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星霜荏苒
3月18日
今天是我的生日。却也是一个祭日。
仿佛是天气刻意要与我做对一般,今天一整天都是灰蒙蒙的,正午时分更是毫不客气地下起了一场大雨,让本就尚存些许寒意的初春变得更加清冷。因为不是什么祭拜的日子,也不是休息日,来公墓这里的小马很少。我随身带了一束花,还有一袭黑裙——这是我许多年来都不曾穿过的衣服。我曾经无数次地想,我宁愿自己在墓碑前痛哭失声,也不愿意在形式上做得这样庄重。只是,这匹小马对我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这是我为她送上尊敬的方式。
我没有带雨伞,也没有准备雨具,只是任由雨水将我的毛皮和裙子打湿。不知是因为这份思念太过深重,还是因为我想以这样的方式惩罚自己,面对这几乎能够瞬间遮挡视线的大雨,我只是站在原地不为所动。雨下了很久,等雨停的时候,我不禁打了个喷嚏。
“啊,真是的,瞧瞧你现在这副样子,”斯派克一边帮我换已经被额头捂热的毛巾一边责怪我,“都说了出去的时候带雨具,怎么像个不听话的小马驹一样。”
“这是对我的惩罚,”我躺在床上努力挤出这句话,“她曾经那么喜欢我,但我却只是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可我现在也是一样的啊,这可真是讽刺。说实话,我从来没想过她会突然被病魔夺去生命,更没想过她会有一天离开我。如果说朋友们和家人们是我前半生中最重要的注脚,那她就是我直到现在的后半生中最不可或缺的存在。
她的名字是闪翼。我的侄女,也是她亲自认定的,自己的“妈妈”。
“唉,可这并不是你的错,”斯派克安慰我说,“你也知道魔法和医术并不能让小马们起死回生的,不是吗?云宝走的那时候,你也不像现在这样消沉啊。”不,你不懂,斯派克。闪翼对我而言既是至亲,也是我仅有的精神支柱。她的离去仿佛抽空了我仅存的一点自我,现在的我则是被困在了名为过去的牢笼里无法自拔。在无穷无尽的时间长河中我看不到自己的未来,也看不到过去,半个世纪的长生使得我放弃了许多东西,而这并不是终点,而是连起点都还没有到。我怨恨现在的自己,巴不得我现在也和其他朋友一样,老态龙钟,满脸皱纹地生活下去,然后在某一天溘然长逝。这样的一生,倒也不算是虚度了吧。
我没有继续理会斯派克,而是装作疲倦的样子小憩。实际上斯派克也知道,我作为天角兽是完全可以用魔力来给自己治疗的,但我没有,我只是想像小马驹一样闹点脾气,撒个娇而已。我空空的双蹄抱不住任何小马,我越是想要挽留,他们就会越离我远去。这让我十分痛苦。看起来,我现在已经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一个无法袒露心声的怪物。
“如果你觉得心情好点了,就起来吃点东西吧,”斯派克说,“我煮了点粥。”说完他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只剩下依然沉浸在发烧和过去中的我。很不幸,我现在并没有什么胃口。
直到我的身体和肚子一起抗议,我才不情不愿地来到锅灶旁取来斯派克煮的粥。老实说,不算很好吃,不过也还算是能够下咽的程度。或许是因为情绪波动太大了,以至于我对身边的每件小事都开始吹毛求疵:这个东西不好吃,那个物件没摆好,这里应该擦一擦,那里太久没打扫了……不只是我自己很疲惫,其他小马也因为我而受到牵连。我不想给其他小马添麻烦,不过事实上,我好像只是在不断地给其他小马增加麻烦。
为了排解这份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我又一次来到了公墓。闪翼下葬之前我没有把她安置在家族墓里,一方面是因为星光家族在父母过世后便已经名存实亡,另一方面这也是闪翼自己的要求。她不想带着贵族的光环离去,她只想做一匹普通的小马。
我将花放在她的墓碑前,默默地注视着已经长了些许青苔的石碑。过去的记忆似潮水般涌进脑海中,闪翼的音容笑貌不断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即便岁月无情,亦不能将其从我这里夺去。她一声又一声的“姑姑”仿佛是一阵又一阵呼唤,每一次在我的心间回响都会令我隐隐作痛。我爱她,我想她,却从不曾想她会悄无声息地,像她的母亲一样离我而去。痛苦仿佛是一针猛毒,让许久未曾有过如此痛苦的我痛不欲生。越是尝试去开口,就越觉得自己的话语是如此无力和苍白,越是思念便越觉得痛苦。
