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万宝楼宴（二）
“小姐想必是没去过梨园听戏，不知道梨园里头的松糕蜜饯，清茶喜果皆是一绝么？是抢不到我的场次所以没去么？改日我送您一张便是。”她连头都懒得抬起来，看着琳琅满目的点心，择了个西点房中常卖的布丁便拿着勺子吃了起来。
“那种鱼龙混杂之地我才不惜得去。”女子沉不住气，语气都已然显得急躁。
沈裴湘这才抬眸见看了一眼二人，嫣然一笑：“欸，小姐不是也来万宝楼了么？不都是一样的地方。”
“哪里一样，这今天来得是什么人，梨园里又是些什么货色。”另一个穿着红裙的女子忍不住张了嘴。
“少督军，简公子都常常来梨园捧场，小姐你说，他们是什么货色？”沈裴湘仍旧一副浅笑嫣然的模样，也不生气，又用勺子挖了一口布丁吃。
“你”
“这布丁味道甜甜蜜蜜的，小姐快吃一口降降火气吧。”说完，她便扬长而去。
沈裴湘还没走两步，又碰上了迎面走来的季照云与苏静乐。
“沈小姐今日的装扮真是叫人挪不开眼。”季照云笑着走上前。
“哪里，今日是季小姐的主场才对。”沈裴湘也勾唇对着季照云浅笑，随后又将眸光流转至苏静乐点头示意。
季照云也仍旧勾着唇，只是压低了声音，轻声对沈裴湘道：“方才那位是林小姐，仰慕席少督已久才会这般说话，沈小姐切莫放在心上。”
“嗐，这样几句话算不得什么的，季小姐放心。”再难听的话她都听过，这又算的了什么。
苏静乐手里拿着一杯鸡尾酒，穿着娇嫩可爱：“方才沈小姐与席哥哥一起进来的时候，可是叫场上的人都看直了眼睛呢，本来，我相熟的好几位哥哥都想来与沈小姐说话的，又怕着席哥哥，只能在一边眼红呢。”
沈裴湘听了这一席话一时之间竟有些语塞，不知该怎么说才比较合适：“其实我与席少督并非是众人想得那般，只是……只是知己。”只是雇佣关系罢了……
“知己也好啊，席哥哥这个人啊闷得慌，素日也不爱同我们这些弟弟妹妹玩，我都生怕他闷坏了，能有沈小姐相陪也可叫人放心些。”苏静乐的嗓音还略带少女的童音，那张娃娃脸上也是稚气未脱。
“是啊，我虽说是初到京西城，却也早有听闻席少督性情冷淡，也就没听过他和谁亲近的，之前似是有听闻他和朱家小姐有些渊源，听旁人说他们二人站在一起就像神仙眷侣似的呢。”季照云接过话茬，抿着唇笑得眯了眼睛，“那朱家小姐也当真是个千金小姐，前几日得幸见过一面，那通身的气派还有端庄的举止，总叫我都不敢多看，这样的气场也便只有同少督军才能相配了。”
“朱姐姐的确是和席哥哥聊的来些，她与我们不同，饱读诗书又是很有进步思想的大学生，和席哥哥总是有话题聊些，才子配佳人嘛。”苏静乐应答着，勾唇浅笑。
沈裴湘知道那位朱小姐，是朱家的独生女，朱宛凝。
是城中有名的作家，还发表过一篇文章痛批她这样的戏子，说她没有民族大义只知道犹唱□□花。
听着季照云这些千金小姐对她的嘉赏，她只觉得有些恍然，这些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姐们怎么会明白她们这些人一出生就得想着如何活下去的。
季照云见她神色有异，连忙开口：“沈小姐不会是吃朱姐姐的醋了吧。”
“怎么会，我都说了，我与席少督是知己，怎会吃醋。”一说到席珏城，她的眸色变不由得暗了暗。
席珏城这般的人，的确与自己，格格不入。
只怕人家心里也在笑她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呢。
“那便好，我这人不太会说话，沈小姐可别理会我那些不得当的话。”季照云微微敛起脸上的笑容，用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无辜的看着沈裴湘。
沈裴湘总是觉得这季小姐不像面上如此和善，总叫她觉得有些假，但也仍旧要笑脸相迎：“季小姐多虑了，季小姐温柔谦逊哪里会有不得当。”
不远处有人向季照云招手示意，季照云便匆匆开口，面上仍旧柔和有礼：“沈小姐可别这样说，是沈小姐善解人意才对，我那边还有些事情，便先失陪了，您请自便。”
沈裴湘点头勾唇：“好。”
