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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相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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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及至日暮,荣景瑞一身绀蓝云行蟒袍携甘棠赴宴。

    节度使府院占地甚广,一派富丽堂皇。府中有一处专门豢养歌姬乐手的院落,穿过前门渐渐听到悠扬飘渺的丝竹声。

    晚宴设在临水的一间楼阁里。梅雪争率亲信随从立在门口迎接,推脱自己巡堤时感染的风寒未愈,没能早点去接驾。

    荣景瑞扫扫他硬朗的体魄,笑而不语。

    梅家也是江湖上有名望的功夫世家,祖传的铁甲术下攥着不少武林高手的冤魂。梅雪争四十不到,不及荣景瑞高大,但因功法特点,两臂异常健硕,左手上戴着梅家的招牌武器铁甲套,引人注意的是,他的左手是六指,第六指上也有完整的甲片包裹。

    荣景瑞没有指出他带利器见驾的不敬,反而加深了些笑意,道:“梅大人为了水患日夜忧心,真是一方福祉。”

    梅雪争忙道:“殿下过奖,惭愧惭愧。”

    荣景瑞不动声色打量他时,他也在不住端详饱受圣眷的二殿下。张狂的眼神在荣景瑞身上扫了两扫,看到他身后的甘棠时蓦然停住。

    宫外不似宫里规矩繁杂,甘棠换下内侍服,穿了身冰白丝袍,整个人连同气质如冰雕玉琢,让人一看便眼睛都不想眨。

    梅雪争停的时间实在是久了些,久到荣景瑞收敛起笑容,微阖眼道:“时候尚早,梅大人不如带本王参观一下贵府邸?”

    梅雪争才像回过神,依然盯着甘棠道:“失礼了。殿下这位侍从当真美貌,看上一眼魂儿都要没了。”说完转身哈哈大笑。

    荣景瑞不禁冷笑,不着痕迹把甘棠挡在身后,跟上他。

    梅府里花繁叶茂,亭台楼阁俱全,岗哨守卫众多,有一处水塘与洛水相通,可乘船直达黄河。

    梅雪争介绍着院中景致与当地风俗,眼神止不住往甘棠身上瞟。甘棠垂下头躲在荣景瑞身后,仍不时被他点到询问意见。

    待天擦黑,一行人前呼后拥逛完大半圈回到暖阁,桌上已布好酒菜,落座后梅雪争拍拍手,一队美艳歌女抱着乐器鱼贯而入,开始弹奏。

    缠绵的乐声中,梅雪争抬眼看看立在荣景瑞身旁为他斟酒的甘棠,笑道:“如此良辰美景,又有绝色佳人相伴,佳人不如加入我们一起饮酒作乐,何必拘泥于礼节?”

    甘棠垂眼专心斟酒,没有回视让人头皮发麻的注视。斟完侧头看向荣景瑞,等他的指示。

    酒是好酒,清香大曲,未入口已闻到浓醇绵香。荣景瑞从杯中清澄的酒液上抬起视线,锐利的唇角轻轻勾着,在笑却又不像是笑的表情望着梅雪争,口中对甘棠道:“既然梅大人有兴致,你便坐罢。”

    梅雪争听到笑得好不得意,勾住身旁倒酒的侍女,眼睛仍粘着甘棠,左手举杯,感叹道:“瑞王殿下当真名不虚传,受下官一敬。”

    “哦?”荣景瑞举杯轻抿一口,问,“本王甚少离京,不知自己的名声已传到这么远,还请梅大人为本王说道说道。”

    梅雪争松开侍女,放下酒杯。他左手六指使得极为灵活,戴着甲套仍可自如夹菜,呷着笑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人不知当朝二皇子能文能武,一表人才,甚得今上喜爱,早早就搬进了东宫。”

    “梅大人这高帽子给本王戴的,比美酒还醉人。”荣景瑞笑说,“只是本王搬进东宫的缘由并非如外界所想,实为暂住。”

    暖阁的圆桌很大,梅雪争与荣景瑞对桌而坐,梅嘴上说的好听,却频频瞄向甘棠借着美色饮酒,似乎在盘算怎么把人拉到身边,听到荣景瑞的话心不在焉问:“殿下此话怎讲?”

    荣景瑞娓娓道:“本王母妃谢贵妃过世时,本王年纪已经不小,不愿过继到其他妃母名下。父皇怕我孤单受苦,才让我搬到东宫,有些底气,待日后册立正储,再搬出来就是。”

    梅雪争噗的笑了:“尝过入主东宫的美妙,殿下真的还愿意再搬出来?”

    荣景瑞也笑道:“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全凭父皇安排。”

    不觉间,桌上两瓶酒已见底。梅雪争唤侍女上来添酒,倒酒时向对面俯身压近,低声道:“瑞王殿下英明神武,自然一切皆有可能。此次和年王殿下同时被委以重任,下派到民间治水,想必也看出能不能一步登天,可就在此一举了。”

    荣景瑞看着他等他后面的话。

    “实不相瞒,信使在传诏时还附带了一条口谕。”说到一半,梅雪争直起身,眼神肆无忌惮将正在倒酒的甘棠全身丈量了一遍,别有意味说,“美人倒出的酒肯定另有一番风味罢,殿下真是会享福。”

    这次不等荣景瑞发话,甘棠自动转身,依然垂着眼,默默将梅雪争的酒杯倒满,然后在那只铁甲手伸向自己时巧妙闪开,毫无波澜回到自己的座位。

    梅雪争又笑了两声,灵巧的第六指一一擦过其余五指指尖,像是回味刚刚从指间飘过的美人衣袂。咂咂舌,意犹未尽对荣景瑞道:“俗话说龙生九子。今上龙精虎猛,几位皇子必然个个不同凡响。殿下若有心子承父业,少不了费一番功夫,得靠一些帮衬。”

    荣景瑞举杯笑答:“梅大人可有指教?”