“姑姑来看你了,闪翼,”我蹲下身子,抚摸着石碑对她说,“你一匹马,会不会感到寂寞呢。”哪里是她寂寞,分明是我在借着她诉说自己的内心。即便早已经过了多愁善感的年龄,无论是相貌还是心态,我似乎都没有什么改变的迹象,这不禁让我开始讨厌起现在的自己,讨厌这无穷无尽的生命,讨厌那双翅膀,讨厌一次次生离死别……我不想被谁救赎,因为没有小马真正了解我的痛楚,他们的安慰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回到家,我一点做其他事的兴致都没有,只是找来毛巾盖在脸上,然后不住地哭泣。我曾经以为我已经不会再流泪了,但我很高兴,原来我还能够直率地表达自己的情感,原来我还没有完全变成我厌恶的那样子……偌大的别墅里只剩下我自己了,这里曾经有爷爷奶奶,有管家,有爸爸妈妈,有我亲爱的妹妹,有我的学生,有夕云,还有闪翼……环视房间里留下的那些家具,我的眼中总能够浮现出他们还在的样子:闪翼在听母亲弹钢琴,父亲厨房里制作点心,爷爷奶奶坐在沙发上聊着过去的事情,管家在给外面的花圃浇水,学生们则和夕云一起玩着游戏,一大家都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可惜,那样的生活或许只存在于幻想中了。我很想泡一壶茶或是咖啡来打发时间,但当我意识到自己的感触已经无法和其他小马分享,便不禁悲从中来。虽然家族没有消失,但到了我这里,它其实也已经名存实亡了吧……
总觉得我现在反倒像个患者了。虽然生活起居可以自理,但吃饭却总是要斯派克来帮忙照顾。此时此刻,他是不是正在中心城里四处寻找我的身影,焦急地盼着我回家呢。唉,这时候我不免感到十分自责,谁能想象,代表着小马国权利与才华的最高象征的公主,竟然沦落到如此颓废是地步。我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时间撕裂了一般,一切仿佛都停在了那天。
在闪翼曾经的房间里,我找到了一张装在相册里的照片,那是她小的时候我和她一起照的。那时的她还很可爱,金色的眸子闪闪发亮,对生活和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期待;彼时的我刚刚经历妹妹的葬礼不久,急需一个机会来排解这份悲伤。
“姑姑,姑姑!站在这里就可以了吗?”小马驹那近乎无限的活力让我很是头疼。有时觉得自己面对小马驹时的心情很复杂,有时是喜爱,因为他们乖巧,听话;有时是愤怒,因为这些调皮的孩子总是会做些让你出乎意料的事情,比如拿着画笔在墙壁上乱涂乱画,比如把珍贵的首饰等物品用他们刚刚学会一点的浮空术毫无顾忌地往地板上摔砸,又或者是把原本用来参加晚会的礼服弄得一团糟……这些都是我和爸爸妈妈交流时,他们听其他的父母抱怨过的事情。不过呢,在贵族家庭中,父母和子女的关系一般都不是很亲近,但一直为他们操劳的管家因为不是他们的亲生父母,有时候也无法插蹄管理。那时的我正在被失眠困扰,当爸爸妈妈提出让我带闪翼出去玩的时候,我一开始是不愿意的,但最后还是答应了。
“嗯,站在那里就可以了,”我一边调整着相机,一边指挥闪翼的站位,“好,就是这里,稍等一下。”这种老式相机一般需要两匹小马来操作,当然也可以提前定时设置,这样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来提前摆好姿势。我原本是想自己操作的,结果发现这样很不方便,而且洗好的底片中角上还会出现我使用魔法时的光晕。几次尝试过后我最后还是选择了定时拍摄。利用这短短的几十秒,我来到闪翼的身边,最后和她一起促成了这张照片。我不记得那之后它是怎样被装进相册放进柜子里的,但再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一段又一段回忆便慢慢从记忆的深处开始浮现,直到进入我的脑海中。面对空空如也的房间,我却能够看到那本不该存在的景象:闪翼正在用魔法飘着那个相框,不停地打量着里面的照片,看上去她很喜欢。
“姑姑,姑姑!你看,漂亮吗?”她用纯真稚嫩的声音问我。
“嗯,很漂亮哦。”我朝她露出一个有些憔悴的笑容。
“砰!”突然,房间的门被粗暴地推开,我转过头去看是谁,只见斯派克正喘着粗气站在门口,他的眼中满是惊恐,“银星,你刚才,在和谁说话呢?”
