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阴师道掌教
剑后的人年岁并不太大,施着淡淡脂粉,右眼下有一粒细小的红痣,使那张脸看起来更加男女莫辨,得意又算计地笑望着甘棠。
使得如此邪法,看起来像个阴阳道人。
“好剑。”妖冶的道人似乎握得颇为轻松,好整以暇对甘棠道。
甘棠眉头微蹙,视线仿佛不受控制般难以从对方的脸上移开。
被金红衣袍衬托着,眼前的人在漆黑深夜仍散发着夺人心魄的光彩。更让人难以忽视的,是他脸上的笑,以及笑里的艳情,即便知道不怀好意仍情愿让他把魂魄勾走。
甘棠的额角不知不觉淌下几滴汗,心知对方大概是会蛊心术一类的歪门道术,竭力闭上眼,调息运气,双手猛地聚力,推翻对方压在手上的劲气。
云练退出剑弯刹那绷直,在空中与曲剑碰撞数个回合。道人狡猾的试图重新卡住云练的剑身,使云练进退不得,频频发出金石碎裂般的颤音,而那柄黑亮曲剑却依然稳如磐石。
甘棠心下一沉。
云练是荣景瑞送给他的冠礼,荣景瑞生在皇室,讲究又挑剔,送人的东西自然不一般。送他的这把剑取材深坑陨铁,请龙渊剑村的铸剑宗师以镟焊百炼钢技法锻打而成,弹性硬度万里挑一,出世即是名品。此刻在民间与一把不知名的曲剑交手竟落在下风,对方剑里必有古怪。
几乎是转瞬之间,甘棠迅疾抽手,云练呈直角滑出曲剑,复又回直。
道人见他收剑,加深了脸上艳甜的笑容,乘着他后退的剑式向前一递,剑尖画出一个漂亮的弧度,镰刀割麦般划向甘棠的喉咙。
距离极近,道人身上的暗香涌来。甘棠看得清楚,他手上戴了一副白绢手套,因而双手显得格外青白,握在玄亮的曲剑上也更显得阴森诡异。
甘棠神色不动,展臂后仰,弯斜的剑尖堪堪擦过他颈上的皮肤。
一滴血珠从雪白的颈前迸出,爆裂成无数滴细小的血雾。
道人一击不成收起剑,明晃晃的笑着上下打量甘棠,饶有兴味道:“你身上沾了龙气,挽灵勾不了你的魂。”
甘棠顺势后翻拉开距离,站定和妖邪的道人对视,也在暗中打量对方。
道人比他稍矮一分,嗓音低柔,身形平坦,纵然妖媚也一眼能看出是个年轻男子。
“你是什么人?可知在与谁作对?”甘棠挽出折花祭月的起式沉声问。
扑哧一声轻笑,道人启唇正要回答,忽听不远处一个沉稳男音道:“小棠,不必多言,拿下便是。”
街道暗影里,荣景瑞的身影摇着折扇不急不缓走出来。
甘棠听到心里顿时一松,下意回头对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男人道:“殿下小心,他……”
甘棠刚说一半,听到耳边的风声忙旋身侧翻,金红衣影与他擦肩而过,曲剑的亮光如追风逐月奔向闲定的皇子。
荣景瑞双眼不眨,唇边一抹冷厉的笑,等着那团剑光飞至眼前。他腰上悬着把形制古朴的佩剑,却一点要用的意思也没有,啪的合上折扇,在剑光直击头脸前缓慢侧身,折扇顶端轻击曲剑的三道剑弯,负在身后的左手散成掌,五指深深抓向地面。
他的动作精准简单,连衣角都没翻动,道人的剑气却一下散了。
金红人影忙挥剑指地借力,翻滚两圈稳住身形,接着足尖点地,划个回马枪又朝荣景瑞冲杀回来。
皇子手里的折扇大张开,如一面结实的盾左闪右挡格开道人逼人的杀气,放在身侧的左掌运力猛然翻起,在一旁紧张观战的甘棠看到脚边的散尘铁粒突的浮地悬离。
六枚铁粒一粒不落全数射向大开大阖挥剑的红衣人。
正在运剑的道人余光瞥见飞射过来的点点寒光,不屑的挑唇,袖中甩出一片手掌大小的纸人凌空悬立,持剑的另一手一刻不停密集攻击。
铁粒被纸人吸引,绕着纸人飞速打转。
道人得意笑着加紧攻势。荣景瑞一边格挡一边运劲压下左掌,两枚铁粒立时离队眨眼间射入道人后腰。
道人唇边的笑僵了一下,身形仿佛凝固片刻,马上飞身后翻,剑指后面的马车。
刚刚两队承影卫护卫着马车随荣景瑞一起走了过来,荣景瑞没发令,他们便停下待命。这下见敌人朝自己飞过来,不禁拔剑相迎。
他们刚摆出架势,一打黄纸墨符比道人的剑更先迫近,转眼一人一张贴在侍卫们的额前,两队人瞬时同先前的两名卫率一般被钉在原地。
荣景瑞蹙眉,敛住脸上的笑。
马车上的门帘被剑气勾开,现出里面脸色苍白、听到声音挣扎着要坐起来的河阴节度使。
二皇子见状合上折扇,迈步向前。
刚迈出一步,道人已经挽起剑花,不知使了什么道术,车里睁大眼的梅雪争突然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待道人再要挥另一下,空中忽然响起一声雄浑的佛号,墙影里走出一个两手结弥陀印的白衣僧人。
僧人走得并不快,却转瞬捏住曲剑的剑身,弹指一挥,道人便被止住身形,应力团转两圈方才落地。
“绮掌教好神通,顷刻之间取人一魂两魄。”僧人合十双掌,现出炯炯的双目和棱角分明的面庞,正是不久前在春宴上与荣景瑞有一面之缘的决定。
金红的衣袂翻落,道人站稳身,依然笑得艳情,挑起尖俏的下颌对决定道:“太衍的高徒,绮云姿今日领教了。”
说罢,将曲剑向背后一插。站在他身后的荣景瑞和甘棠便见那剑凭空消失了。
绮姓道人看了眼决定,下垂的右手虚虚合拢,转身跃上一旁的墙头跳下,金红道衣转眼只剩一个残影。决定对他离去的方向道:“绮掌教留步,勾走的爽灵、伏尸、雀阴,可否物归原主?”
