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你不是她
无一跟了白义盛整日,走过坊间,又走过商会。
白义盛倒是干了一些正经事,为的是争取功绩,好在将军府除夕宴席上,向白将军展示一番成果,让白将军对他刮目相看。
夜幕落下,白义盛就不做正事了,也不回家,带上精致的糕点,径自入了琴馆。
“啧啧,家花不如野花香啊,白义盛要不是来会小情人,总不是来琴馆学艺,打算在将军府除夕夜宴席上,大展身手,弹奏演唱几曲给老将军、老夫人助兴吧?”
跟踪了几日,白义盛确实只是在台下听曲听歌赏舞,也不见哪个琴馆女子与他有亲密举动。
琴馆里不仅没有勾引白义盛的小三儿,恰恰相反,琴馆里的女子们似乎都不喜欢白义盛,有意避开他。
倒是白义盛,总将一名“红音”的女子挂在嘴边,纠缠不休。
喝的醉醺醺,拿着酒杯摇摇晃晃,见人就抓着追问:“红音呢?又回去了?怎么,陪本公子喝一杯,就这么难?”
无一对“红音”有印象,虽然还没见过她的庐山真面目。
那名女子总在台上隔着纱帘弹唱,曲调动人,声音如黄莺美好,白义盛热情鼓掌打赏,一把一把银两撒向舞台,挥金如土,几次邀请“红音”下台作伴,都被拒绝。
“白公子醉了,还是早些回府去休息吧,您家二夫人早前差人来过琴馆,吩咐小的们要多劝说公子,莫要贪杯,尽量早些回家。”
小厮搀扶白义盛,想把他往琴馆门口带,被他狠狠甩开、推倒,怒吼起来。
“不回去!呵,我家二夫人?你是说,林清儿那个死丫头?她不过是我们将军府的下人,还真把自己当成夫人了?你说什么?她来过?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竟敢来琴馆,还敢管本大爷的事!”
白义盛虽是醉得东倒西歪,却还是记得上回林清儿找安怡的麻烦,让猪肉佬跑到将军府提亲,差点闹出大事来惊动了爹娘。
没料到,林清儿不知道收敛,还敢跑上琴馆来闹事情,这不是故意给琴馆的人下马威,不是想要吓跑红音吗?
原本,红音就有意避着自己,被林清儿这么一闹腾,难怪红音这几日演出结束就逃了,藏起来了。
“红音!红音你在哪?”
白义盛不顾小厮和其他琴女的阻拦,沿着风雨廊,要往里屋走去。
他转念一想,只要让红音成了他的女人,向爹娘请求,把红音收到府里去,林清儿再不能嚷嚷骂她是“勾引别人相公的狐狸精”。
再者,林清儿越是不想让红音进门,越是嫉妒自己对红音的喜欢,他越是要跟红音相亲相爱,活该她林清儿!
白义盛认为,自己越来越不被白将军器重,事业和运势也不如二弟白家良,是因为林清儿这个扫把星。
就不该娶个下人的女儿,还是个喜欢哭哭啼啼装委屈的女人。
红音就不同了,听她抚琴,听她吟唱,白义盛内心的烦躁焦虑便烟消云散。
纱帘随风轻扬,瞥见红音一眼的瞬间,他就不顾一切冲上去,掀开了帘子。
“烟羽!”
他动情地喊出这个多年来不能提及的名字,这个深藏在他心底19年的名字。
他呆呆注视着眼前弹奏的红衣女子,她的容貌神色,确实有几分神似烟羽。
直到她轻柔唤了一声“白公子您怎么了”,他才回过神来。
“红音,你在里头是吧?快给我开门!”
白义盛粗鲁地捶打门板,无人应声,里面的人似乎还急忙将蜡烛吹灭。
白义盛气急败坏踢开门,闯了进去,就没有出来。
无一只能从屋檐上跳下来,凑到门口查探,里面传来女子的声音、摔碎东西的声响,杂乱的骚动。
屋里仍是昏暗,幸而窗户敞开,能够借着大片落入的月光,隐约看见纱帘之中人影窜动。
夜风也从窗户钻进来,拂过纱帘,吹起一角,被男人粗暴压在身下的女子,正好侧过脸,望向外面,一脸悲愤,眼神里是求助的希望。
跟无一对上眼神,女子眼中的希望更明亮,张合嘴唇,像是请求“救救我”。
无一晃眼看女子的长相,好像烟羽!
他正要看清,风停了,纱帘缓缓落下,遮挡了女子的脸。
烟羽,烟羽姐姐,真是她吗?
她怎么会在京城最红的琴馆里?怎么,越长越年轻了些?
只凭着这一眼,这几分的相似,无一就不能忍受这名女子被人粗鲁对待。
“烟羽姐姐——混账!还不放开!”
无一顾不上白月音的委托,也没顾忌纱帘内对女子出手的男人是谁,直接扯了纱帘就闯入,一把揪住男人的后领,将他提起,摔出去。
男人身材比无一矮小,没有防备,被重重摔在门板上。
门板掉落,又结实砸在了男人身上,将他砸晕了。
无一点了蜡烛,秉烛去看那人情况,这才知道是白义盛。
堂堂将军府长子,放着家中两位妻室和两名可爱乖巧的女儿不管,竟然跑到琴馆来欺负无权无势的琴女。
“白、白公子。”
女子惊慌地过去,先探了探白义盛的鼻息,确认他没事,松口气,便冷静地喊了琴馆里的小厮。
“小田,去馆外找个轿子,把白公子送回府去。”
小田是被白义盛推倒的那名小厮,费劲地搀扶起失去意识的白义盛,不放心地看向无一。
红音摆摆手:“没事,这位少侠救的我,不是坏人。有恩不报,阿娘知道了要责骂,我总得请这位少侠喝杯好茶吃块糕点。”
无一不禁重新打量这个琴女,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柔弱。
她被白义盛欺负的时候,明明惊慌无助、可怜弱小,可她刚才确认白义盛气息、主动招待自己,又是大气淡定的。
“姑娘盛情招待,我就不客气了哦。”
无一以为吃吃喝喝,完了就撤,伸手要取糕点,被红音一把抓住。
“你也喜欢那个叫‘烟羽’的女子吗?白义盛第一次来琴馆,我正在台上弹唱,隔着纱帘,他突然在席间冲出来,掀开纱帘,喊我‘烟羽’。你刚才,也用这个名字唤我,对吧?”
