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舍友还没回来，宿舍内空无一人。
秦坤进去将书包甩在自己椅子上，走到阳台的洗漱台前打开水龙头冲洗自己的脸，哗哗的水声响起。
不久，肆昼出现在隔壁，站在一边安静地看着狼狈的她。
秦坤洗好了深呼吸几下，察觉到背后有人，转了身，看到肆昼后脸上没什么表情。她走到靠近肆昼的栏杆旁边，想了想，背靠着坐下来，曲着腿。待会儿就去洗个澡换一身轻松，不管脏不脏了。
身后的肆昼同她近在咫尺，弯腰一伸手就能碰到她，思考了下也学着她背靠栏杆坐下。
两人背对着背，一肘之隔，肆昼能清晰听到耳边传来的呼吸声。
四下安静了好久，肆昼想人也应缓够了，于是道：“秦坤，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没有回答，但有在听。
“你有什么烦心事可以告诉我啊，憋在心里，会很难受的。”
秦坤微仰着头一动不动，后脑勺抵着栏杆，额前被打湿的碎发发尖缓慢地滴着水，水珠滴在面庞上缓缓滑落，轻得像是怕打扰了此刻的平静。她无力地阖了阖眼。
肆昼正思考着又该说些是什么来开导人家，然后等来了对方的开口：“说出来，就有用吗？”
语气平淡的一句话，但好像透着一种无奈的疲意。
得到回复，肆昼一喜，赶紧道：“有用啊，起码将烦恼分了一些出来，而且我说不定能帮你呀。”
“……你？”
“嗯。”
“你帮不了。”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帮不了呢？”
肆昼一笑。
过了好几秒才出传来回应：“……不想说。”
“好吧，”肆昼不强求，转而用轻松的口吻道，“那我们聊点别的吧？把注意力转移开，不去想那些让你心烦的事，然后你心情就会好起来了。”
“聊什么？”
秦坤不觉得她们之间有什么好聊的。
“聊……嗯……”肆昼快速地一想，“先聊今天的肖老师吧，你说他为什么能发现我上课在开小差呢？我明明伪装得那么好……”
语中充满疑惑，像真有那么回事儿似的。
还伪装的好，秦坤想笑，但没笑出来。
“小灵（老师）今天上课手机不是有电话打过来吗？肯定是张教官，哈哈，也不知道小灵直接挂他电话他会不会生气，他敢？……”
“还有放学的时候，大磊拍着他书包说带了手机，瞧那得意的样儿。我告诉你哦，其实他上午课间偷偷将手机拿出来玩塞在了抽屉压根没放回去，一会儿回宿舍只能好好午休喽……”
……
女孩滔滔不绝的话响在耳畔，光听声音就能想到她脸上一定挂着愉快亲切的笑。
她怎么好像从没有烦恼一样呢？秦坤突然有点羡慕，转而鼻前一酸——
可这样一个乐观开朗的人，正在耐心地同她讲话，即便她不回答。
“肆昼。”
“……啊？”
秦坤一声把肆昼叫住了，肆昼停止自说自话，向一边偏过了头。余光之中，身后人后脑勺离了栏杆，稍垂下脑袋，把曲起的腿又收回来些，一肘搁在膝盖上。待她换了个坐姿后肆昼才听她说：
“对不起。”
语气平和，很干净的三个字。
“嗯？”
肆昼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说对不起？”
“……在教室，还有路上，我态度不好。”
秦坤看着人冷，但却是敢做敢认的。
肆昼有些意外，回想了一遍那句认错的话，由衷笑了：“没事啊，谁没心情不好的时候？”
说完又补，“我跟你说，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才叫吓人。”
吓人，用这个形容词……
“都过去了，咱别想了好吗？”
肆昼侧过身，向后扭过头，一手抓上栏杆，像怕人听不见将脸靠上去，都贴上栏杆了。她盯着秦坤的后脑勺，“坤，饿了么？都没吃饭呢。”
刚一路两点一线地跑回来，确实午餐都没去吃。
秦坤一想，自己没吃，肆昼跟着她回来不是也没吃吗？
怎知肆昼又说：“我带了朋友刚给送来的盒饭，有两份，我们一起吃啊？”
秦坤偏过头时，人已经起身快步进宿舍了。
不对，不久前秦坤前脚刚回宿舍，肆昼几乎是后脚就到了，她什么时候拿的盒饭？她飞的？而且又为什么刚好有两份？
秦坤疑惑中，肆昼就抱着盒饭出来了。真有两份，上下叠放，打包很用心。
