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动心也是一种罪
颠簸马车里,白月音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唐明栎。
唐明栎听得目瞪口呆,对白月音又是琢磨不透,又是被她震惊到了。
白月音也不避开他稀奇疑惑的眼神,直视他,还凑近了一些,微微仰头盯着他问。
“王爷这个眼神和表情,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马车被路上的石头绊了一下,无一集中精神想偷听马车里的说话声,没及时拉好绳,马车剧烈晃动了一下。
白月音倾身凑得太近,毫无防备地一个摇晃,脑袋就撞在了唐明栎怀里。
唐明栎怕自己受伤的右手被她撞到,抬起手臂,倒像是敞开了胸怀去拥抱她。
唐明栎的眼神和表情,白月音读不懂,不确定他有没有听懂自己的计划,能不能配合自己,步步为营去让白义盛掉入陷阱。
但是,此时此刻唐明栎失去节奏的心跳声,慌乱无措的心跳声,白月音听得明明白白。
“意外意外,纯属意外,我可不是故意要占便宜,吃王爷的豆腐。所以,王爷也不必脸红害羞。”
“我、本王爷为何要脸红害羞?我,是这马车里头太闷了,本王爷习惯独乘马车,不习惯与人同在一个马车内,空气都不够了!”
唐明栎越澄清,脸却越红,耳朵都通红起来了,着实可爱,白月音忍不住就笑了,摆摆手,也往另一边挪过去一些,跟他拉开更大距离。
“明白明白,王爷金贵,呼吸也要自由,要更大的空间。不过,此事我只与你详说,就只能委屈王爷凑合一下,跟我挤在一个马车里呢。”
唐明栎果真如传闻中,没有风流轶事,不爱拈花惹草,儿女之情这回事,他仍是纯情,十足孩子气。
“呵,这也是本王疑惑的事之一啊,为何不跟无一细说你的计划?只让本王来配合你的计划?无一不是收钱办事之人吗?不是更适合为你奔走安排?”
唐明栎侧身盯着白月音的脸,不放过她的表情变化,确保自己不被她戏耍愚弄。
白月音对无一很好,宠溺又偏袒,寒楼那次,再到今日抓鱼野餐,全都是隐藏不住的细节,偏偏都让唐明栎捕捉到了。
自己当朝提亲的对象,对另一名男子无微不至、喜爱的眼神藏不住,唐明栎就算不是吃醋,也是有自尊心,要面子的,心里总有根刺。
“无一?他,只是我们以银两委托工作的人,不过是个外人,与我们的关系,也只是生意来往。如此重要的事情,怎么能随便告诉他,让他参与。”
白月音笑盈盈说着,还故作亲昵地对唐明栎眨眨眼:“我与王爷迟早一家人,不一样。”
唐明栎冷笑着往旁边挪开一些,跟白月音拉开距离,警惕地打量她。
“是吗?本王怎么觉得,你是怕无一牵扯到麻烦和危险之中,才故意将他排除在这件事之外?”
无一对白月音来说,就像是需要被保护的“孩子”。
无一明明是个凭实力混江湖的大男人,比白月音、比自己都要年长,白月音对他,总是有一种“保护欲”。
唐明栎从旁看来,错觉无一是个“孩子”,白月音处处为他操心担忧,不放心,又怕他陷入危险,怕他受伤。
唐明栎也知道,自己产生这种“错觉”就很扯,很不符合现实。
可是,每一次亲耳听亲眼见,他就有这样的感觉,内心深处就不禁产生莫名的不爽快不痛快。
他恨不能直接对白月音发出质问:你和无一之间,算什么啊?你们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你们前世是母子,你带着前世记忆来今生找儿子?