昏暗混乱之间,红音自身难保的困境下,还灵敏地听到了自己不小心脱口而出的声音。
红音误会了,以为自己来到琴馆的理由,跟白义盛一样,都是为了“烟羽”。
就让她误会吧,无一可不能够出卖白月音的委托,被她知道自己是来琴馆调查白义盛的“小情人”。
无一冷冷推开红音的手,起身要走:“你不是她,世间只有一个烟羽,谁也不可能是她。”
“她是烟羽转世投胎的”,“她是世上另一个烟羽”,承认了这些说法,就像在说,“烟羽”已经死了,“烟羽”不在世上,只能从其他女子身上,寻找烟羽的影子。
“我倒是听说这个名字,呀,不是白义盛认错我的时候,在更早之前,我便听说过她的名字。”
红音随口一提,无一本来要离开,迅速转身,紧紧抓住她的手腕:“谁跟你提起的?你在哪里听说?关于什么事?”
“哎,少侠,你抓疼我的手了。阿娘说,我这双手最宝贵,这一生,能不能活得有些尊严,能不能过上好日子,都看我这双手。”
红音长相清丽,确实有几分像烟羽,只是她骨子里透出来的娇媚和性感,是与烟羽截然不同的气质。
她也是有才华的琴女,据说她弹唱的都是原创曲,是她与诗人们一起创作的曲子。
“红音姑娘请说。”
无一松开手,退后两步,怕自己听到与烟羽有关的事情,又要激动。
红音也整衣正坐,一面煮茶一面回想。
“也是好几年前听过的事,一位先生与阿娘谈话中,提到这个名字。那位先生是外地人,好似在打听将军府的‘烟羽’。”
察觉到无一神色的变化,在他开口追问之前,红音先澄清。
“我那时不过十来岁,那位先生,我不认得,阿娘和先生究竟谈的什么事情,我也听不太懂。先生只是提到了‘烟羽’,像是让阿娘动用京城的人脉,帮忙打听。”
无一耐心等她说完,才询问,怎么才能见到琴馆的老板娘。
“阿娘?她离京半年有多,一边游玩,一边与各地琴艺高手交流。阿娘将琴馆交给我们几个姐妹打理,本来一直风平浪静。少侠也见,琴馆里有许多姑娘琴、舞、唱绝佳,我们只凭才艺,便能过上衣食丰足的生活,我们不巴结权贵,更不会出卖自己的身体与尊严。”
白义盛从红音身上找到了烟羽的影子,他的肆意无礼,才打破了琴馆的平静安宁。
“红音姑娘若是真的感谢我今日救了你,有劳你想办法联系琴馆老板娘,请她回京一趟,我有重要的事要当面向她请教。”
无一诚意恳恳的模样,打动了红音。
灯烛燃起,屋内通亮,无一秉烛去查看白义盛的情况,红音就认出了他,京城里出名的“包打听万事通无一”。
无一接过数百上千的委托,哪里认得这上千上万的陌生面孔。
红音却记得他,初见时连问三次“真是他”,看他玩世不恭、嬉笑玩闹的样子,实在不敢委以重任。
后来,无一却扎扎实实给她打听清楚了,让她与失散多年的妹妹得以重聚,将妹妹接到了琴馆,让妹妹学舞谋生。
红音当时一直戴着纱帽,也未曾展露面容,无一不记得是正常。
红音非常感激无一,本想邀他到琴馆,赠他一曲,请他一顿。
无一却轻描淡写说:“姑娘不必客气,要是每个委托人都要请我吃饭,我不得撑死胖死?你我之间,就是金钱买卖,若是姑娘确实感激,可以多给点打赏哈哈。”
对无一的那份感激之情,红音认为不能够仅凭银两衡量,今日又被他救了一回,红音更觉应当回报。
“少侠放心,我前些日子,其实已经联系过阿娘,她定了回程计划,预计七八日后能够返京。”
红音本不想惊动阿娘,白义盛追迫太甚,影响到了琴馆其他姐妹们,她才不得不联系,没想到还能为无一解决烦扰。
“少侠,若是心急,过个三五日,也可以来看看,阿娘若是行程加紧,或许提前到京。”
红音不舍地送到琴馆门口,喊住无一。
她希望见到无一,想他来琴馆“白跑一趟”也好,可以留他喝杯热茶,听一曲新歌。
“不必,姑娘忘了我是做什么的?哈哈,万事通啊,若是京城第一琴馆的老板娘回京,我怎么会不知?等老板娘抵达,我再来!”
无一得意洋洋,一跃而上,顺着屋檐跑远了。
“我不是烟羽,不值得你来见我吧。若是烟羽,不管她现在身于何处,你都会第一时间赶去见她,快马加鞭而去。”
红音看着人去空空的屋檐与街市,只剩当空皎月与长影伴她,心中难免空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