秦坤站起身，顾不上拍去身上的灰，看着对方将其中一盒连带包装好的一次性餐具越过两道栏杆从那边递过来。
视野里，包装精致的盒饭上方，是女孩好看的笑容。
“请你的，邻桌。”
盒饭看着很贵的样子，秦坤犹豫接受了会不会不太好，但不知是什么吸引了她抬手去接过了那份盒饭。
盒饭量很足，还是热乎的。
秦坤后来回忆起，当时烦恼抛在了脑后，也没想起为在宿舍吃熟食会被扣分而担忧，天气正好，她在宿舍阳台和另一个女孩面对着面在栏杆上吃盒饭时，胃口不错。
……
时间差不多到了，双方舍友陆续从饭堂回到宿舍。
秦坤的舍友王雲出了阳台就看见隔着栏杆站在一起吃着盒饭还边聊着天的两人，这场面让她先是愣在原地——秦坤竟也能有如此一面？
两人一齐看向王雲。
王雲半天才结巴道：“秦、秦坤，嗨，肆昼，我，我来洗个头……”
肆昼说：“洗吧，不碍事儿。”
王雲迟疑着点了点头说声好，然后开始干自己的事儿，动作因有人在旁而有些不自然。
一会儿，秦坤吃完，肆昼也刚好吃完，主动将秦坤的餐盒接过去拿垃圾去处理了。
秦坤手上一空，居然有点手足无措，想起来，拍起了身上的灰。
正要提步准备进屋取另一套校服去洗个澡，谁知王雲一声尖叫传来，同时袭来的是落雨般的冰凉水珠。
秦坤转头看去，只见王雲着急忙慌地用手捂着洗手台上一只突然坏了的不断向外喷水的水龙头。原来是这小女生拧水龙头时不知哪出错了，手柄整个给掰了下来。
王雲被水喷得校服上衣湿了大半，下意识伸手去捂住时整个人都是震惊的。秦坤难以幸免地沾了一些。
王雲缓了神道：“对，对不起！秦坤你先走开点，先进屋里，我去找修理员。”
水龙头仍不断吐水，从王雲指缝中拼命冒出。其他舍友听到动静也跑了出来，围在水龙头边捣弄着，手忙脚乱。
王雲换了一人堵水龙头，正想出宿舍找人。
“等等。”
这时，秦坤迈步上前来，蹲下去，在洗手台下面伸手去扭水阀。
舍友恍然大悟，一个个怪自己惊慌失措咋这么笨呢。然而，秦坤将水阀扭来扭去，却不见上面那损坏的水龙头停止冒水。
水还在哗啦哗啦哗啦。
金玉岚：“坏了？”
是真坏了。
什么鬼……水阀都能坏。
看来是该提醒宿管找维修人员来修一修。
秦坤放弃了，白挨了一手灰站起了身。
王雲：“要……要找人么？”
秦坤看了眼在舍友手下拼命冒水的水龙头，想了想，镇定地道：“走开，我看看。”
舍友王雪和金玉岚两人没犹豫，利索地移开身子让出地方。按着水龙头的陈欣天真地张大眼睛看着秦坤，手紧抓着不放。
秦坤伸手抓起洗手台上掉落的手柄：“放开。”
话语可能生硬，但态度是平和的。
陈欣没立马照做——如果那样的话，秦坤和其他人会被溅到的。然而瞧着秦坤那不容置喙的神情，她最终还是放开了。
水哗哗四溅了两秒就消停了下来，水龙头换秦坤的左手给按住了，她说：“你们进去，有事儿叫再出来。”
舍友乖乖听话，开门进了屋中，但也将窗开了条缝，扒拉在窗边不放心地看。
秦坤拿起脱落的手柄，正要研究怎么安时，身旁站出了个人。她偏头，就看到肆昼微弯着腰两眼注视在水龙头上，似乎也在研究。
秦坤一惊：“你怎么过来的？”
肆昼姿势不变：“翻栏。”
翻，翻栏？
这里是六楼，近20米高。肆昼不知何时见了隔壁状况，便上来手往栏杆上一撑就翻身跨过两个阳台之间的栏杆跳到了这边。该举动着实危险，要是稍不留神掉了下去，不死也残呐！而且栏杆高到胸口，她能翻过来，不是一般的厉害！
米莉她们刚一出阳台就看到自己舍友肆昼翻栏的场景，惊吓地趴上栏杆上往这边看。
秦坤一晃神，手没抓稳，水不留情面地往两人身上喷了一把。
肆昼：“快安上吧，水漏掉了怪可惜的。”
秦坤拿着手柄安了起来，边安水边起起伏伏地喷涌，秦坤的修长手指强而有力又十分灵活，却也阻止不了无形的水飞溅。
她有意用身体遮挡，没多久自己的衣服就湿了大半。肆昼争着要修，却让秦坤的身体阻拦了。
短发女孩一丝不苟，拦着水花专注地进行公共设施的维修，趴在窗前的舍友看着心疼又感动。
秦坤平常在家总是一个人，什么都自己干，家具坏了是难免的事，哪次不是她自己动手修好的？
秦坤看过，手柄只是脱落，没有破损，安上就好了。她抵着水压将手柄盖正在水龙头上方，准备安接，最终还是肆昼伸手锤的一拳将手柄给归位了。
喷洒的水止住了，秦坤来回拧了几下确认安好，被叫进屋里的舍友这才开门出来。