白月音看无一的眼神,对无一的态度,除了亲情,就只能用爱情来解释了。
白月音明显慌了,别过脸,还故意掀开马车帘子嘀咕:“这都到哪了呀?人都有些犯困了,怎么还没进城呢。”
以无一的身份,要是被白义盛察觉他参与其中,不管是白义盛还是白将军,他们都能够让无一不能继续留在京城,甚至不能活在世上。
唐明栎不同,他贵为王爷,即便参与其中,被白义盛察觉端倪,白将军有所怀疑,没有真凭实据,他们不敢对他如何。
何况,挖坑让白义盛掉进去这件事,自己筹谋准备了那么久,无论是财力人力都到位了。
办事的人都来自于南方,在京城是初次露脸,不会引起怀疑,更不会联想到自己身上来。
赵灵双带着药材药物,还带着京城内外几位名医,在王爷府等了一天,从白日盼到了深夜。
马车声响传来,赵灵双比管家跑得还快,站在门口,张开双臂迎接:“恭迎王爷回府!”
无一坐在马车前面,翘起双手双脚,乐呵呵等着看一场大戏。
果然,马车帘子掀开,白月音先探出头来,先下了马车,赵灵双立刻惊呼一声:“你、你们去约会啊!约会了整整一天,肯定很甜蜜,羡慕死人了!”
白月音瞥一眼看热闹的无一:“王爷手受伤了,下马车也不方便,你不该帮一帮重要的金主爹吗?”
“嘿,对对,金主娘亲说得有理啊!金主爹爹,我来了!”
无一立刻跳下马车,在马车底下伸出手候着,等着搀扶唐明栎。
“口无遮拦的,你不是京城万事通?你要是总这么随口胡说八道,可是自砸招牌了!”
赵灵双气呼呼挤开了无一,小心翼翼搀扶唐明栎。
“男神,不,王爷!您受了伤还跑哪去啊?风吹日晒的,会加重伤情的!”
唐明栎盯着赵灵双的脸看半天,才想起她:“啊,丝绸庄那个,女流氓!”
唐明栎惊慌地推开赵灵双,择路躲避,前无进路,后路也不能逃,只能躲到白月音身后去。
19年前,唐明栎也这样躲在自己身后。
白义盛猖獗提议,“明日带上我们的吉祥物,主动出战吧”的时候,年幼的唐明栎吓得脸色苍白,躲在烟羽身后,小手抓着她的战袍,瑟瑟发抖。
烟羽轻轻握住那只柔软细小又冰凉的手,虽然不敢当众顶撞白义盛,也鼓起勇气,小心提醒:“大将军还未到,军令未下,先骑三思而后行。”
“你!混账!”白义盛当时就怒摔酒杯,酒水撒了一地,那一夜才会对烟羽出手。
19年后,白月音没有握住唐明栎的手了,却仍然为他说话。
“赵姑娘的热情,看来是吓坏我们家王爷了。”
赵灵双眼睛瞪得贼大,喃喃嘀咕:“姐姐真是的,前些日子收了我那么多好东西,居然不帮我说两句,哼,情敌就是情敌!”
赵灵双似乎领悟了,不能相信情敌的话,更不要奢望情敌会手下留情,急忙自己解释清楚。
“王爷误会小女子了。小女子赵灵双,在半年前花灯节,对王爷,一见钟情!可是,半年来寻寻觅觅,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王爷。那日在丝绸庄偶然重逢,难免有些激动,才会冒犯了王爷,吓到了王爷。”
怕唐明栎不信,赵灵双指天发誓起来:“我赵灵双对天起誓!若是——”
白月音大步上前来,轻轻拉住赵灵双的手:“赵姑娘不必如此,王爷只是出行一日,身心疲惫,又不知道你的一番情意,才会受惊。”
白月音回头给唐明栎眼色,让他配合一下。
“就是她说的那样,本王今日奔波劳碌,太累了。赵姑娘带着药材和医师上门等候半日,这份情意,本王心领。”
唐明栎虽然让人把医师们遣散,珍贵药材也拒绝接受,但是他没有躲着自己,还记住了自己姓赵!
