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剪纸画
秋月缘平常都是不哭的，只会在睡醒的时候哭。一哭起来撕心裂肺的，除了她妈妈谁也哄不好。这也是元一一直坚持带的原因之一。
除了元一，秋寻来都不太好使。
元一经常半夜惊醒，浑身冷汗，醒来却不记得。那种疼痛的感觉让元一遍体生寒。
秋寻给她疏导后，认为是分娩留下的后遗症。当初生秋月缘是顺产，秋寻怕了，决定不再生小孩。
秋月缘长到四岁，却怯生生的。明明是全家的掌上明珠，受尽宠爱，为什么会这样？
而缘儿平时都无异，只是每次哭泣，给人的感觉不是孩子在惹父母关注，而是无助的哭泣。
元一随着缘儿渐渐长大，越来越敏感。每一次缘儿哭泣，她都心疼的把缘儿抱在怀里安慰。看向秋寻的时候，眼里流过泪水，哽咽的问：“怎么办？”
在元一第一次重视缘儿哭闹有异的时候，是在缘儿一岁的时候。之前缘儿哭的时候，她基本都在身边，缘儿在她怀里时，都能很快停止哭泣。
元一之前一直以为，这是缘儿认人带的表现。
在缘儿一岁多的时候，保姆轻轻摇着摇篮，缘儿在摇篮安睡。元一就坐在一旁新编一首曲子，拿着乐谱思考，突然被保姆戳了一下，注意到缘儿快醒了。
那幼小纯白的眉头皱起，猛然间睁开眼睛，空洞的眼里留下一滴泪来……随后，才开始哭。
元一与秋寻带着缘儿去过很多次医院，得到了答案：做噩梦了。
找到原因后，两口子准备从缘儿本身着手，元一与秋寻想了很多办法，最后从生活中一点一滴教起。缘儿由爸爸从小教导，妈妈负责监督。
从此以后，元一给秋月缘讲述的童话故事里，没有一切与美好不相关的别离、背叛，只有国王王后与公主的温馨生活，还有一家三口与女巫的奇妙充满了魔法的友情。
秋月缘六岁这年，林桑与楚舟离婚了。
六年前，林桑生下楚明熙后，照顾了六个月，回到了舞团。而经过生育的她，为了能跳出以往的灵动，拼命训练，可前两年始终不如意。第三年，终是累倒病床。病好后不听劝阻，依旧坚持。
楚舟这几年公司刚上市，有许多事处理，忙的抽不开身。楚明熙无人照顾。他外公外婆不放心别人带孩子，商议好后接过了楚明熙，一直带到三岁。楚明熙爸爸会时不时的过来接他玩儿，而妈妈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见到。
三岁以后，楚明熙被接回楚家，请了保姆来照顾他。
林桑爸妈知道女儿的固执，只是苦了明熙。在看见女儿如此痛苦，想让她放弃这条路，林桑拒绝。楚舟事业也不是一帆风顺，身心疲惫也抽不出多少时间陪孩子。
终于，在这些年明里暗里的斗争中谁都没赢。七年的婚姻，走向终点。
这些年，林桑的痛苦，元一都知道。林桑离婚后，双方争夺孩子的抚养权。僵持不下，最终楚舟还是妥协了，明熙归林桑。
林桑忙碌，没时间带儿子。在元一与爸妈的邀请下，最终选择了把明熙暂时交给这对干爸干妈抚养。
现在正值暑假。今天是个小特别的日子，等一下，小明熙要过来。
小女孩儿站在门口，穿着纯白小花的公主裙，米色头发留到腰，被妈妈扎了两个小犄角，和猫耳朵一样塑在头顶。蓝色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爸爸一大早就在打扫二楼储物间的东西，现在已经改成了一间卧室，与秋月缘住的房间差不了太多。
秋爸爸忙碌，看见女儿站在门口，对她说：“宝宝，这里有灰尘，你去楼下找喵喵玩儿。”缘儿会说话后，除了爸爸妈妈，在家叫的最多的就是喵。秋寻直接给猫咪起了名字，就叫阿喵。
缘儿皱着小脸，委屈说：“喵喵不理我了，它说它不爱我。”秋爸爸笑得开心啊，说：“妈妈爱你，你去找妈妈，乖，爸爸等下再陪你玩儿。”
本来一楼是有客房的，不过离他们太远了。明熙太小得有安全感，还是和他们一起住在二楼好。
秋月缘沿着楼梯一步步走下去，她之前跑太快了，从楼梯摔下去，头破血流。差点把元一急死，都要把房子卖了重新找了。虽然最终没有换，但是这楼梯被铺满了厚厚的毯子。被几番教导，以身作则慢慢走。
到楼下，元一在整理前几天洗好的新的床单被套，秋月缘看见妈妈，上前去抓住元一的裙摆，说：“妈妈，亲亲。”
元一看见她来，笑着对她说：“好，妈妈亲。”放下手里的东西，蹲下身来，把秋月缘抱进怀。在女儿脸上连亲几下。