残影消失,袅袅暗香自空中散开,低柔沙哑的嗓音从墙后传来:“让荣景瑞拿解药来换!”
“殿下,他说的什么解药?”
甘棠走到荣景瑞身边不解问。
荣景瑞垂下视线,抬手擦干甘棠颈间的血珠,看了看细小的伤口,帮他拉好衣领,眼中有轻浅的笑意回望他道:“你这么心软,本王只好帮你做周全。”
甘棠仍面露疑惑,荣景瑞看到他的表情便抬起手,本想捏捏他的下颌,余光瞥到周围僵立的卫从,抬起的手转落向甘棠颊侧的长发,把碎发拨到耳后,转向决定道:“多谢大师相助,大师来的可真是时候。”
合十双掌行礼的肃穆僧人回道:“决定已在此县等殿下三日了。”
“哦?”荣景瑞挑眉,但并没多问,指指四周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烦请大师解开那名道人施下的道术。”
决定先走向朱锦和蓝翎,右手食指与拇指贯通,在两人的双肩各轻弹两下,将被道人熄灭的两盏命火重燃。举剑近一炷香的两名卫率僵硬地放下手臂,面露愧色转过身,向荣景瑞请罪。
“那位既是一教之主,必有过人之处,你二人第一次对上,不必在意。”荣景瑞淡淡道。
决定转身走向另一侧,两手拇指中指相对,比了个倒置的定身印,两队亲卫额前的符纸随风飘落,四肢恢复行动。
一张黄符落进僧人掌中。绮云姿的符纸与一般道人用的朱砂黄符不大一样,黄纸上的符文不是丹砂,而是墨迹。朱属阳,墨属阴,印证了他出自过阴派。
决定将符纸夹在指间端详片刻,收进怀中。
继续去往客栈的路上,荣景瑞和决定并肩走在最前面,一路相安无事。荣景瑞得空向决定询问之前未问出的问题:“大师似乎知道那位掌教是谁?”
决定答道:“阴师道现任掌教绮云姿。佛道殊途,决定知道的也不是很详细。只是听闻此教的开山祖师鳷鹊散人擅长驱妖役鬼,传说连鬼差都能降伏。他的单传弟子云仙姑是位厉害的坤道,云仙姑的弟子便是绮云姿。坊间传言,绮云姿天生通阴体质,于驱阴一事天赋异禀,阴师道到了他这一代正是如日中天。不过他们一派行事诡秘,人数也不算多,具体情状外人尚无从得知。”
“阴师道掌教……”荣景瑞露出了然的冷笑,“是我皇兄景年的人。那绮云姿看来的确不一般,中了本王的毒还能行动自如,如若将解药换与他,留着总是个祸患。”
甘棠跟在两人后面,听到这里已暗暗明白荣景瑞是在暗器上淬了毒。他曾让甘棠这么做,甘棠却担心自己控制不好伤及无辜,一直不肯。荣景瑞会用的毒必然是十分厉害的了。
皇宫内珍宝无数,正思考着荣景瑞用的是何种毒药,甘棠忽听到他后面的朱锦和蓝翎小声窃窃私语。
两名东宫卫率一招未出就被制住,脸色都十分难堪。朱锦性格更直冲一点,压低声音鄙夷地问蓝翎:“你看刚刚那个妖道是男是女?”
蓝翎是个武痴,除了武功和二皇子的命令外,其他事都不太上心,单纯地回道:“看骨相似乎是个男子,不过脸上涂了脂粉有点奇怪。”
“这有什么奇怪,有些人就是有这种癖好。看他那骚浪的样子,八成天天和男人双修采阳。”
蓝翎疑惑:“男子怎么采阳?”
“呵,你不知道男子也能采阳?他们这些歪门邪道,想采总能采呗。”
甘棠听到一半面上有些发热,不自在的轻咳一声,前面的荣景瑞便回头看他。
甘棠和他对视一眼,移开视线。
荣景瑞耳力过人,后面属下闲聊的话他也听到了,看到甘棠的样子不禁勾起唇角,退到甘棠旁侧,轻声问:“小棠方才和那位掌教交手,可注意到了什么?”
甘棠抬起双眼,他眼窝深,眼睛又大又长,垂眼抬眼间像有水波流转。想到什么眼睛亮了亮,低声回道:“他手上戴着手套,还有他的那把剑……”
“似铁非铁,似玉非玉。”荣景瑞接道,“却能摧金断玉,削铁如泥。凭空而来,凭空而去。”遂向前面的僧人问,“决定大师怎么看?”
决定侧身沉吟片刻,沉声回道:“恐非人间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