    他独自喝完一整瓶大曲,眼底却没什么酒意,只是笑容渐渐掩盖不住天生的凌厉锋芒。可惜梅雪争一杯接一杯也喝了不少,没有用心察看,也或许不屑于察看,得意继续道:“实话告诉殿下,今上吩咐本官等殿下回宫后,便将殿下这段时日在本郡的所作所为一一如实禀告。相信会是将来的重要参考。”停顿片刻,给荣景瑞点消化时间,意味深长压低音量,“不是本官夸口,承蒙今上器重赋予本官此要职,本官也算不辱使命,干到今日已满六载。遑论我们梅家自先祖辅佐□□陛下以来,历经三代,相信我家的话今上还是能听进去几句的。”

    荣景瑞微挑眉,不冷不热说:“梅府确实代代功勋,荣朝的江山有劳你们了。”

    梅雪争毫无察觉笑道:“殿下言重,在其位谋其职罢了。既然陛下交给本官这个使命,那就得好好为陛下分忧,帮陛下物色出下一代贤君才是。”

    酒宴已至酣处,一旁的歌姬正演奏到时下风靡的《兵阵曲》,铿锵琴乐如刀戟铮鸣,连环紧扣,步步杀机。

    荣景瑞不再饮酒,盯着对面满脸红光的人,接过他的机锋:“不知梅大人以为如何才算是‘一代贤君’?”

    梅雪争似是等着他这句,拍案道:“纵观载入史册的贤君,无不恭谨大度,礼贤下士,广言纳谏。不把天下私藏,天下便尽在手中!”

    “梅大人的意思是……”荣景瑞幽幽看过去,“想与我荣家共享天下了?”

    对面义正言辞的人终于有点酒醒,惶恐行礼:“殿下说笑了,给下官一百个脑袋也不敢是这个意思。不过……”他起身回视荣景瑞,“得天下,也必然要惠天下。让鞍前马后的人尝点甜头,方显示为人君的胸襟,才能更死心塌地。”

    说罢,胆气又回到身上,毫不掩饰地看向甘棠,再调转视线至荣景瑞,确认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荣景瑞沉默与他对望。

    甘棠在一旁安静垂眼坐着,每个字都听进耳里。

    曲乐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夜色深沉,冷风自窗缝灌进屋里。

    良久,荣景瑞起身道:“不早了,多谢梅大人的酒宴。大人的心意本王心领了。”

    甘棠同他一并站起来,下楼前,梅雪争的声音自两人身后悠然而至:“殿下诚恳待梅某,梅某必肝脑涂地。殿下不妨好好考虑考虑。”

    这夜回到行馆,荣景瑞的酒劲似是终于发作,晚上要甘棠要得格外狠些。抑或是男人的领地意识作祟,直到身下的人颤|栗|抽|泣才鸣金收兵。

    事后两人满身汗水相拥,甘棠颤声问荣景瑞可要擦身。

    荣景瑞轻抚他滑腻的背,将人揽进怀里,道了声无妨。

    躺着抱了一会儿,谁都没有睡着,脑中热胀的酒气渐渐消散,愈发清醒起来。

    “怎么还不睡?”荣景瑞抚着怀中人的长发柔声问。

    甘棠摇摇头,嗓音仍有些沙哑:“可能在路上颠簸久了,静下来反而有点不习惯。”

    荣景瑞轻笑一声,翻身把甘棠放平在床上,一手撑在他头侧,从上面望下去。

    两人的发不觉搅在一起。荣景瑞压低上身,高挺的鼻梁蹭到甘棠颊畔,低声蛊惑道:“小棠想颠簸起来不妨直说。”

    甘棠知道自己说了暧昧的话,抿唇不再言语。如果荣景瑞想再要的话他也没有拒绝的余地。凭他对皇子殿下的了解,在路上禁欲几日已是极限,之后必然是要都补回来的。刚刚只是今晚独自的份额,还没摸到补偿的边,接下来就快到了罢。

    屋里透进的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打在床帐上,一对几乎脸贴着脸的剪影挨蹭着,荣景瑞似是看穿甘棠在想什么,忽的笑道:“小棠可是怕了?”

    下面的人静默片刻,轻轻说:“小棠的想法,无关紧要。”

    甘棠锁骨下有个浅浅的心形疤印,在洁白的身上很显眼,正面看上去就像吸引人前来吮吻。荣景瑞正把唇贴过去,听到他的话忽然凝滞。

    低软的声音幽幽继续道:“小棠既是殿下的人,便任凭殿下驱使。”

    荣景瑞重新撑起手臂,俯身定定看着下面一脸平静的内侍,半晌开口问:“你的想法不重要,那本王的可重要?”

    “人的想法时刻在变,今日这么想,或许以后就不是了。就算是殿下,也应视情况而定,不能一概而论。”

    “比如说?”

    “比如,为利益和大局考虑自然万事重要。如果是为了个人的私欲偏好,那就非贤君所为。”

    “呵。”荣景瑞似笑非笑问,“小棠的‘贤君’又当作何理解?”

    始终垂着眼帘,避开荣景瑞视线的内侍咬下嘴唇,一字一字回道:“所谓贤君,自当以江山社稷为先,不应有私欲,也不能有私欲。如此才能无私无畏。”

    窗外乌云遮月,室内光线突然暗了下去,床帐上的剪影便不那么分明了。

    荣景瑞从甘棠身上翻身下来,静静躺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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