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马尾山乱（二）
可女子的一颦一笑与动听的水磨腔却久久停留在他的心间，一时之间叫他有些慌神。
明黛在后台拆下妆发换下戏袍，来不及卸去脸上的脂粉便急匆匆跑去前台抓韩行。
韩行正走到梨园大门前，在一众马褂黑衫之间，那身明晃晃的军装格外突出，叫她一眼便能瞧见。
“韩副官。”
明黛娇艳的声音从后头传进韩行的耳朵里，他不由得止住了脚步，回身。
只见女人原本在台上被盘起的长发自然的垂落下来，头顶上没了耀眼的朱翠，身上华丽扎眼的戏袍也变成一件素净纯白的内袍，独独脸上的浓妆还未卸下，却也并不显突兀，那双明艳的眼总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时常惹得他不敢细看。
“明小姐，有…有什么事么？”韩行停在原地，身边的听客们都步履匆匆的从他身边略过，而对面的明黛则踩着轻快的步伐朝他而来。
“没事就不能找你叙叙旧嘛？”明黛将手背在身后，脚步轻快，有着一股朝气，“我的那个戏票你用了么？”
“啊，我…我好像忘记了。”明黛这么一说，韩行才想起来许久之前她似乎送过他戏票，不过后来忙着军营里的事情再者自己又格外怵梨园和明黛，他便全然没有来梨园兴趣，那张戏票也便被他扔在柜子里全然忘记了。
明黛听到他说忘了，不由的鼓起嘴，心想着这小军官也是实诚，明明大可以说用了，还非要说自己忘记了这样的真话，不过这样的答案，也不妨碍她接下来的动作。
只见她从袖子里又掏出了好几张戏票递给韩行：“忘了，那这些可别忘了用哦。”
明黛等了一会见他没反应，直接伸手抓住男人的袖口，而后将戏票放在他摊开的手掌上。
韩行本来还再思索着怎么回绝，手上便不知怎么回事多出来了几张崭新的戏票。
女人那纤纤玉指轻轻抓在他的袖口，手指上的温热隔着薄薄的衣料直直传至他的心底，明黛身上特有的一股槐花香也随之窜进他的鼻息。
韩行眉心一紧，下意识往后一退，那张脸肉眼可见的又红了起来。
明黛看着他那副面红耳赤的样子，不免又忍不住想要逗他：“韩副官你脸红什么？”
男人听着她的话，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随即只觉得窘迫，神色慌张的微微低着头俯身告辞：“我……没有，明小姐你看错了，谢谢姑娘的戏票，在下先行一步。”
他连一秒都不敢停留，即刻扭头便跑，不知道的还以为明黛是什么瘟神。
男人的背影多显慌乱与狼狈，但越是这样，明黛便觉得他越是可爱。
她望着他的背影，直至被夜色吞没，她才缓缓收回了眸光，眼里多含笑意。
之后夜里她去沈裴湘屋里说起韩行那副洁身累行的模样，随便一逗便面红耳赤都还免不了的想笑。
沈裴湘听着她的话，忽而便又想起席珏城，毕竟韩行这副样子，与席珏城也算得上是如出一辙了。
她在这欢乐场里头见惯了左右逢源，口蜜腹剑的男人们，看过几场悲欢离合也明白逢场作戏。
可唯独席珏城不是这样，也正因如此，才叫她免不了心乱，这心一乱也就乱了套。
想到这儿，她便不免彷徨，转移思绪和明黛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不想再让自己想他。
又过了好几日，她的风寒总算好全了，又重新开台唱戏。
她重新开台那日梨园场次爆满，台下人头攒动，人满为患，而阁楼之上明暗交替之处那专属于某人的红木椅上却空着，多显寂寥突兀。
女人水袖一扬，微微弯身，标致的身板动作，起了调，叫人沉醉的水磨腔便顺着台柱红木绕进听众们的耳畔。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于断井颓垣……”
她不由开始胡思乱想，想着此时此刻的席珏城是不是还在失眠，亦或是在指挥作战。
夏夜里的暖风，吹过梨园一路乘着明月往西，直至马尾山下，军队驻扎的营地前。
席珏城站在营外抬头望着天上那轮明月，思绪万千，他睡不着觉，一闭上眼不是刀光剑影就是沈裴湘。
“少督，山上好像有动作……”营外站岗的哨兵忽而冲到他跟前。
他即刻收回了眸光也敛去情绪：“通知参谋长和几个连长整合部队。”
“是。”
马尾山易守难攻，再加上他们对这的地势险要并不了解，而山上的土匪头子们盘踞多年羽翼丰满估计供给也充足，实施围困计划的效果也并不显著，他们交过几次锋，不过这些山匪都很聪明，并不恋战，打几下便躲到深山里去。