“和闪翼啊,”我轻描淡写地回答,“她刚刚在问我照片好不好看呢。”
“你清醒一点啊,银星!”斯派克绝望地朝我喊道,“你仔细看看周围,这屋里除了你和我,根本就没有其他小马啊!”当我们在交谈的时候,闪翼也将目光移向我,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那双漂亮的金色眸子了,或许以后也不会再见到了吧。
“姑姑,是谁进来了呀?”闪翼一边摆弄着照片一边看着我问。
“哦,是斯派克,”我说,怕她不记得小龙,我又特地强调了一边他的身份,“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他,他是一只很负责任的紫色小龙,身上还有绿色的鳞片。”
“哦,这样啊。”闪翼漠不关心地看着蹄子间的照片,而仍然站在门口的斯派克却发出了绝望的叫喊。“银星!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在做什么,好吗?”他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只是在和闪翼聊天而已。”我一字一句的回答,他的语气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你再仔细看看,这屋子里谁也没有啊!”斯派克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所以你看到的到底是什么啊?”他一边说一边来到我和闪翼中间的位置,而小独角兽看到他过来了,还主动挪动身体给他让出位置,希望他能够坐下。
“她刚才,给你让位置了哦。”我漫不经心地提醒他。
“哦,天呐,塞拉斯蒂娅公主在上,你不会是疯了吧,”斯派克对眼前的景象感到难以置信,他的语气也开始变得急躁,“为什么你就是意识不到,你的眼前其实什么也没有呢?”
“斯派克!”我忍不住呵斥道,“你再看看,闪翼她——”
“够了!”他粗暴地打断了我,然后摔门而去,“我去找暮暮。”我不解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发这么大的火。明明一切如常,为什么他却突然这么生气呢,我刚才又做错了什么呢。我来不及多想,但斯派克也已经不见了踪影。我怅然地看着他离开房子,只能长叹一声。
“怎么了,姑姑,斯派克他生气了吗?”闪翼看着我,面带疑惑地问。
“我想是的,”我面露难色地对她说,“他好像对我的表现很不满意。”
“是吵架了吗?”她继续问道。我们刚刚吵得很厉害,但闪翼她就像是没看见一样。
“嗯,”我点点头回答,在闪翼面前我丝毫不愿保留,“我觉得应该向他道歉。”
“嗯嗯,一定要道歉哦,这样才能征得对方的原谅!”我苦笑着看着她,这些想必都是妈妈教给她的吧。我好想感谢银光,正是因为她的教育我才能遇到现在的闪翼。
不多时,斯派克又带着暮暮回来了。我看到曾经朝夕相处的好友朝我射出了一道光束,但它却被我用防护罩轻松挡下。看到她焦急的样子,想必是以为我被什么东西控制了吧。
“银星,你没事吧!”看见我能够主动挡下攻击,暮暮连忙喊道,“快离开那里!”