王雲对衣服湿透的人说：“秦坤谢谢你，你，你现在去换身衣服吧？”
秦坤：“我要洗个澡。”
对的，她有洁癖。
肆昼看着秦坤几个舍友眼睛放着光的表情，乐地用自己的肩碰了碰秦坤的肩：“看不出来，你也挺热心嘛。”
相处没多久，平时也没什么交流，舍友弄坏了水龙头却不顾水溅湿自己而去帮忙。
王雲她们微笑着，像是刷新了对秦坤的认知。
秦坤往肆昼身上瞥了一眼，她衣服也有些湿，“你也回去换衣服。”
“哦。”
肆昼很理所应当地一转身往栏杆走。
秦坤愣了——她是打算怎么过来怎么回去吗！
只见肆昼手往栏杆上一扒真打算翻栏，对面的舍友也震惊，担忧地伸出手来试图接住她，怕她摔喽。肆昼要起跳之际，被快步上前的秦坤抓住手腕拉了回去。
“真不怕死？”
秦坤皱眉，等人站定，她手撒开。
栏杆的高度对于秦坤来说，翻过去也是轻轻松松的事。可她没那么作死，在地上怎么翻都无所谓，可这是六楼，失足掉下去神仙也救不了。不过嘛，这种危险的傻事自己曾经也不是没干过……
肆昼小小的不满：“我翻得过去。”
“知道你厉害，”秦坤淡道，“要真有万一，害的不是你一个人。”
——某中学一女学生在宿舍翻栏失足从六楼坠落身亡，全校师生陷入恐慌，目前警方正在进行深入调查，学校人员正安慰死者家属……
肆昼撇了撇嘴，知道秦坤明明是在关心自己，就是不承认。
她妥协了：“好吧好吧，我勉为其难兜个圈回去。”
王雲不忘给肆昼道了声谢，肆昼挥挥手就走了。
肆昼换了身校服，实际上应该说是瞬息蒸干了自己衣服上的水。她来到自己床铺下，脱掉鞋就爬了上去躺平。
作业变得越来越多，每天几乎都有做不完的作业，舍友们利用中午闲暇之余着急忙慌地补作业，个个坐自己床上对着小书桌奋笔疾书。
方姝敏一见躺在床上悠闲的人，就问道：“肆昼，你作业写完了？”
肆昼用手枕着头：“不写。”
她书包都没带，写什么？
方姝敏很佩服，顿了会儿又问：“肆昼，你成绩……是不是很好？”
肆昼答：“时好时差吧，看心情。”
舍友们是人生中头一回听到这种话，一个人从来不做作业，上课也不听讲，考试成绩好不好看心情——这究竟是彻底堕落的学渣，还是个另类的学霸呢？她打算假装混完三年，高考的时候一鸣惊人？
米娜她们已经张大了嘴巴。
肆昼摸摸校服裤兜，随口道：“呀，我手机落教室了。”
米娜随口一问：“你放哪儿了？”
肆昼：“嗯……桌上。”
米娜米莉：“桌上？！”
那么光明正大地丢三落四，是怕别人瞎看不到吗？
下一秒肆昼抬起一只手，手里拿着台手机。
方姝敏又愣了：“你，你刚才不是说放教室了？”
肆昼怔了一下——太不习惯了，她还当是从前，以为四周的人都是自己的同类，随心唤物的基本技能不过大脑就给使出来了。
她呃了半天，只能撒谎：“sorry，在另一边裤兜。”
舍友拉下了脸，心想这人是不是闲得慌？
方姝敏边写字边问：“不是我说，肆昼，你一天到晚盯着手机究竟在看什么？”
肆昼眼不离机：“……上网聊天，正事儿。”
正事儿？她要是编个理由说用手机看教学视频还说得过去！
米莉：“肆姐，你初中……也这样？”
“我没……”肆昼本来想说她没上过“初中”，可说出来谁信？于是转口道，“啊，是。”
她在原来的地方比别人早几十年毕完那里的业，能独当一面、呼风唤雨之时，这些小女孩恐怕连爷爷都没出生。
“我的天，”米娜想用笔砸人，“你还让人活吗？”
逍遥自在地就混进了一中？那她到时是不是也要逍遥自在地考个清华北大？
方姝敏已经准备好拿起床上的枕头砸过去了。
“你们……”床上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的人好像丝毫未察觉到来自舍友的火药味儿，“你们安心做作业，别说话了，不要管我。”
舍友们脑子都要炸了——她还怪她们打扰到她了？
哎呦呦没办法，人家是人家，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管别人优秀做什么，又不是自己的，万事还需靠自己！
烦恼的女生们无奈摇了摇头，不再言语，认命地让自己在知识的海洋中沉降，越沉越深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