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鱼水同欢
荣景瑞根据秋季的考课结果提拔几个人到空出的位置上，自此朝堂和奏折上的内容清净顺耳了许多。
甘棠在秘室里又呆了一天才出来，荣景瑞似乎对那种隔绝密闭的环境很着迷，跟他说以后没事也可以下来住住，说他在下面尤其配合。
甘棠低头不语。其实他自己也很喜欢，那样的环境令他莫名放心和放松，一不小心警惕性就差了，对荣景瑞予取予求。他想了想还是没说，毕竟前一晚刚彻夜不眠过。
荣景瑞给他披上鹤麾，牵着他走出密道出口。临近新年，宫里各处挂起鱼旗和彩灯。走进寝殿的院子，甘棠惊讶地发现后院在施工动土，挖开了一块不大不小的地基。
“这是做什么？”他停下来问。
冬日的阴云连成一片，空中淅淅沥沥下起小雪。雪花飘上甘棠的发梢领口，他轻轻呵出白气，眼神和面庞都像玉雪雕出来的。
“朵殿太小了。”荣景瑞摘下甘棠眼睫上的雪片，他手暖，雪片挨上他的指尖就化了。“虽说你也是偶尔才住一住，还是有间自己的殿阁才方便。”
荣景瑞转头看看自己的寝殿，满意道：“离朕也近。”
“这恐怕不妥……”
“哪里不妥？”
甘棠觉得荣景瑞简直是明知故问。天子寝宫何其尊贵，皇后都只能另辟一院。在寝宫的院子里再建一殿，意图昭然若揭。
甘棠嗫嚅半晌，最后只说出：“马上就到正月了，不宜动土……”
荣景瑞笑道：“快到就是还没到，进正月前建完就是。”
“属下还是罪臣之子……”
“等新年后朕下诏特赦。”
帝王一声令下，工兵们日夜赶工，终于在新年前把新殿建完。
新殿离荣景瑞的寝殿只有十几步，共上下两层，下层就寝和沐浴，上层茶室兼书阁，取名为“合欢殿”。甘棠听了直摇头，荣景瑞还想在两殿之间架一条飞廊连通，被甘棠极力制止才做罢。
“那好罢。”帝王大人难得妥协，“反正你也不常住那边。”
新年的夜里，犒赏群臣和后宫的晚宴上格外祥和。虽然高堂都已仙逝，膝下子女也不多，看完歌舞和烟火散席后，荣景瑞和甘棠回到暖和的新殿里共眠，却也觉得分外温馨。
新年后马上就是三年一度的春祭大典。荣朝最重视春祭，这又是荣景瑞登极后的第一个大祭，朝堂上下都异常郑重。
正式祭礼前，历任君王都需先去别苑郊庙宿斋三日，然后再去郊外的明堂举行祭祀大礼。京中陪祭的官员一并入住，白日吃斋念佛，夜晚沐浴自省。
自先皇葬礼后，荣景瑞有段时日没有斋戒了，三日说长不长，越到近前越觉得要一刻一刻度过的漫长。
前一晚两人斯磨很久，甘棠心知他是不喜吃素的人，便对他加倍的索求十分配合。
转日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
帝王大人提前处理完政务，到郊苑用过素斋，赏了会儿早开的梨花，下午由甘棠服侍午休一个时辰，睡醒听禅师讲了会儿经便开始入定。
入春天色渐长，到酉时还微微亮着。
两人一起在斋房用过晚膳，之后没什么事可做便各自回房安歇。
同住在一个院子里，荣景瑞走向正堂，甘棠去往厢房，推门前，两人不约回头朝另一人的方向望过去，视线相交后停驻少顷，隔空对望了阵，又无言移开。
郊庙建在一片山麓里，当中有条清泉流过。殿院的房间内开了后门，方便下到苑后修筑的亭台里赏山景和泉景。
山里的春夜还很冷，何况习惯相拥入眠的另一个人不在身边。甘棠躺了会儿，看眼更漏还不到戌时三刻，便起身穿上棉袍鹤麾，推开后门，走进清冷的山间。
当夜月光清亮，没有灯火也能隐隐看出山中的轮廓。甘棠呼吸了会儿湿润的空气，忽地听到开门的声响，转头看到荣景瑞披着麾衣也从后门里迈了出来。
荣景瑞抬头看到他，两人的视线再次交缠上，不觉会心一笑。高大的男人朝他走过来，低声问：“睡不着？”
甘棠点点头，仰头笑道：“还早呢。那边有个亭子，陛下要不要过去坐坐赏景？”
荣景瑞说好，拉起他的手一起过去。
亭子里还留着白天铺的棉垫，供帝王大人心血来潮时赏景之用，此刻果真派上用场。
两人面朝山坡坐下来。山里的树木刚刚发芽，还都是光秃秃的枝叉，其实并没有什么景色可以看。
荣景瑞想拥甘棠入怀，便用另一手握住他，两人靠在一起，慢慢不受控制的越来越近，直到完全贴合上。
甘棠仰头，被荣景瑞扣着后颈，感到腰上和口中的力道不断加重，换气时悄悄把荣景瑞推开了些，捂唇低声道：“陛下，斋戒……”
刚登上权力宝座的年轻帝王轻叹一声，无奈道：“就亲一下。”
甘棠为难地抬起头，被荣景瑞深邃的目光鼓励着，闭上眼凑了过去，一直到始作俑者也觉得再继续下去便要一发不可收拾了才把他放开。
甘棠靠在荣景瑞肩上，寒冷春夜里脸颊微微泛红，低声问对方冷不冷。
荣景瑞展开大麾，把甘棠纳进自己的麾衣里，眼神戏谑道：“你再靠过来点就不冷了。”