苏静乐对着她浅笑示意后也跟着季照云走了。
她们一走，她便将笑僵了的脸给耷拉了下来，这逢场作戏的活比她台上的活还累。
席珏城正在二楼和城中几个门户说着话。
他半点也懒得和他们周旋，坐在欧式的软沙发上饮着茶。
“席少督，这日后我们家的生意，还得请您多多关照啊。”
“是啊是啊。”
“………”
众人七嘴八舌的讨好奉承着他，他都懒得抬眼看这样虚伪的场面。
他一直没开口理他们，直到见柳家的人和季家的人也上来了才开了口。
“近来有许多事情都惹上我们席家，今日，我来也是想把话给说明了来。”他垂眸不急不慢的端起碗盖茶抿了一口。
众人皆然一副惊愕的模样，面面相觑，苏家的老爷子本来也是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却在此时率先出了声：“珏城是想说鸦片的事吧。”
“七爷明鉴，近来城中买卖鸦片之风泛滥，还卖到我们军队里头来了，不准卖鸦片这是铁律，鸦片是误国误民之物，若不是鸦片，现如今洋人也不可能在我们的地盘上耀武扬威。可惜，这也没几年，许是城中的哪位老板鬼迷心窍了，要开始做些为法不容的事情，我们席家受上级信任管着京西城，便有责任抓出这些个不将国法铁律放在眼里的人。”他说到这，语气都谈不上狠戾，只是不咸不淡的，可偏偏他这副淡淡的模样直叫人觉得阴森森的，汗毛直立。
“老夫一生行事光明磊落，苏家也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鸦片之事老夫敢用这一辈子的清誉担保，决然与我们苏家无关。”□□山是京西城中第一大粮户，手里的大米够江北三省吃上好几年，为人处世也颇显正派，在京西城里也算得上德高望重。
席珏城并不怀疑苏家，一是因为他们家犯不着走歪门邪道，二是□□山的长子就是被鸦片害死的，当年全城禁鸦的提议还是他同席振军提的。
“七爷的为人我自然相信，只是，总归是有人做了这样的事情，今日我自然也不指望这个人能站出来承认，毕竟习惯背后捅刀子的肮脏货怎么有光明正大说和我作对的底气呢？”他抬眸看着周围众人的面色，一个个都低着头不回话，也不敢看他，“是谁在卖鸦片，又是谁派人暗杀我，我自然都会查的水落石出，今日，我便是提醒这个人，做了什么样的事就得担什么样的责，到时候就别怪我们席家不留情面。”
季春秋听到这，不禁腹诽:本是他的主场，竟全叫这少督军耍了威风去。
场上的气氛也冷到了冰点。
“季某我初来乍到，许多城中的规矩也都还不了解，今日席少督所言，季某定当记在心底，鸦片这东西定然不会碰。”虽说威风被抢了去，但倒也是个拉拢席家的好机会。
席珏城听着他的话，缓缓开口：“季老板是个通透之人。”而后又别有深意的将眸光落在了柳正国身上。
柳正国坐在边上垂着头没有任何反应，玩着戴在拇指上的玉扳指，倒是其他些无关紧要之人出了附和之声。
耳边是楼下钢琴演奏的声音与一个个老狐狸急忙撇清自个儿的激昂陈词。
席珏城只觉厌烦，懒得听也懒得看他们，于是将眸光投落在长廊之下，想找到沈裴湘。
沈裴湘那身打扮与容颜就像一丛绿叶里唯一一朵鲜花，不需要找的，一眼就能看见。
他看见她，手里拿着一杯葡萄酒。长发自然垂落，隔的有些远，瞧不清脸，只是那曼妙的身姿在纯白的狐皮大衣之下仍旧若隐若现叫人浮想联翩。
他只是看着她，又隔的那么远，可却好像闻到了她身上会勾人的茉莉香，一下子，耳边那些恼人的虚情假意都被这香给掩埋稀释。
只可惜，忽然有一男一女走过来与沈裴湘说话，叫他一下又被拉了回来。
他神色一沉，定睛一看，那个男人似乎是宋彰明，而边上那个女人不用想都知道是那柳家的小姐。
他眉心微微一跳，这还得了。
身边的人见他的脸色更不好看了，纷纷不由得害怕起来。
他忽而起身又把周围的人吓了一跳，生怕他下一秒就把腰间的配枪掏出来嘣人。
还好，他只是迈着军靴往楼下走。
众人皆松了口气。
彼时的沈裴湘正和柳如烟说着话。
“沈小姐的水磨腔每次都叫我听的痴醉，今日得幸能在这里碰到，便来叨扰几句。”柳如烟睁着那双柳叶眼望着她，声音温柔如水，眼波温婉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