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可念不可说(一)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在指尖溜走,寒风也在春日的洗涤之下,褪去了刺人的锋芒,变得温柔,不留痕迹。
这样好的光景,汤启星同报社的同僚们组织了踏青游,还有一些城中的知识分子。
沈裴湘受汤启星之邀也跟着一起去了,叫她意外的,是竟在这踏青游里见着了席汶若与简常。
简常她还能想到些,素日里的确是个喜欢舞文弄墨的,同汤启星他们混在一起也能理解。
只是席汶若,她是万万没能把她与报社那几个文绉绉的书生联想到一起的
席汶若穿着西式的运动装,将黑发扎成高马尾,带上米白色的遮阳帽,干练又清爽,脸上挂着亲和的笑容,不见半点在商场那副杀伐果断之色。
沈裴湘一边跨着山间的石阶一边轻声问身边的汤启星:“怎么席汶若也来了。”
“噢,席小姐似是跟着简兄来的,听简兄说,席小姐喜欢爬山强身健骨,便跟着一起了。”沈裴湘不问他,他都没注意到队伍里多了这么个时髦女郎。
沈裴湘点点头没再多问,但对这套说辞仍是存着疑惑的。
一路上,几个书生侃侃而谈,对着青山绿水吟诗作对又或大谈心中大志。
在这里头有一人所言最为叫人耳目一新,那便是董家的大少爷,董墨存。
董家从前是大官,如今虽多显落魄,却也仍旧有着家底,而董墨存虽有着顽固腐朽的家庭,自己却是深受新式教育影响的知识分子。
他讲究实干,不像其他几个,说些不着边际没法实现的事情。
他们登顶之后,在顶上的亭子里小坐。
简常不知从哪里拿出帕子来给席汶若擦汗:“席姐累着了吧,快擦擦。”
席汶若那双正扇着风的玉手停下来,接过他递来的手帕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那双明眸却不自觉的流转到站在亭外和汤启星一起交谈着的董墨存身上。
董墨存似乎感受到了女人灼热的目光,却又像是在刻意回避的扭头同汤启星说话。
女人将帕子随手又丢回给简常:“这亭子里真热,我去外头走走吹吹风。”她说着便站起身来往外走,简常还没反应过来,女人便已经扭着腰出了亭子。
亭外的汤启星见她出来,礼貌的点头微笑:“席小姐。”
董墨存站在一旁也勾唇轻笑示意,他身上只穿了一件浅色长衫,气质端正,那张脸虽谈不上有多好看,但有着这浑身的读书人的气质在,总叫人觉得他气宇轩昂的。
席汶若走过去,虽是同汤启星搭话,眼神却始终在董墨存身上:“汤公子报社出的文章我日日都等着下期呢,踏青完,报社的诸才子们可得加紧速度写下期了。”
“能得席小姐抬爱,是我们小报的荣幸,席小姐放心,下期已经在印了。”汤启星回答,脸上的笑意愈渐蔓延。
席汶若也微微勾唇,眸光如炬,仍旧毫不避讳的盯着眼前的董墨存,却并未开口同他搭话:“那便好,我去边上走走,太热了。”
“席小姐请自便。”汤启星点头,脸上的笑容也随着女人的离开而缓缓敛去,边上的董墨存冷着一张脸,望着女人离去的背影,意味不明的眸光久久未能收回,那双眼里很是很浑浊叫人看不清是何底色。
沈裴湘在一旁同旁人寒暄的间隙,不经意间便瞥到了席汶若与董墨存之间这些耐人寻味的小动作。
夜里去给席珏城唱戏的时候忍不住就开口和他细说起来:“今日我陪我哥哥去踏青,你猜我碰到了谁。”
席珏城倒也是奇怪,全然没有抓住这句话的重点:“你不是被卖进梨园的么?怎么还有哥哥?”
“哎呀,不是亲的,不是我叫你猜我遇着谁了。”沈裴湘撇嘴,急忙把话题扯回来。
“噢”认得什么哥哥,一听就不是什么善茬
他冷这张脸抿了口茶:“我猜不出来。”
“我遇着你姐姐了,她也去了,而且”沈裴湘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措辞。
“而且什么?”
她忽而觉得自己这样没有论据的说些话很像乱嚼舌根的八卦妇人:“也没也没什么,许是我自己想太多。”
“沈裴湘”席珏城的脸更黑了,“要我猜的是你,现在支支吾吾的还是你,怎么,耍我玩呢?”