“妈妈，妈妈最爱缘儿吗？”秋月缘眼睛里，充满了纯真的担忧。
“当然，妈妈最爱缘儿。”元一哄她，却问道：“谁教你这些的？”
“可是爸爸说，爸爸最爱缘儿，比妈妈还爱。”秋月缘回答。元一笑着纠正，同时心里又给秋寻记了一笔账：“是爸爸妈妈最爱缘儿。”
“喔。”忽闪忽闪的眼睛，好像还在试图理清这大人的奇怪思路。
元一把秋月缘带到猫咪这边，现在阿喵已经老了，秋寻怕秋月缘以后没有阿喵会太难过，又给秋月缘又买了两只温顺的猫。一大一小，一白一黄。秋月缘兴高采烈的起了名：小的就叫小白，大的就叫橘子。让秋月缘自己的猫从小自己养。
可怜秋月缘从小能跑能跳就学着铲屎。
三岁那年，秋寻一天自己带的时候，让秋月缘铲屎玩儿的时候，被前来看望的外婆抓了个正着。告到她妈妈那里，让秋寻受了不少罪。
可秋寻依然死性不改，美其名曰培养缘儿责任感。被元一从床下打到床上，乐此不疲。
元一把秋月缘带到这边，看大橘猫在自己舔毛。略带惊讶的对秋月缘说：“宝宝你看，橘子在给自己洗衣服哦！”
“它能给我也洗吗？”秋月缘好奇。
“你把手伸过去试试。”元一指使。她发现童真真的能让人感到开心，陪孩子玩，就像在陪天使。
秋月缘把小手伸过去，放到猫咪忙碌的嘴边，手指伸过去，大黄顺道也给秋月缘手舔了两下，逗的小孩儿呵呵直笑：“它能给我也洗手诶！”
“因为橘子喜欢缘儿。”元一认真解释。
猫咪放下嘴里的活，上前几步用脑袋蹭秋月缘，喵喵的呼唤，秋月缘对猫咪说：“缘儿也喜欢橘子。”说完抱起橘猫，开始从头摸猫咪的毛发，这些都是秋寻手把手教的。
橘子就在秋月缘怀里端庄的坐好，岁月静好。
将房间整理好，窗台前摆了一张书桌，盖上桌布。元一挑了一盆花摆在桌前。
把寄到的衣服整齐放在柜子里挂好，用品放在一边的书架上。布置的很温馨，却也没有像秋月缘的房间那么粉色梦幻。男孩的房间还是没有像那样布置，少女心是小女孩的专属。
林桑是晚上8点的飞机，秋寻掐着时间，从家里出发。元一抱着缘儿坐在后座，元一手里拿着一盏小宫灯。这是秋寻之前给缘儿做的，他们两口子研究了一下午剪纸画，亲自设计了一家三口手牵手的样式，用红色的纸剪出来，贴在四角。
他们出门的时候带出来了，秋月缘很喜欢，要打开看看，灯却不亮。
元一和秋寻说了，他们把车在路边停了下。秋寻跑进旁边的小卖部买了两节电池，继续行驶。
元一安装好新电池，把换下来的放进车座后的口袋。按了开关后灯亮了，秋月缘很开心，元一直接把灯递给她玩儿。
“等下见到明熙，他爸爸妈妈都不在身边，我们缘儿对他好一些好吗？”元一温柔的与秋月缘说，他们俩对秋月缘的教育，从小教导秋月缘礼貌与尊重。
他们与女儿的相处，既是父母师长，也是知心朋友，平等的相亲相爱。
“为什么爸爸妈妈不在身边呀？”秋月缘问。
“因为你桑桑妈妈和干爹都有自己的事，没有时间，所以，缘儿和明熙要成为好朋友哦。”缘妈妈细心回答。
“爸爸妈妈不在身边，那他会很难过吧？”秋月缘大眼睛里充满了担忧。
“有缘儿在，就不难过了。”元一温柔的对她说。
“好，有缘儿在，不难过。”待秋月缘说完这句话，元一与她拉勾。
这是她们母女俩的约定，有妈妈在，缘儿就不难过。每次秋月缘从噩梦醒来，元一就会这样安慰她，这很有用。
这一次，是有缘儿在。
机场很拥挤，秋寻找了许久才在一个偏的地方找到车位。停车后，秋寻牵着她们俩慢慢朝出口走去，到了后也没去找能坐的地方，直接原地等。按照平常这时候，秋月缘都要睡着了，有点困意就被秋寻发现了，抱起来哄。
终于，在第二波出站的人群中，元一一眼就看见了林桑。
林桑这些年憔悴了许多，此时连妆都没有化，一脸疲惫。来到元一身前时，被元一抱进了怀里。
楚明熙看了看妈妈，又看向秋寻，乖乖的说：“秋爸爸好。”
秋寻笑了，对他说：“你好，熙儿。”把秋月缘放了下来，摸摸他的头。
秋月缘被她爸爸放下来，一双眼睛盯着前面的小男孩。朝前几步，拉起他的手，笑着对他说：“我叫秋月缘，别害怕，我们一起回家吧！”
那小男孩长的秀气，比秋月缘要矮一点。就这么被拉着手，眼睛看向这个手提灯笼的女孩儿，没有憋出一句话来。
秋寻打扰了她们闺蜜二人，说：“先回家吧，回家再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孩子都要困了。”