记住了自己姓名,下一步就是加深了解,再再再来就有可能与自己情意相通了。
赵灵双一激动,一把抱住白月音,在她耳边悄声承诺。
“幸好我的情敌是姐姐你,呜呜。姐姐确实有几分正室大房的范儿,往后要是跟姐姐成了一家人,灵双一定会敬重爱护姐姐,就如爱王爷一样。”
无一看着这画面,往唐明栎身边一站:“王爷,该不会,您才是这个三角恋里头最多余的一个吧?”
“赵姑娘刚刚一番话说的中肯,你好歹是靠打探情报混饭的人,信口开河,胡言乱语,恐怕是要自砸招牌的!”
唐明栎冷冷说着,心里确实纳闷。
白月音对一个丫鬟都特别上心,对赵灵双这个“情敌”也是这么亲近,唐明栎觉得,要是他跟安怡、赵灵双一同掉进池里,恐怕白月音毫不犹豫会先救她们。
马车里,白月音与他提起教训白义盛的计划。
完美,无懈可击,看得出来白月音是真心要狠狠教训白义盛,不念亲情地下狠手。
唐明栎自然疑惑,好奇多问了几句:“依本王所知,白将军现在最信任的儿女,应该就是你。白家良姑且不说,仍在白家军。白义盛早就被白将军放弃,对你应该没有威胁啊。你,为什么要对他赶尽杀绝?”
白月音虽然为难迟疑了一会,还是解答了。
“我大哥应得的。我是将军家的女儿,是白义盛的妹妹,但首先我是一名女子。我看大哥随意欺凌女子,看他辜负大嫂和清儿姐,我当然要为女子们讨个公道。”
唐明栎恍然大悟,原来不是为了自己,大义灭亲,是为安怡和受害女子们打抱不平。
只有白月音知道,除了这个理由,她再也找不到其他更适合的。
“哇,这会下暴雨,王爷你们赶快回府,我、我也走了!”
夜雨破天而下,纷纷砸在地上,原本便只有零星路人的街市变得更加死寂。
赵家的下人、马车早就让赵灵双赶回去,她独自留在王府等唐明栎回来。
“赵姑娘也赶快进府避雨。”
暴雨突至的时候,白月音拉着第一个往王府里面跑的人,不是唐明栎,也不是无一,而是赵灵双。
唐明栎看在眼里,更是肯定了白月音这人“重女轻男”。
白月音把赵灵双安置好,看她累得倒头就酣睡,才放心地到唐明栎屋里,按照林医师吩咐的方法,帮他涂药酒跌打治疗。
“你对天下间所有女子有情有义,本王爷敬佩。但是,王府不是将军府。你自己在这里蹭住蹭吃喝,怎么还反客为主,替我邀请赵姑娘留宿了?”
唐明栎盯着她,也不知道自己随着心意说出来的这些话,是在羡慕这些得到白月音关爱的女子们,还是郁闷白月音的擅作主张。
“赵姑娘对王爷,真情实意,下人和马车又回去了,深夜让她冒雨回去,失了王府的礼节。但是,王爷开口留她住下,明日可要传出流言蜚语了,对赵姑娘不好,对王爷也不好。此事必须这么安排,也只能由我来安排,对吧?”
白月音涂抹药酒和跌打的手法太好,说话的语调温柔又坚定,唐明栎的手被治得服服帖帖,心里头也被治得服服帖帖,说不出半句反驳。
一个响雷之后,雨势加大,随着夜风,雨水从微微敞开的窗户泼洒进来。
白月音本想帮唐明栎关好了窗户就回房歇息,刚刚关上窗户,就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王爷?灵双被刚才的雷雨惊醒,正好觉得有些饿了。本想找白姑娘一起吃宵夜,她屋里漆黑,我一路走,看王爷屋里烛光通亮——王爷?”
关好窗户的白月音,听见赵灵双的声音,本能要移步去开门,却被唐明栎跌跌撞撞跑来,猛扑一下到角落。
“你现在应声去开门,被赵姑娘看到你深夜在我屋里,她肯定误会!这要传开了,你就不得不嫁给我了!”