沈裴湘见他那张黑的像冬日里的煤炭般的脸,抿着唇,看来如今不说也得说了:“就是我见席小姐与董家那公子之间有些奇怪,还有席小姐看他的眼神不同于她看旁人的眼神。”
“董墨存是吧?”席珏城翘起二郎腿,从果盘里拿了一个黄橘开始剥皮。
“对。”
他用手撕开橘子的外皮,动作不紧不慢,暴露在果皮之外的橘肉使得屋里的空气也沾染上了橘子的青涩味:“那便不奇怪了。”
“此话怎讲?”原本靠在窗台前的沈裴湘一下子便有了兴趣,忍不住追问。
席珏城的那双剑眉微微向上挑起,剥橘子的动作微微一顿:“你很八卦啊,沈小姐。”
她是真的好奇,好奇闻名京西城的女魔头有着怎样的罗曼史:“你告诉我,我保证绝不外传。”
男人抬眸看她,月光顺着窗台爬进来,洒在窗前,银白色的月光与屋内暖色的水晶灯光交相辉映,女人站在两道光的交汇之处,却不显得突兀,反而更叫人挪不开眼看她。
他有一瞬的愣神,随后又低下头剥橘子。
女人见他不理自己,只得抱着胸开始加注:“你告诉我,我今日不收你钱。”
席珏城刚刚掰下了橘子的最后一片果皮,听到女人的话,忍不住想笑:“很大方嘛,沈小姐。”他将橘子分成两半,“过来吃橘子。”
她不情不愿的走过去,虽说她是喜欢吃黄橘,但现在她更想听八卦。
女人的皮鞋与木板摩擦发出声响,一步步朝着席珏城走过去,身上的茉莉香也随之坠入男人的鼻间。
男人将橘子递给她,她也接过掰下一块来放进了嘴里。
味道比闻上去还要酸,正符合她的口味。
席珏城就不行了,他自幼就不太爱吃酸的东西,橘子之类的原本是碰都不碰的,每次夜里下人摆上来的水果,橘子酸枣之类的差不多都是沈裴湘会吃几口。
他见女人吃的这么津津有味,鬼使神差下也掰下一小块橘子试了试,这一试,那张原本极少做出什么表情的脸直接被酸的变了形,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咽下去了嘴里的那块橘子。
沈裴湘笑他:“怕酸还吃。”
席珏城急忙喝了口清茶才压下嘴里那股子酸涩味:“你还想不想知道了的。”
“想想想。”女人对着他笑,笑得很谄媚,挨着他坐在了另一条小沙发上。
“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们是在国外留学的时候认识的,应该是在一起过,只不过后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便断了关系。”那时候他还在军营里,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就这些还是有一回席汶若喝醉了,趴在他边上胡言乱语了好多,断断续续的他给拼凑出来了。
原本沈裴湘还以为会听到如同法国电影里那些浪漫的爱情桥段,没想到这么简单,多少有些落差感:“你怎么这么不了解你姐姐的个人问题。”
“她会许我了解么?”席珏城反问她。
也是,大魔头怎么会允许旁人这么清楚自己的私生活。
那天夜里沈裴湘和席珏城莫名其妙的鬼扯了好多话题,后来唱戏哄完男人睡觉之后已是凌晨四点,沈裴湘也困得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又在梦里依稀看见一个女人的身影,十分的模糊,好像她们之间隔了好几十层雾纱般。
他们不知道,彼时的季家洋楼里还是灯火通明,好不热闹。
一个穿着华贵,看着年纪尚轻的男人正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季春秋沉着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坐在他的面前,而季照云则和自己的母亲杜霜站在一旁。
“父亲父亲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跪在地上的男人带着哭腔求着季春秋。
他便是季家的三公子,季照云一奶同胞的弟弟——季照华。
洋楼里的水晶灯闪出耀眼的光芒,在这寂静的夜里,紧闭的大门与窗户,不言不语的主子,无形之中的可怖与阴森,佣人们都连大气都不敢喘统统低着头。
季春秋冷笑,嘴角抽了抽,近乎咬牙切齿:“饶了你?那谁饶了你老子啊?我早就交代过你,不准再打鸦片的主意,这里是京西城,不是雪城,我让你不要惹事,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
“父亲我知道错了,真的,我只是想给我们家多挣点钱,我哪里知道这席家当真管的这么严”季照华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已经命人停摆了整个鸦片生意了,我想我想席珏城应该应该查不到我们头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