“为什么?”我对此很是不解,“难道你就非要相信斯派克的一面之词,不肯相信我一次吗?”我本来不想这样的,但愤怒似乎在驱使着我朝她恶语相向。暮暮的表情告诉我她很伤心,很愤怒,然后又朝我射出一道光束,但再次被我抵挡了。一场战斗似乎在所难免。
“看上去她已经被蛊惑地相当严重了,”斯派克说,“看来必须得让她恢复清醒才行。”很显然他的意思是想让暮暮击败我,不过我们的实力到底如何,恐怕只有战斗结束后才能知道。为了不破坏房子,我主动开启了领域,这也是我在战斗之前一定会做的事。如果因为战斗而将周围的建筑毁掉,一定会有很多小马指责我们,谩骂我们的。
暮暮的进攻是一道巨大的光束,这也是她最惯用的方式。不过对于使用魔力的战斗而言,攻击势头的猛烈并不意味着最后一定就能够取胜。同样是魔法使用者,这是一场解构双方进攻招式的战斗。只要你能够比对方先一步做出预判,就能够在战斗中占得先机。我顺势接下了暮暮的攻击,转而以自己的方式发起进攻。和暮暮那种势大力沉的进攻不同,我采用的是大范围进攻的方式。我点亮自己的角,将魔力化作箭雨射向看上去毫无防备的暮暮。这样的攻击自然是难不倒天角兽的,暮暮瞬间升起防护罩,将我雨点般的攻击悉数化解。她又发动了一次类似的攻击,但依然被我抵挡。接下这一击,我不禁苦笑两声。以前就觉得暮暮的进攻方式太过单一了,没想到过去了这么久她依然没有什么新招式。暮暮也反应了过来,面对昔日朝夕相处的伙伴,她一时间也有些为难。
“斯派克,我感觉自己赢不了银星。”暮暮面露难色地对斯派克说,这让小龙十分不解。
“为什么?!你可是魔法精华的持有者啊!”斯派克近乎绝望地吼道。
“那已经是过去式了,”暮暮叹口气说,“现在的我,根本无法和她相提并论。”我没有给暮暮继续交谈的打算,用一道光束打断了他们的交流。斯派克似乎被这道光束激怒了,但他自知不是我的对手,只得再一次向暮暮苦苦哀求。
“拜托了,暮暮!哪怕削弱她一些也好啊!”这一次暮暮似乎恢复了些许斗志,她再一次发动魔法,似乎是打算抓住我。不过,我也没有给她机会,一边向外增加魔力的放出一边破坏这次进攻。他们似乎忘记了一件事,这里可是我的领域。在领域的加持下我的魔力消耗会减少,攻击的威力也会加强。我没有停止进攻的打算,但也没有像暮暮那样采用简单粗暴的进攻,而是将魔力化作一张大网,准备用它将暮暮和斯派克控制住。不出我所料,暮暮再一次用光束破坏了大网,而面对这种势均力敌的局面,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方面我不想伤害暮暮,另一方面我又想这场战斗赶快结束。思来想去,我最后决定还是先收起领域。一旦领域收起,暮暮他们就要自己想办法逃离领域,这时我的机会就来了。我放弃了进攻,转而开始减少魔力的输出,这使得原本覆盖了整个房间的领域也开始不断缩小。紫色天角兽见情况不妙,立刻点亮自己的角试图维持领域。当我周身的领域完全解除,我再一次夺回了对领域的掌控,然后将它变成了口袋的形状。暮暮他们躲避不及,被一下子揽入其中,最后被我封在领域内部,在领域的压迫下只能被迫投降。值得一提的是,魔力的运用既需要天赋,也需要创意,常年的和平让暮暮失去了磨练的动力,这也是她最后落败的原因。
“我没事哦,暮暮,谢谢你的关心。”我将他们放出来,然后用绳子将他们捆了起来。为了不让斯派克乱喊乱叫,也防止他喷火逃跑,我用特殊的材料给他做了个嘴塞 这样我就可以安心地和沙发另一侧的闪翼继续说话了。不过令我没想到的是,斯派克居然也通知了塞拉斯蒂娅公主,当我面前的对手变成了老师,我自觉没有胜算便主动放弃了。与之相伴的还有剧烈的头痛。在失去意识前我只记得,我最后在老师的面前倒下了。
恢复意识的过程似乎要远比我想象的艰难。不知道我在病床上究竟睡了多久,等我重新醒来,一直守在我身边的暮暮便露出了欣喜的神情。她的眼眶哭得泛红,眼角的黑眼圈也很重,似乎是不分昼夜地守护在我的身旁。我没有看见斯派克,刚刚恢复意识的我目光还有些呆滞,我只是木然地看着惨白的天花板,头脑却全然想不起之前发生了什么。
“银星,你……醒了,”暮暮的语气很沉重,她应该十分担心我的状况,“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嗯……嗯,”我应了一声,但并没有将目光转向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好像因为悲伤过度产生了幻觉,”这时塞拉斯蒂娅公主走了进来,一同带来的还有医生的诊断结果,“医生判断你可能是得了妄想症。”这种病并不是药物能够医治的,只有走出那个妄想中的状态才能够恢复。可是现在的我,正沉浸在过去的美好中无法自拔。
