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日暮
“姓石的，把这桶馊水抬出去。”
天剑府的外门弟子捏着鼻子，对着石魈大吼大叫。
望向双手环抱木桶的背影，卯足力气对准他的大腿，就是狠狠一脚。
把他踹出一个趔趄，脑袋险些扎进馊水里。
摇晃的馊水翻滚着，溅了出来，被男子用身体挡住。
盛夏的气温带着滚滚热浪，一阵阵恶臭腐烂的气味涌入鼻腔，换做常人早就狂吐不止。
“哈哈哈，你这个不能修行的废物，还不赶紧滚出去，别脏了我们天剑府外门的土地。”
石魈面无表情，没有放出什么狠话，更没有反身还击。
只是抱起盛满馊水的桶子，沿着蜿蜒曲折的小路，向着山下那辆专门拉送馊水的破旧马车走去。
噼里啪啦的响声不绝于耳，一根细长的鞭子不断抽打着。
瘦弱的马匹没有半点脾气，低着脑袋不肯动弹半分，马夫在那里骂骂咧咧的叫唤。
“吃吃吃，一天天就知道吃草，三天前不是刚喂过你？”
青年见状，面无表情的脸上显露出一丝怒意，重重砸下手里的木桶。
发酵恶臭的味道飘来，马夫噌的一下，向后跳出去三米多。
“姓石的，赶紧把馊水倒进大桶里，老子还要赶在日落前把这批泔水处理掉。”
马夫看到石魈没有动弹，抄起鞭子抽向了对方，精准的落在了他的脚边。
“看什么看？还不赶紧滚开！有多远，滚多远。”
“赵马夫，这是我的一些心意。”
赵马夫原本愤怒的脸色瞬间消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阿谀奉承的脸色。
“小石，我就知道你这人能处。还是那个老地方，你知道的。”
赵马夫一把夺过那几块碎银子，马鞭随手扔在地上。
头也不回的向着酒肆赌庄的方向狂奔，生怕下一秒石魈会后悔。
南陵城外，偶尔就会出现这么一个景象。
面无表情的青年弯腰捡起马鞭，掸了掸上面的尘土。
看了看那副尘土密布的马鞍，拍了拍老马的脖颈。
牵着缰绳，拖着那辆运送泔水的马车，徒步走进山间的小路上，消失在南陵城的视线里。
两个小时后
石魈带着马车现身在一处牧草丛生的山谷，而非赵马夫常年倾倒垃圾的山涧。
弯曲手指，放在嘴边，吹出了响彻山林的口哨声。
片刻后，冲来了一群黑毛山猪，眼巴巴的看着石魈。
山猪们骨瘦嶙峋，看上去营养状况十分差。
“来来来，每个都有，不用争抢。”
上百斤的马车大桶被石魈用一只手臂轻易抬起，里面发酵的剩饭垃圾倒出了一地。
山猪争先恐后的抢夺着，生怕慢一秒就抢不到自己的食物。
石魈拍了拍不停流口水的马匹，解开了缰绳跟马鞍，让它到山谷里果腹。
“人类，为什么要这么做？”
山猪群里的老首领慢步走了过来，作为这片山脉里唯一开启心智的野兽，不知为何可以与石魈交谈，其他的动物完全没有半点可以交流的能力，只有生存和繁衍的本能。
“不知道，看你们很惨，算不算一个理由？”
石魈坐在石头上，看着那些动物，他也搞不清楚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做。
“狡猾的人类，不要希望我们会报答你。收起你那歹毒的心肠，我会一直盯着你的。”
整片山脉原本就是未开化的野兽，以及步入修行之道的妖兽们所生活的世界。
偶尔有贪婪地人类进入此地伤亡，还是有迷失方向误入人类城市被击杀的野兽妖兽。
双方都各有损失，基本都相安无事。
直到人族的人口不断膨胀，对资源的渴求不断加深，贪婪击碎恐惧，诞生出无止境的毁灭与破坏。
降妖之战自此拉开，在人族完胜的结局落幕。
兽族先天实力浑厚，境界随寿元损耗，不断成长，威力看似不可限量。
但对一切战力皆是自然进化的本能，身体结构并不适合修习功法，除非毁灭自身根基，舍去兽族的形态，身体才有足够的可塑性。
人族的身躯如同橡皮泥，可以通过各类修行体系，进行再塑造，打磨成自己中意的状态。
兽族的躯体如同钢铁巨块，不同的分支种族就是不同的高强度巨块，比如火狼就像是火焰巨块，风狗就是飓风巨块。
它们的战斗方式就是将体内的力量爆发出去，根据无尽岁月的进化，形成固有的攻击方式，并不会有后天的修行与改造。
如此一来，双方的战斗从一开始，就已成定局。
人族可以不断调整战斗策略，研究出更具有针对性的战术打法，优化配合，提升灭除兽族的战斗效率。
