍已滑到地上，闻言无声捡起穿上系紧衣带，然后合十双掌对绮云姿道：“掌教功力渐长，符纸用的愈发厉害了。”
绮云姿笑盈盈，状似天真回说：“对手是大师这样的高手，不变厉害被揪住尾巴可如何是好？”
决定平静又道：“今天与掌教会面的人杀气甚强，看来掌教找到了得力的帮手。”
“哼，大师想套我的话可没那么容易。”绮云姿笑容不变，“看来今天这个帮手暂时是瞒过大师了，不过大师也不用急，大家迟早会打照面的。”
决定认真望着他，少顷说：“依照掌教的意思，在下不会手下留情。”
绮云姿也慢慢敛住笑意，看不出情绪答道：“大师的全力以赴就是对小绮的认可，是小绮的荣幸。”
算算时间，梅长绕也该全身而退出楼了，绮云姿站起身，一甩衣袖转身正欲告辞，决定看着他刚刚坐过的地方，忽道：“在下倒希望这份认可可以通过别的方式让掌教知道。”
“那又有何区别？道不同，只能渐行渐远。”绮云姿微偏头，轻声说完，推开房门，对侯在外面的金虹道，“金妈妈，大师不习惯带银钱出门，房钱就记在小绮账上罢。”
金虹爽快应了声好，房门复闭合上。
流金红光在室内旋转半圈退却消失，决定面对满室寂静，独自坐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