从医院回到家,我再也没有了先前的精力,一回家就窝在房间里摆弄那张和闪翼的合影。回顾我先前留下的字迹,我好像总是喜欢沉湎过去。放在以前我可能还会把它当作日记来看待,至于现在的话,它可能更像是一种对某个时间段的注脚或是记录,因为我已经没有精力,甚至说没有过去那样的心情来记录身边发生的一切了。当我开始回忆过去,那些冰冷的文字又能够为我呈现出什么呢?所以,不妨就将自己现有的记忆与魔法,与这些文字结合在一起,这样无论是我,还是哪一匹有缘的小马,都能够看到那些生动鲜活的记忆,这一定会比仅有文字的记录要好得多。至于斯派克和暮暮说的,妄想症的事情,我并不认为它能够被彻底治愈。即使现在的我恢复正常,当某一天我再一次出现巨大的情绪波动时,它又会卷土重来。
我并不会去怨恨谁,从我获得现在这副躯体开始,与其他小马交好便成了一件没有意义的事。不过,有一点我似乎想错了。我所谓的微不足道,乃至沧海一粟的事物,却是其他小马穷尽一生所凝炼的珍宝。而对它们嗤之以鼻的我,其实是在亵渎它们。我呆呆地望着照片,想知道自己有没有对闪翼也做出类似的事情。即便已经不用道歉了,我也一定会心存愧疚,并将这份感情一直牢记在心头。斯派克就在外面,但这一次我不敢出声了,担心又会被他当成妄想症发作的样子。我和闪翼之间的回忆,可是有很多很多的呀。
嗯……从哪里开始回忆比较好呢。总觉得过去有关闪翼的很多事情都已经被记录在日记里面了,我偶尔……也会想记录些特别的内容进去。还是从她成年之后开始吧。
和其他的家人一样,闪翼也加入了家族创办的乐团。不过,随着父母一辈的逐渐离开,乐团的经营也开始变得举步维艰。没有了像他们这样既有能力又有才华的小马,即使依然能够通过碟片获得收入,但乐团却已经无法继续发展了。后来在我的授意下乐团解散,闪翼的生活也回到了稀松平常的状态。没有小马会愿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后辈将家族多年的基业一点点消耗殆尽,我也不例外,因此我给她的要求是,至少要为自己找到一份能够营生的工作。只是,闪翼最大的天赋也不过是音乐和魔法了,她能够做的事情似乎并不会很多。就在我想要帮她一把的时候,她却给我带回了被录用为音乐老师的喜讯。
“我下周就去报到!”她高兴地把录用通知递给我看,这让我也十分高兴。从开始担起抚养闪翼的重任时,我便开始对小马驹多了不少怜爱。时不时就会觉得,原来还有许多像她一样,甚至是比她的经历更为曲折的小马在等待帮助,还有许多这样的小马渴望着爱的滋养。我同情他们的遭遇,但也随时提醒自己一定要量力而行。
“说起来,教小马驹音乐,会不会很难啊。”下午茶的时候我问她。
“我想不会,”她露出灿烂的笑容对我说,“虽然让他们在这样的课上提起兴趣可能会花费很多精力,不过只要有小马愿意参与,甚至只是愿意听我演奏,我都觉得很满足了。”她的身上还残留着些许演奏家的风韵,不过一想到小马驹们似乎对她并不感冒,我对她的经历还是十分感慨。如果小马们都不再对音乐感兴趣,他们的生活一定会缺少很多的乐趣。并不是只有在音乐学院学习音乐才算得上对音乐感兴趣,将其作为调剂生活的一种方式的学习也是很好的。比起后继无马,这种让音乐日渐式微的风气才更令我难过呀。
时间一久我才渐渐意识到,平庸并不是制约小马们的一生是否出彩的主要因素,阅历和视野才是。我见过有的小马将自己困在名为熟悉的囹圄中虚无地走完一生,也见过如同我们一样一生波澜壮阔,最终亦在满足和微笑中离去的小马。正所谓,生命的厚度远比它的长度来得有意义。而在我看来,闪翼就是这样一个鲜明的例子吧。
不过,音乐老师并不是她的最后一站。后来在和我沟通的书信中,她告诉我自己在外面开了一家小商店,认为还是这样平淡的生活最适合自己。而且随着年龄渐长,她也没有那么充足的精力去应对小马驹了。按照她在信中附上的路线,我有幸在店里和她见了一面。她的脸上多了些皱纹,金色的眸子也多了些许混浊,但热情的本性依旧不变。
“好久不见,姑姑,”见了我她更是拿出了比平时更多的热情,“最近还好吗?”她当然也知道我经常会情绪低落,这样的问候在我看来已经稀松平常。
“嗯,我很好,”我一边看着她身边琳琅满目的商品一边问,“怎么样,最近生意好吗?”
