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雪夜（五）
待到明黛谢幕，沈裴湘在一声声丝竹管弦的吹弹下缓缓登场。
台下一阵骚动，纷纷鼓起掌。
今日她唱的是《西厢记》里的《长亭》一折。
台面上的女人水袖轻扬，脸上的浓妆盖住了她的憔悴，唱出来的每一句都是这般叫人着迷，水磨腔仿佛浑然天成。
一句“未登程先问归期”只叫台下众人潸然泪下。
就连席珏城也没睡觉，而是呆呆的坐在位置上。
沈裴湘自然是看见了他，他每次来都是做那个位置，又穿着军装，很难让人不注意。
他总是喜欢坐在角落的位置，在明暗交替的地方坐着。
她缓缓收回眸光，继续唱戏，直到她停腔，直到这折谢下幕来，如潮声般的掌声响起，沈裴湘向着听众们鞠了一躬便往后台走。
席珏城盯着台上的女人，直到女人消失在台上，台下的听众也纷纷离场，他却仍旧呆呆的坐在位置上，眼里尽显黯然与萧瑟。
“少督军不走么？”韩行轻声提醒。
席珏城却缄默了许久，而后低低出声：“韩行，你每次出门打仗的时候有人问你归期么？”
“有啊，属下的阿娘和弟弟总是问，属下都说了这吃不准的，可他们还是一直问。”韩行挠着头，一边想着自己阿娘和弟弟一边憨憨的笑了。
席珏城听着，那双桃花眼里的落寞在他垂眸像是自嘲般的勾唇间暴露的一览无遗：“那很好啊，日后给你多放点假，你好陪陪你老娘和弟弟。”
“多谢少督体谅。”韩行仍旧挠着后脑勺，腼腆的笑着。
席珏城望着台下台上已然一片冷清，对比方才掌声如雷的场面，难免叫人感慨。
他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太阳穴缓缓起身：“走吧。”
“要叫沈小姐回去唱戏么？”韩行问。
“不必了，让她好好休息几日吧。”席珏城淡淡的回答，踩着军靴往梨园大门走。
沈裴湘原以为在后台能见着韩行或是席珏城来叫自己，她连推辞的话都想好了，却听到了军车在门外启动离开的声音，一时之间反倒疑惑起来：这男人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戏码么？
之后的好几天，席珏城竟真的都没来找沈裴湘，沈裴湘纳闷的很，想着自己这还没赚够呢，冤大头就飞了。
也不知道为何，她总是会回想起那个雪夜里席珏城从门外走进来把她带走的场景，又想到日后与这督军府恐怕都不会再有什么瓜葛了，竟有些惆怅，心里空了一块似的。
当然，叫她最最惋惜的，便是再也挣不到这么好挣得银子了。
席珏城何尝不想把她找来唱戏睡个好觉，只可惜，近几日忙着搞新兵的事情，他的老爹老督军去绵南视察了，军营里的事情全都丢给了他，这几日他便全然没了工夫，睡觉都是在训练营里睡的。
城里忽然还有人抽起了鸦片，连军营里都有，这可把席珏城气得够呛，把那几个抽鸦片的士兵，管他是新人旧人，统统都按军令给处置了，这才震住了军队，没再出现抽鸦片的情况。
他回到督军府和席汶若说了这情况，席汶若也听说了城里有人在卖鸦片，很是惊讶：“到底是哪个活不腻的，还敢卖这东西，还敢卖到军队里头来，当真以为现在还是从前不成。”
“快查查是什么人干的吧，这鸦片的风气一旦盛行，不要说是军队，京西城都得出问题，上头若是追责下来，便更加难办了。”席珏城瘫在沙发上，这几日累的他连说话的气力都没了。
“嗯，我会着手去查的。”席汶若转眸瞧他，眼圈下的乌青都快耷拉到鼻翼了，“瞧瞧你这副样子哦，快上楼歇歇吧，军队一天没你不会没了的。”
“我等会回我的别院睡。”席珏城闭着眼，按着自己的肩膀。
“啧，家都不能睡了呗，是不是着急去见那个沈小姐啊。”席汶若眯着眼调侃他。
“姐，你别胡说，哪有的事，她她有什么好见的。”他只是着急听戏睡觉而已，嗯。
彼时韩行走进来，对着席珏城道：“少督军，已经派人去接沈小姐了，这会应该已经到别院了。”
席珏城直接被韩行气的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听到席汶若“咯咯”的笑，那张周正的脸直接涨的通红。
“少督军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要属下去把赵医生叫来么？”韩行看他满脸通红又说不出话来，还以为他是胸闷气短了。