被拥住的人知道他是在讲戏言，还是忍不住靠得更近了点，两人呼出的白气融到一起，另一种不分你我。
不觉月上中天，马上就到子时了。在寒风里坐了一个多时辰，谁也没提要回房间里。荣景瑞问甘棠，小时候家里的事都不记得了，那进宫后的事可还有印象。
甘棠自认识荣景瑞以后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却不好意思这么直接说出来，想了想道：“还记得进宫后跟贺师父读书练字，学习宫中礼仪，后来……师父就是陛下了。”
荣景瑞像被取悦到，低头勾勾唇：“那你可一声师父都没喊过，来，喊一声听听。”
甘棠睁大眼：“这不合规矩……”
“规矩都是朕定的，你说合不合？”
甘棠回视他，嘴唇嗫嚅动了下，最终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荣景瑞抬手捏捏他的脸，换了种诱哄方式：“不想叫师父，那叫声别的也行。”
小心翼翼接近圈套的人犹豫问：“别的是什么？”
荣景瑞凑得更近了点，声音也压得更低：“你想叫什么？”
甘棠像猎物般被他看得钉住，莫名慌乱地移开视线，良久，才岔开话题道：“陛下若是冷了就回屋罢。”
“不回，朕要在外面再练会儿功。”
他的手很暖，身上也是，应该是在一刻不停运功保持体温，连带把甘棠也捂得热烘烘的。
“那属下陪陛下再练会儿。”
荣景瑞知他脸皮薄，便不再逗他，把他揽得更紧了点。
两人靠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说几句闲话，后来渐渐没了声息，就这么天寒地冻地睡了过去。
转日是个无风无云的大晴天，一早日光就很耀眼。甘棠在荣景瑞怀里转醒，静坐一夜，全身都是另一种滋味的酸乏。他功力差些，睡着后运功便停了，全靠身旁的男人取暖。身上还好些，小腿以下却几乎冻到没有知觉。
荣景瑞见他动了下，没能站起来，便弯腰把他横抱住。
起先荣景瑞还以为甘棠要推拒一番，理由他都想好了，诸如“不合尊卑”“有违礼数”“让人看到有损帝王威严”等等，结果怀中的人安安静静，只是脸色稍红埋进他胸口，新君恍然想到许是类似的动作他在宫里时便常做，甘棠大概已经习以为常了。不觉勾唇，无意又发现一个拿捏的方法。
他身高腿长，几步跨回房内，吩咐侯令的内侍去烧热水，然后把人放到榻上，脱下甘棠脚上的缎靴，握住他的双脚。
“陛下……”甘棠往后缩了下，终于想起来要制止。
荣景瑞拉住他一脚，果然冰凉透骨，在他手里僵着不动，料是还没恢复过来，便从足三里处向下开始揉捏，对他道：“等会儿泡个热水澡，朕让人把早膳端到屋里来。”
上午多是听禅师讲经，荣景瑞告了个假，抱着甘棠回屋里补眠，让大臣们去经殿好好聆听教诲。
到了晚上，两人又各自回房歇息，推门前转头默契对视一眼。一个时辰后，休息一天精神百倍的帝王大人期待地推开后门，果然看见披着白色鹤麾的人立在树下，听到声音回头看向他，淡淡笑了下。
荣景瑞迈步走过去，拉住甘棠的手，甘棠微微仰头看着他道：“夜里起风了，陛下去亭子里罢。”
他们昨晚坐了一夜的凉亭已经挂好了挡风的围帐，亭里有个小炭炉，上面烧着热水。中间的石桌上摆着几样冷食的素色糕点，灯下有一盘棋局，旁边茶杯茶壶俱全。亭下的栏座上铺着比昨晚还厚的棉垫，布置得相当妥当。
荣景瑞笑着点头，看向甘棠，默契地什么都没说。
甘棠被他看得抿紧唇，见他神色甚是愉悦，也不禁展颜微笑。
两人又相拥而坐一晚，因为做足准备，早晨再起来便没那么冷和狼狈。不过转日就是祭祀大典，荣景瑞一早就要前呼后拥的去十几里外的明堂上香。甘棠本想让他在屋里好好睡一夜，但是帝王大人半点没有中断的意思，还点了几样糕点说晚上吃，甘棠只好照着前夜更费心地布置一番。
祭祀当日，两人从凉亭里出来，稍微梳洗后便整装出发。浩浩荡荡的出游队伍有几里地长，山上山下首尾相见。
等队尾的人也赶到，祭台上坛龛燎炉，礼器乐器俱已装饰完毕，只等鼓响后在礼乐声中开始典礼。
荣景瑞冕服珠冠站在台上，下面按品阶排列的官员同样袍冠戴佩，晴空下跪拜的队伍延绵数里，一片锦翠。
甘棠站在离荣景瑞很近的地方，看他跪酒上香，缭绕的香雾让甘棠有些恍惚，他进宫后第一次见荣景瑞就是在三年一次的春日大祭上。那年的典礼同以往一样盛大，随祭的官员仆从铺满山野，甘棠第一次见那么大的阵仗，一早便和其他小内侍在御道旁站好，等着看他们服侍不到的帝后妃嫔还有皇子公主们从眼前经过。
礼官接过荣景瑞用过的爵盏，开始跪读礼册。
荣景瑞微微侧首向甘棠看去一眼，像极了十多年前，年少的二皇子乘坐步舆经过时，向下面的人潮里投去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