“还可以啦,”她笑着回答,“每天都有一点收益也是很有趣的。而且呀,你可以坐在店里观察来买东西的形形色色的小马,这是一种十分新奇的体验。”看她这么开心,想必每天过得也一定很充实。听住在商店附近的小马说,闪翼经常会吹吹笛子,悦耳的声音赢得了许多顾客以及周围邻居的称赞。可能他们只知道小闪在那里开了店,却不知道她参加过乐团吧。
我们一直聊着各种各样的话题。时间悄悄来到下午,我的肚子已经开始抗议了。闪翼当然也注意到了这点,打趣地问我要不要留下来吃个饭。
“姑姑想尝尝我的新菜吗?”这个调皮的家伙,明知道我自己不擅长做饭,故意用这样的方式来引诱我,“我自己尝试了一下,感觉味道还不错呢。”
“当然可以,我已经迫不及待了。”我自然是无法拒绝美食的诱惑,便主动留了下来,还在厨房里帮闪翼处理食材。不知道她是在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么多菜品的,明明一开始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还只会做些简餐。不,应该说是我太迂腐了,限制了她的创意。而且,既然知道我喜欢这些食物,有意地投其所好也可以有效地降低试错成本。总之在厨艺上,现在的闪翼早已经超过了我,甚至已经能够和斯派克的菜品一较高下。
正是因为见面的时候察觉不到任何异样,当我突然和她分别的时候才感到猝不及防和无止境的悲伤。因为,这世上又少了一匹能够听我倾诉、与我关系亲密的小马,她的离去是最近这几十年来最沉重的打击。长辈的老去尚且能够让我稍有心理准备,可作为晚辈,她的离开丝毫不亚于我送别妹妹最后一程的时候。而且,她甚至连医院都还没有去啊……习惯了在病房里道别的我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个结果,身上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样迈不开步,甚至连饭都是斯派克送进来的。她走得太突然,以至于我还没有和她好好道别……
她的葬礼很简朴,似乎也没有什么熟悉的伙伴参加。她的热情和阳光曾经感动过很多小马,但作为家属,我并不会强求他们到场,他们能够被那抹笑容鼓舞,好好生活便是最好的报答。当葬礼的流程结束,我和斯派克面对她的墓碑,心中感慨万千。
“这可能是我见过的最朴素和简陋的葬礼了。”斯派克毫不客气地说。我见过的比他多一些,但是像闪翼这样的葬礼的确不多。如果非要吹毛求疵的话,像闪翼这样生活条件优越的小马,她的葬礼大概也是我见过最朴素的。
“嗯。”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应了一声。对我而言,这样的道别方式倒也不错。只是,如果闪翼知道了自己会是以这样的方式离开,她会不会感到寂寞呢。
“原来是这样的吗。哈哈哈……”放在以前,她肯定会露出这种落寞的笑容吧。
“真是太可悲了,”斯派克愤愤道,“明明像她这样的小马应该——”
“斯派克,”我打断他的话,用蹄子摸着他的头,“事已至此。”已经结束了,不是吗。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还要为了葬礼是否隆重而烦恼呢。那只不过是个仪式罢了。我一直相信,只要小马们愿意记住,即便葬礼办的再怎么简朴,他们也会记住闪翼这个名字和送别的这天。
“该回家了,”我抬头望着阴沉的天空说,每次葬礼前后基本上都会遇到这样的天气,“我们也回去吧,斯派克。”见我并没有追究,斯派克也乖巧地跟在我的身后。就这样一年又一年,我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位家族成员。这是一个时代的结束,也是另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该翻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