而兽族就是先天血脉本能的三板斧，三板斧砸下去，黔驴技穷，逐一突破，身死道消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石魈查看过降妖之战的历史与战绩，已经明白了这么一点。
对于兽族来说，从一开始，这就是必败的战争。
他把自己对野兽的同情心，归根于对人族霸凌弱小的不满。
突如而来的狼嚎声从远处传来，惊的满地的山猪四散奔逃。
石魈连忙将提前准备的牧草搬来，盖在剩饭剩菜堆积的小山上，牵着马匹回到马车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草丛里黑影闪动，从他的身后掠过。
马蹄声急，很快冲过来几个背负了弯弓的修仙者，牵引缰绳，停在了石魈的面前。
“小子，你看见过三只灰狼吗？两大一小。”
石魈面无表情的摇摇头，脚边的青草被一马鞭抽的爆碎，绿色的碎屑在空中飞舞，被山风吹到了山谷里。
“说实话，到底看到没有，呕……”
空气里的馊水味道飘了过来，熏得那人眼冒金星，差点翻身落马。
“好啊，你这家伙，居然把剩饭剩菜的馊水倒在这里。”
“别无事生非，看样子他的确不知道，那三匹灰狼都不是等闲之辈，瞬间就能把他撕碎，谅他也不敢包庇那些妖兽。”
很快几个修仙者在周围找了一圈，甚至去翻看了下那块剩饭馊水堆成的小山。
一无所获的他们很快就离开了那里，临走之前，那个领头的修仙者专门回来看了一眼石魈，这才扬长而去。
日头慢慢西斜，确定哪些人不再回来。
石魈咳嗽了一声，馊水剩饭小山不断抖动着，钻出来三匹灰狼，正是之前被追猎的三只。
公狼的体型很大，身上到处都是创伤，被馊水浸泡后，浑身上下散发着恶臭的气味。
看着早就吃饱的马匹，转头看向那三匹灰狼。
“能听见我说话吗？”
“刚刚不是幻觉？”
灰色公狼眼睛微眯，警惕的看着石魈。
它们之前就被掌握兽语的修真者坑害过，现在不敢有半点的松懈。
“跟着我，那边有条溪水，可以让你们清洗一下躯体，不然伤口被感染，大罗金仙在世，都救不了你们。”
灰色母狼护在小狼崽身边，看了看身前的公狼，点了点头。
三匹狼小心翼翼的跟在了石魈背后，走了将近十分钟，好几次都感受到灰狼的步伐加快，似乎有什么其他打算。
“到了，就在前面！”
话音未落，公狼身体爆发出一股强力的灵气冲击，向着远处的石魈飞扑过去。
石魈轻拍马匹脖颈，让它快速离去，反手一拳砸在公狼的面门上。
公狼发出一声惨叫，倒飞出去，刚刚落地，张口喷出一道螺旋风炮。
旋转扭曲的飓风化作白光，砸向了远处的石魈。
石魈不敢有半点松懈，就地一个翻滚，从腰间取出一柄短刀，紧握手中。
见到寒冷的刀刃，公狼仰天长啸，让母狼跟小狼到河里清洗躯体。
“这是做什么？我没有任何恶意。”
“人族都是这么说，但是看看你们做了什么？”
灰色公狼加速奔行，扑向了石魈，反被对方一脚踹飞。
好巧不巧，直接跌进冰冷的溪水，翻滚了七八圈才慢慢停下。
山间岩石缝隙里的寒泉冰冷刺骨，公狼身上的各种污渍被快速清洗，身体因为体温快速降低，不断地颤抖着。
“这就是你的计谋，用冰冷的寒水麻痹我们的神经，趁机一锅端掉我们。”
快速前冲，撞到了石魈，锋利的狼牙向着他的脖颈咬去，想要一击致命。
石魈筋肉紧绷，双腿发力，踹向了公狼的腰腹。
后者划出一道弧线，落在地上，滑行了十几米，这才慢慢停下。
没有半点喘息的时间，公狼再度发起进攻，向着石魈狂奔过去，体内的灵气不断压缩，狼头开始扭曲变形，恐怖的力量在汇聚，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爆丹！”
石魈发现灰狼居然引爆妖丹，想要跟自己同归于尽。
这个距离根本无法凭借双腿逃开，何况还有远处还未跑远的马匹，甚至远处的母狼与狼崽都有可能被波及。
退无可退，便勇往直前。
石魈不再留手，不退反进。
对准灰狼的脖颈，反手一刀斩落，彻底了结对方的性命。
红色喷泉从野兽的脖子断截面涌出，身体无力地倒下。
没有开启心智的母狼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仰天发出一声哀鸣，带着身后的小狼崽子冲了过来。
石魈很同情野兽，但不表明他会无底线的容忍对方的进攻。
相比已经可以使用血脉灵术的灰色公狼，母狼与小狼崽可以说是不堪一击。
一个照面，便当场暴毙，甚至不是一合之敌。
走到溪水旁，清洗干净手里的匕首，回到了马匹身旁。
