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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赚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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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后暑热未退,即便衣着轻便,到午时仍泛起汗意。掌堂和小仆擦擦头上的汗,转头见绮云姿姿态闲适,面庞干爽,艳袍阴凉一点汗也没出,不禁对他敬意更深。

    “绮掌教,前面就是主家的府邸了。”掌堂指指不远处的高门大宅说。

    绮云姿点点头,让他去叩门。

    等了好一阵,角门才吱呀一声从内打开,一个小童探出头。掌堂之前来过一次,与门童打过照面,门童一见他“啊”了一声,犹豫着要不要带他们进去。

    掌堂和善道:“又见面了,我与你家家主有约,劳烦小弟带我们进去。”

    门童看看他们三人,绮云姿敏锐嗅出一丝不寻常的味道,正要问什么,小童伸手做个“请”的手势,对他们道:“诸位请跟我来。”转身走在前面为他们引路。

    掌堂上次来时,这小童还是一副恨不得他立即施法捉鬼的急切样,这回却犹豫是否要让他们进门,不禁奇怪是否这几日府上有了什么变化,便走到小童边上低声问:“法师在路上耽搁两日昨天才到,还请家主见谅,敢问这两日那鬼可又来了?”

    小童听到那个“鬼”字便惊恐点头,但看着却不如之前那么惧怕了,吞吞吐吐说:“不过……待会儿到后院你们就知道了……”

    说完就不肯再出声。

    一行人穿过两重院门,走进女眷住的后院,然后往东边的偏院拐进去,七走八走便见前面围了一圈下人,小童走过去分开人群,低声说:“让一下,法师到了。”

    人们听到便让出条路,一个家丁奇怪道:“不是请了高僧,怎么还有法师?”

    他们围在一个破落的小偏院门口,绮云姿透过缺了半扇的院门,看到立在院中的挺拔身影。

    院里的白衣僧人似有所感,转过身,正是决定。

    决定身边围着几个衣着光鲜的女眷,缠着他问东问西。

    绮云姿哼了声,扫一眼后面阴气冲天的堂屋,知道那午时鬼想必就在屋内。

    鬼怕阳气,所谓午时鬼就是指能在阳气最盛的午时到处行走的鬼,多数怨煞极重,是鬼怪里最难对付的一种。

    绮云姿在路上听掌堂描述过这家的情况。那上门的冤鬼是上代家主的一房妾氏,生了个儿子,受宠过一段时间,上代家主过世后就被正室赶到下人住的偏院,病饿而死,留下的儿子也快及冠了,却不让读书,当下人般使唤。

    新任家主和身边女眷心中有愧,很怕冤魂索命,所以治病驱鬼的酬金开得很高,自府里闹鬼后怕得不敢出门,此刻却围在闹鬼的院子里,看上去一点也不怕了。

    “有大师在我们总算能安心了。”

    “大师一来,我烧都退了,真真立竿见影。”

    “大师名动京城,捉鬼驱妖必然不在话下,等会儿能不能去我房里再念经除祟?这些日子府上到处都沾了不少晦气罢……”

    “我也要我也要。”

    绮云姿轻咳一声,从叽叽喳喳的女眷边走过,走到墙根下,戳破窗纸,看到里屋的床边坐着一个僵硬的红衣妇女,衣角上沾了不少土,发髻也有些乱了,呆滞地望着屋内一隅,面上有些畏缩神色。

    他收回视线转过身,决定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似是对女眷们叮嘱过,缠着他的妇人们退到门外,举着团扇希冀地望着他们。

    决定对他道:“绮掌教,好久不见。”

    绮云姿从他身上的檀香味里闻到刚刚沾染的脂粉气,鼻腔一哼,把那股香气呼出,似笑非笑道:“难怪门童不想让我进来,原来请了大师。是了,大师法力无边,的确不需要我们了。”

    “那午时鬼就在屋内,掌教有何见解?”

    绮云姿没有回答他,踱着小步走到守着院门的一强壮家丁前问:“屋里那位的尸首埋在何处?”

    家丁有些年纪,看起来在这府里当差的时间不短,被绮云姿问到回想片刻,低声道:“应是埋在了北郊曲水河边,没进祖坟……”

    绮云姿勾勾唇角,他下唇丰润,一笑起来润泽尽显。笑盈盈走回到决定面前,把他拉到院内一株杏树后,轻声问:“大师要抢小绮的生意吗?”

    决定合掌道:“在下应邀前来,分文不收,算不得生意。”

    绮云姿撇嘴道:“贵寺不缺香火,我教上下却都还等着吃饭。既然大师不收酬金,想来看不上这点小生意,那小绮就不客气了。”

    他绕出树后,这时府上的管家听说请的法师高僧都在后院,也赶了过来。绮云姿让管家遣走围观的人群,夸口今日必能解决,把酬金提高了一倍。

    管家痛快答应,遣散众人。绮云姿从袖中拿出一枚小巧的铜铃,对决定道:“大师阳气太重,一会儿收着点,免得惊吓到里面那位。”

    铃声清脆,余音绵长,堂屋的门无风自开,里面的妇人循着铃声从屋里走出来。院里的人都被清走,此刻空荡静谧,绮云姿执铃走在前面,妇人安静走在中间,决定垫后,不多时穿过晒得炽热的庭院,从侧门走出府。

    绮云姿捡着僻静的路,一路走到北郊曲水边。一到河边,那妇人像回到家一样,走到一个刨开的坟包前,躺进开裂的薄棺里。

    北郊临近皇陵,附近埋了不少高官贵胄,风水自是不错。然而妇人的孤坟离河边太近,沾上水里的阴气产生尸变,因而并非驱之不散的冤魂,只要连尸带棺一起烧成灰改迁他处即可。

    绮云姿早就看破,不慌不忙一把火下去,找个浓荫的树下扇风休息,等着火烧尽。

    “绮掌教赚钱倒是轻松。”决定站他旁边道。

    决定本就生得高大,此刻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绮云姿回望他,头仰得很累,只好再站起来,不悦道:“大师说得轻松,等会儿灭火收灰迁坟,之后还要起坛做超度法事,了却雇主心病,难不成都由你替我做?”