他们也不敢贸然强攻，一来地理位置不占优势，二来并不清楚敌方的实力与武器装备，所以现在，双方仍处在摸清对方实力的阶段。
而今夜，这些山匪们终于坐不住了，从后山绕远路跑到了马尾山边境山民门前抢粮囤货，村庄被洗劫一空，一些山民为护粮米而被野蛮杀害。
等到席珏城他们感到的时候，只剩下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的死人与哀嚎的活人。
男人骑着马，见到眼前的场景多少有些不忍，握着手中的缰绳：“阿木，你带一批人马好好安顿这些山民，其余人跟我去西南方向。”
西南边还有一块百姓的聚居地，他猜测这些山匪定然是一不做二不休统统都要抢一遍的。
大宛驹在他的鞭策之下，迈着刚健的步伐，似乎能够驰骋千里，后头的军队与马蹄声整齐划一的向前进军。
三日后，京西城中传来马尾山的消息，说席珏城在深夜的剿匪过程中，遭遇埋伏，与军队失去联系，至今下落不明。
而马尾山附近遇难的灾民，一时之间无处可去，统统往京西城与马尾山附近的城镇涌去。
京西城里依旧车水马龙，白天里满街繁华，夜里歌舞升平，而城外的灾民则蓬头垢面的蜷缩在墙角，面黄肌瘦，每日只能等着统一时间发放的施布粥。
彼时的席汶若刚刚得知这些消息，眉心一跳：“当真失踪了？他这么精的人……”
被叫来问话的韩行则垂着头，像是在做报告：“据前线来的消息，少督军的确是失踪了。”
只见女人从包里掏出一盒三炮台与打火机，动作娴熟的点燃烟卷，猛地吸上了一口，思索一番后，面色愈发凝重，语气中多带怒意：“那你们军队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增援去？”
她说着，抬眸恰好撞上韩行那双无辜又无奈的眼，才发觉自己是气糊涂了，人家只是个小副官哪有这些权利：“罢了罢了，我去找老爷子。”
待她火急火燎的赶回督军府，只见席振军竟在花园里头逗他新养的虎皮鹦鹉。
“父亲就一点也不着急么？”虽说席振军向来是对他们不怎么在意，但席珏城怎么说也是他最器重的了，若是她出事了，席振军这样不痛不痒的她也不奇怪，可若是席珏城，她觉得他应还是有点反应的。
只见席振军不急不慢的拿着鸟食，背对着席汶若，挑逗着鸟笼里那纹络层层，羽毛鲜艳的鹦鹉：“急什么？又没什么大事。”
席汶若听着他的话，那双明眸微微睁大：“人都找不到了，还不是什么大事？”
“你生意做的这么大，怎么还是这样沉不住气，他没事儿，我的儿子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败下阵来。”男人这才缓缓转过身，神态自若的往边上的藤椅上一坐，抿了口放凉了的普洱：“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趁早嫁了，嫁去傅家。”
“……”席汶若很是无语，她这老爹说什么都能绕到这上头来，看着眼前无比淡定的老头子，也就懂了，席珏城是真的没事。
“老爷子你这么喜欢傅家，不如把他家的什么女儿娶回来做个六姨太呗，这不比我嫁过去划算。”她挑着眉，一通阴阳怪气，随后扭着腰转身便走：“既然那呆愣没事，女儿我就先走了。”
席振军沉下脸来摇着头：“不中用的东西。”
马尾山上的消息在城中早已传遍，自然也吹到了梨园，沈裴湘知道席珏城失踪之后，不免心中一惊，但冷静下来又觉得不大可能。
席珏城向来老谋深算，在沙场上更是谨慎小心，若是这样容易出事，怎么可能年纪轻轻便坐上少督军的位置。
于是她便半信半疑的开始四处打听，她第一时间便问了韩行。
而韩行却和她说确是如此，这让她彻底慌了神，他怎么会就失踪了呢。
得知消息的那天夜里，她彻夜难眠，满脑子都是席珏城。
她总算有些明白了，席珏城成日里睡不着觉的痛楚了。
夜里的月色朦胧，她从榻上起来，借着月光，拿出了被自己珍藏起来的那封席珏城寄给自己的书信，忍不住又细细看了一遍。
信里头，男人的最后一句话是:春安，珍重，勿念。
看到这儿，她竟朦胧了眼，他要她怎么安，又怎么不念？
第二日，她也管不得那些合不合适顾不顾虑的了，直接冲去了席汶若的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