楚明熙背着小书包，被秋月缘拉着走，她另一只手还要提灯。秋寻想牵她，帮她提，她不乐意。只得牵着楚明熙的手，领着他俩回家。
元一与林桑在身后，她们两实在有太多话要聊。
回到家后，他们三个先带着两个孩子上楼去睡觉。
秋月缘被她爸带去睡觉了。
元一与林桑带着明熙去他的房间，元一弯腰对明熙说：“熙儿，以后就和元妈妈一起住在这里，不用怕，这也是自己家，这个房间的一切都属于你。”
楚明熙乖巧点了点头，元一摸了摸他的头，说：“乖，早点睡。”就出门了。明熙被林桑不太熟练的带去卫生间，拿起帕子想给他洗脸。
“妈妈，我自己会的。”明熙想从他妈妈手里接过毛巾，明熙从小就比同龄人乖巧懂事。却被林桑拒绝了，说：“让妈妈给你洗吧。”说着轻柔的用温热的毛巾细心的擦过明熙的眉眼。
楚明熙长的好，眉眼间有点像楚舟。这个孩子是他们相爱的证明。
这几年，她少有时间能照顾孩子，近两年一直在崩溃的边缘。对于这个孩子，她了解的甚至不如楚舟请的保姆。
林桑给孩子洗完脸后，又想起舟车劳顿，干脆洗了个澡，让他今晚睡觉舒服点。回想上次给明熙洗澡，已经是两年前了。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比起两年前又长大了一圈。
洗完澡后，明熙穿好睡衣准备入睡，林桑坐在床前，说：“熙儿，你这几年就安心住在秋爸爸元妈妈这边。妈妈明早就走了，假期就会来看你。”
明熙看着他妈妈，问：“妈妈，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小孩知道他妈妈又要离开，眼中有不舍的依恋。
亲了明熙的额头，“熙儿乖，等妈妈成为最厉害的人，就会来陪着熙儿，妈妈会成为熙儿的骄傲的。”
“妈妈，我会想你的。”明熙从被窝里伸出手。
林桑俯身抱住孩子，声音有些哽咽，说：“妈妈也会想你。”就这样抱着，和孩子半躺着。把熙儿的手放进被窝，慢慢的拍着被子，轻声说：“睡吧熙儿，妈妈在。”
过了一会儿，感觉到明熙睡着了，林桑轻手轻脚的整理了被子，关灯关上门出去了。她没有看到的是，楚明熙在她关灯后，眼里留下的眼泪…
林桑下楼，看见只有元一在楼下抱着猫等她。下楼后问到：“缘儿睡了吗？”
“睡了，缘儿今晚和她爸一起睡。我们今晚一起睡吧。”元一看着林桑笑着。
“好啊，我可好久都没有和我们一一睡觉了。”林桑露出笑容。
她俩回到一楼客房，这间房她很熟悉。这几年她来找元一玩都是住的这里。
“一一，你会不会怪我？”林桑坐在窗边的凳子上，弯腰把手撑在腿上，脸埋进双手。她的疲惫，现在才得以流露。“怪我把自己活成现在这个样子。”说完放下双手，自嘲的笑了笑。
“桑桑，你没错。”元一低声说。
“是啊，我没错，大家都没错。”林桑说完，走到床前，让自己躺下。躺下一瞬间仿佛失了所有力气，眼睛空空的望着天花板。好像自言自语一般说着：“一一，都说遇见合适的人容易，遇见相爱的人难。遇见相爱又合适的人更是难上加难。”
元一趴在她身边，用手支撑着身子，似是叹息：“是啊。”过了一会儿，继续问：“桑桑，你还爱楚舟吗？”
“爱又怎样，不爱又怎样呢，已经结束了。”林桑依旧盯着天花板，眼神木讷。
“人生那么长，如果相爱，总有机会再次相遇的。”元一轻松安慰。
“你现在真和你家秋老师越来越像了。”林桑转身，看着元一，挤出微笑。
“或许吧。”元一不理会这话题，“桑桑，道理人人都能说，可不管什么选择，都没有如果了，我们要对得起自己呀。”
林桑声音哽咽，说：“一一，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们玩角色扮演，我是大公主，你是小公主。”
“我当然记得，我们都是童话里的公主，我弹琴你跳舞，我们都能得到幸福。”元一伸手擦掉林桑的眼泪。
“是啊，都能得到幸福。”林桑大串大串眼泪如珍珠落下，“我如何奢求别人为了我改变，去做我也不能做到的事。我们之间，总有一个能得到幸福。”
“会好起来的，桑桑，你是最美的天鹅，我们都能得到幸福。”元一把林桑抱在怀里，就如同抱她噩梦惊醒的女儿一样温柔。
在这一刻，林桑放下她作为母亲，作为女儿，作为妻子的身份。在这里，她才有资格像孩子一样放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