白月音靠在墙角,扶住要摔倒的唐明栎,这人右手伤了,无法双手撑墙,半个人就靠在白月音身上了,小声说话时,气息就在白月音脸庞流淌。
“嘘,先这样待着别动,安静一下,等她离去。”
白月音分不清楚,此时此刻听到的剧烈心跳,感受到的急促呼吸,是自己的,还是唐明栎的。
她只知道,自己要是现在微微抬头,恐怕就会跟唐明栎四目相对,她隐约感觉,自己的额头和发丝,微微碰触到了唐明栎的下巴。
上一次心脏跳的这么慌乱,好像还是上辈子的事情。
烟羽第一次披甲上阵,第一次用手中的剑刺入敌军身体的时候。烟羽不敢直击对方要害,只是伤了对方的手臂,转身之际,却险些遭对方偷袭。
白将军一箭射来,准确击中敌军的额头。
烟羽转身,敌军那双惊恐又愤怒的眼睛,似乎还在盯着自己,他手中的剑掉落,整个人也往后仰倒,注定成为这场战斗的亡灵之一。
“他们是敌军,不是他亡就是你死,你对敌人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我栽培你是为了建功立业,不是让你来拖后腿!”
自那之后,白将军为了训练烟羽,让她变得杀戮果断,甚至给她一个残酷的任务——严刑拷打俘虏。
“手段尽量要狠,才能让他们开口。从他们口中得到情报之后,就全部解决掉,一个活口也不能留。”
白将军留给烟羽的这个任务,也是一个考验。
烟羽望着被囚禁的俘虏们,他们也有家人、朋友和挚爱,他们满眼想要活下去的渴望,又不得不将信念坚守到最后,哪怕在严刑拷打中死去。
“烟羽,她不过是女扮男装,始终是个女人。女人嘛,肯定妇人之仁啊,爹,我看这件事不能交给她啊。”
白义盛当场质疑烟羽,别有用意的眼神将烟羽从上到下打量一番,冷笑道:“何况,谁知道她对我们将军府有多忠诚?万一从俘虏们口中打探出重要情报,她会不会偷偷给别人送情报?”
“说什么混账糊涂话!烟羽,她对本将军、对我们白家军的忠诚,本将军信得过她。她只是需要接受训练,只要她能够完成这个特殊的任务,从今以后,她也是本将军的孩子,与你、与家良一样,都是我们白家的好男儿!”
白将军这番话,听着像训斥白义盛,实则警示烟羽。
烟羽心如明镜,她要是不能够对俘虏们狠下手去,她就要背负“叛徒”之名,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当时,她渴望活着。
她必须活着,才能寻找亲生爹娘,找到他们,问清楚他们,“你们有没有偷窃将军府的金银财宝?你们是不是抛弃我?”
那次,烟羽以一场大火,瞒天过海,弄来一些已死之人的遗体代替了俘虏们,给了他们活路,又得到了白将军的信任。
可惜,她逃过了那一次,终究没能逃过死亡。
为什么我非得死?为什么我要不明不白,死的那么悲惨!
唐明栎,自己前世的惨死,跟唐明栎也有关系。
前世冤死的怒火,未解开的谜团,像暴风像火焰充斥白月音的心,冲破击碎她对唐明栎的那一点点心动,全都烟消云散,只剩下痛苦、不解和愤恨。
“王爷,夜深了,我该回房了。还有,被赵姑娘撞见又如何?我与王爷的流言蜚语传遍京城又如何?只要我白月音不想嫁给你,就不会嫁给你。”
今生,她不再是任人摆布的“烟羽”,她是能够决定人生的白月音。
白月音抬头直视唐明栎,眼神里的冷冽和嘲讽,刺得唐明栎心里一阵阵冰寒隐痛。
不,白月音这个眼神如刀锋,像是要杀了自己。
唐明栎识趣地后退,跟她拉开距离,放她离开。
白月音大方推门走出去,赵灵双看着她的背影,惊诧不已,唐明栎却只是皱眉嘀咕。
“开个小玩笑,那么小气?至于这么生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