“你闭嘴。”席珏城咬着牙。
席汶若笑得更开怀了：“他啊，的确是不舒服了，不过你不用叫大夫，把他带去见一见沈小姐他便好了。”
“姐，你”别乱说
他话没说完，便被席汶若推搡着离开：“好了好了，姐姐懂得，男孩子嘛，血气方刚的，快去吧，别让人家姑娘等久了。”
“”
席珏城便这样出了督军府，车上韩行看着席珏城的脸从红变黑，全然不知少督军在气什么：“少督军，这马上就能见到沈小姐了，您还有什么烦心事么？”
“……”席珏城暗暗握紧了拳头，只觉得这车里闷的不行，再听着这个没长脑子的韩行说话，他怕他忍不住掏枪一枪崩了这个榆木脑袋，“就在这停，我自己走一段路，透透气。”
韩行原想出声劝阻，但见到席珏城那张黑的和黑炭似的脸和浑身能压迫死人的气场，再看看这里离院门也就一条小街的距离了，于是便叫阿忠停了车：“那少督路上小心，属下在前面等您。”
席珏城没搭理他，开了车门翻身下去。
郊外没什么灯火，军车慢慢的往前开走，耳边便除了风声再无其他，今夜没有下雪，但温度仍旧低。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抬头望着夜空，他似乎许久没这般看过天色了。
星星不多，在黑夜里遥遥相望，记得少时，他总和母亲还有阿姐在夏夜里听蝉数星星，还会抓萤火虫逗母亲开心。
他看着看着，不禁便更加落寞，在这形单影只的深夜里更显孤独。
就在此时，从右侧深巷里忽然钻出个人影里，直直往席珏城身上扑，手上明晃晃的刀刃闪出金属的光，在黑夜里更加显眼。
他下意识的往后躲，因为太过突然，还是被男人给扑倒了，男人体型不算瘦弱，使劲压着席珏城便要把刀往他胸口捅。
席珏城眼疾手快抓住刀刃，用力把匕首往上抬，脑门上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来，手心也被刀刃划出了血，许多的血便冒出来，往他的军装外套上滴，月色下，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
他找准时机，用腿狠狠蹬了男子，男子体力耗尽终于败下阵来，被踢开了，但仍旧握着手里的刀子，席珏城掏出腰间的配枪的同时男子却像疯了一般往他枪口上撞，豁出命去就要砍他。
在枪声惊动这郊外竹林的飞鸟的瞬间，男子应声倒地，而席珏城的右腹也被男子给划了一刀。
他捂着自己的右腹有些吃力的起身，身边又是一股熟悉的血腥味和弹药味。
韩行听到了枪声，知道肯定出事了，火急火燎的带着几个守军跑过来，便看到了在路边捂着伤口，军装上染着血的席珏城和倒在一旁的一身黑衣的男子。
“少督军，你没事吧，属下立刻派人去找赵医生。”韩行慌了神上去扶席珏城。
席珏城的脸因为伤口留了太多血而变得苍白，人也好像没了气力：“嗯，查一下地上这个是谁的人，敢惦记老子的命。”
“是。”
军车被开过来，席珏城被扶着上了车，血顺着衣角留到了坐垫上。
韩行生怕他撑不住，慌的不行：“少督军，您可千万别睡啊，马上就到了。”
“吵死了你，这么点伤有什好叫的。”席珏城皱着眉，语气虽然虚弱但还有底气在。
也是，少督军脑袋都被炸开花了也没死，砍几刀应该更死不了了。
韩行这才停了嘴。
不过二十几秒车子便到了别院门口，席珏城被韩行扶着进了院门，到了主卧。
沈裴湘方才听到枪声便知道肯定是出什么事了，于是在卧房里便惴惴不安的，房门被打开便惊了她一下。
看到浑身是血的席珏城更是让她吓的捂住了嘴。
韩行忘了还有个沈小姐，也被吓了一下：“沈小姐……”
席珏城抬起了耷拉的脑袋便看到了惊慌失措的沈裴湘：“吓到你了吧，你先去主厅坐会，我叫人送你回去。”
沈裴湘这才缓过来，看着席珏城都是血的军装，没有搭他的茬：“韩副官，医药箱在哪儿？”
“啊，在…在那个柜子的第二层。”韩行指了指摆在墙边的红木长柜。
沈裴湘疾步走过去开始抄家一样的翻箱倒柜，一边翻一边说着：“你快扶他躺下，把他身上的衣服脱了，我先给他止个血。”
韩行按着她说的话，把席珏城扶到床上，又给他脱了外套，沈裴湘则提着医药箱走到床沿。
她取出一大堆棉花和纱布还有酒精，席珏城有些意外沈裴湘的举动：“你还会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