手掌刚刚接触缰绳，马匹的身体明显一阵僵硬，没有以往闹脾气的性子，明显老实了不少。
连石魈都没有发现，从灭除三匹灰狼开始，他拉扯缰绳的动作都粗暴了一些。
回到山谷附近，看到又开始进食的山猪群，老山猪头目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人类，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救了那三匹狼，它们却想要我的命。”
“站在我们山猪的角度来看，灰狼那种肉食动物，自然是越少越好。对你们人类来说，也是这样。看得出，你还很年轻，想不通很正常。”
“你这是在劝我吗？”
“身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山猪头目，达不到劝说人类的水平。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过分同情其他种族，只会导致灭亡。与其希望寄托在其他种族身上，不如增强自己的力量。所以说，我想跟你说件事，人类。我们打算离开这里，到更深处闯荡。”
“为什么？难道这里不好吗？”
“这里兽族稀少，的确安全，偶尔还有你这个人类为我们提供食物。但距离人类太近，我们的族群无法承受这种风险，而你的这些食物，远水解不了近渴。族群要发展，单凭这些施舍远远不够。”
“外面的竞争更加残酷，以你们的实力很可能变成盘中餐，何不在这里安全度日？”
“要说安全，我们成为人族的灵兽，相对更加安全。”
山猪头目试图抬头看看天，可是眼睛的位置只能让它看到前方的树林叶片。
“若是血统纯真，甚至不必参加战斗，每天吃饱繁衍，不断提供血脉力量强大的子嗣后代。但那种安逸舒适的生活，不过是坟墓里的狂欢。”
石魈陷入了沉思，而那老山猪又开始自言自语。
“身体还活着，灵魂却已经消亡。”
等到日头慢慢西下，石魈这才回过神，架好马车，看了看上面的马鞍。
微微思索片刻，蹬着马镫，笨拙的爬上了马。
换做是以前，早就嘶叫着把他颠下去。
可现在的它已经没有了曾经的抗拒，这次马匹十分安静，在他的控制下，慢慢向着远方的南陵城走去。
……
“姓石的，你到底在做什么？磨磨唧唧，还以为你把我的宝贝马匹弄丢了。”
赵马夫夺过了马鞭，翻身上马，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难道我之前都做错了吗？”
石魈看着自己的双手，向着桃子山的方向走去。
远远地就看到了一团醒目的火焰在山顶摇曳，是那么的刺眼。
某种难以言说的情感在心中爆发，石魈拔腿向着山顶跑去。
黑暗的夜晚悄然而至，二十年难得一遇的皎洁明月爬上了天空，照耀在石魈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隐约之间，那影子因为高低错落的缘故，好像变得异常巨大健硕，还有一条像是尾巴的东西在不断摆动。
桃子山说是山，其实是一座小土丘，短短几息时间就能爬上来，还没到达家中的院落，就听到几个天剑府弟子的声音。
“看看那个老太婆，还在那里阿巴阿巴，什么让我们别伤害石魈阿巴阿巴……”
天剑府弟子咧着嘴，故意模仿着老人的表情，作出丑陋的表情嘲讽了刚刚的“杰作”。
四个天剑府弟子就觉得眼前一黑，好像有一阵风吹过，都揉了揉眼睛。
“呃，你看到什么东西没有？”
“是什么野猫野狗吧。”
木屋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传来，一道黑影抱着什么东西踏着火焰走出。
火焰妖物，是四个天剑府弟子的第一反应，望着那个“不畏火焰”的“怪物”。
步伐坚定，周身缠绕着火焰，头发在不断燃烧，他却没有半点反应。
眼中只有那已经没有声息的老人，手里还攥着为他准备的鞋垫。
那是前几日，老人神神秘秘的告诉他，等到他生日那天，要送给他的礼物。
浑身上下的衣服在火焰中慢慢变得焦黑，轻轻放下老人，脱下脚上快要磨穿底的布鞋，换上了已经焦黑的新鞋。
身体开始不断膨胀，金色的毛发在体表疯长，手腕粗细的大尾巴不断抽打着地面。
蓝色的脸庞露出狰狞的表情，嘴角不停地抽动。
“你们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