    决定不解道:“既然如此费事,为何不见你教中徒弟过来帮你?”

    “你不懂。”绮云姿看向别处,有些郁郁道,“我教收徒有一套规矩,合格方能入教,况且现在佛法正盛,愿意修道的人更少了。”

    决定便不再多问。

    一炷香后火烧尽了,决定自觉起身将骨灰收进一个随葬的泥坛里,端着泥坛跟绮云姿走进郊外群山中,选了处依山傍水平整开阔处葬下泥坛。

    绮云姿轻声念道:“你不是还有个儿子,这里至少可以佑你子孙后代中个进士了。”

    葬完起身拍掉手上的泥土,对决定说:“我这酬金收得可一点都不高。那家人苛待他们母子心中有愧,巴不得多做点法事多被收点银钱,好让自己心安。一会儿回去起坛做法,大师可不要坏我的好事。”

    决定淡笑一下不置可否。

    再回到雇主府宅已是傍晚,家主从店铺回来,听说都已办妥对两人千恩万谢。他听说过决定的法号,知他二人为皇家办事后,又给他们一人一份封银,决定迟疑了下也接了过来,转头递给绮云姿,被不客气地收下。

    绮云姿对家主道:“鬼魂是收了,但怨气难散,需起坛做法超度,要另行收费。另外,这冤魂挂念其子,希望其子时常去她坟前上香,她的新坟还需重新修整。为平复怨气,之后你们要好好对待她的儿子,方可保一家平安。”

    家主连连称是,叫来账房供他支取。

    留在主家的掌堂和小仆下午已在院中布置好香案,起好祭坛。绮云姿面不改色胡说八道完,又极尽排场做了个根本不需要也没什么用处的法事。事毕已近子时,领了笔丰厚的酬赏道别家主,满意走出宅院。

    “今日多谢大师帮忙了。”绮云姿笑盈盈对决定行礼。

    决定回礼道:“无妨。见识了掌教的手段,不虚此行。”

    他说得一本正经,让绮云姿不好判断是不是在嘲讽他,无所谓地哼了一声:“那就此别过了。”

    街上黑寂,入秋的夜里刮起凉风。绮云姿只身回到空宅,只当他和决定同在玄门又同在京城,恰巧被同时雇佣,没想到这样的巧合很快又出现了。

    王京城里有两处著名的销金窟。

    一处是城北的教坊司外坊,因临近宫城,附近住的都是达官显贵,出入需要身份腰牌,所以只是官宦子弟内部特供的温柔乡。另一处是城西的褪红楼,北接王公贵胄的府邸,东邻富庶的商业市集,南望花木幽深的曲水池畔,登上楼顶便能将北边的王宫和南面的曲水尽收眼底。楼内每晚灯火璀璨,宾客络绎不绝,是京畿之内最大的欢场。

    褪红楼恰如其名,楼内的姑娘皆着红色。深深浅浅颜色各异的红,蔷薇、胭脂、赤丹、苏方,进到楼里就像进入女子闺房,层层红色纱幔后是隐约的少女肤色,让人忍不住一窥再窥,越窥越深,最后倾家荡产也是常有的。

    绮云姿手托一个石函,一早踏进楼里,楼内的伙计正忙着收拾昨晚的残羹冷炙,姑娘们的房门都紧闭着,连中庭里垂挂的贯穿全楼的薄纱红缦也蔫嗒嗒的失了鲜亮的颜色。

    一个跑堂从绮云姿身边经过喊了声“绮掌教”算是问好,绮云姿叫住他问道:“百欢姐姐可起了?”

    跑堂扶稳手里成摞的碗碟,指了指三楼道:“起应该是起了,可房里还有客人呢。”

    他话音未落,绮云姿已上到三楼,经过走廊时正碰上一位过夜的客人推门而出。那客人身高体阔,一身酒气,似乎还醉醺醺的,一见绮云姿的脸,就想顺势把人捉进怀里。

    绮云姿轻妙转身躲开那只油手,站定一踹客人腿弯,那身泡了一晚酒色的肥肉便球一样咚咚滚下楼梯。

    跑堂的伙计已放下杯碗回到大堂,见状忙过去扶起来,对客人道:“贵客小心,若是酒还没醒不妨去屋里再躺会儿?”

    绮云姿朝下面轻哼一声,正要再往前走,不防差点又撞上一人。这次是个一身青衣的高挑女子,做书生打扮,腰间却围了一条带锁链的飞镖。她轻上一步,扶住绮云姿托着石函的手。来人下盘很稳,细长的手指也十分有力,对绮云姿笑了下,淡淡道:“美人小心。”

    绮云姿被她扶正,往前走了一步缓缓回过神,自己刚刚好像被人调戏了。

    再回头,哪里还有那青衣女子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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