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正想着那小公子白天嚎成那般，也不知屁股是不是给颠肿了，一粒小石子随即就从后面客栈的窗户里幽幽砸了出来，丢在她身旁的草地上，骨碌转动两圈。
孟平嘴角轻勾，佯装不知是谁捣的鬼，微一侧头目光朝客栈处巡视而去，便看到二楼大开的窗户旁边一个小脑袋的影子一瞬蹲缩了回去。那窗里没有点灯，只被客栈外燃着的青烛灯笼映出几许昏暗浮动的光线来。
此时正值深夜子时，整个古楼客栈都笼罩着静谧的暮色，背环一片浓郁山林，远处山宇耸立在云雾当中，让客栈的景致更显幽雅深邃。
要是胆小的人，只怕就要被这石子和窗旁那一飘而过的脑袋给惊得风吹草动。
这小公子，白天还萎靡病恹的，落脚了不去歇息，倒又活蹦乱跳起来了。
孟平低叹着收回眸光不准备理会，想着等他自己觉得无趣了就是，偏偏窗里的人儿等了片刻，竟然又扔出了一个小杯盏。
这要是落地，马儿惊动嘶鸣起来可不妙。
孟平只好翻身而下，脚下轻而稳，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抬手接住那迎面飞来的杯盏。
随即她无奈地抬头朝二楼看去，那小公子知道吓不着她也没躲开了，身上只穿着一袭纯白色亵衣，正单手托腮，笑晏吟吟地倾靠在窗前，俯视着她的双眸波光内流转光彩，兴致盎然的模样。
因着已经宽衣解带，小公子那一头如绸的乌黑秀发便恣意倾泻着肩后，衬着那张桃瓣般艳丽的精致面容，宛若白玉润亮，明眸朱唇，熠熠注视下来，真真如同密林里那一眼勾魂摄魄的小妖精。
黑夜中，孟平听见自己心跳加重的声音，而窗台的小公子眯笑盯着她抿唇的反应好一会儿，眉眼神采愈发春风得意，一脸享受地朝她勾了勾手指，嗓音含笑，洋洋唤：“姓孟的，过来，本公子睡不着了。”
孟平袖下的手掌握得紧，匀着呼吸，尽力克制着胸腔过快的跳动，片刻后才默然地抬脚走去，来到那扇窗户下，抬眼无声询问。
唐明安高高在上托着面颊，歪头的模样娇懒而矜贵，低看着她，哼笑地轻扬复述道：“本公子睡不着，没听见吗？”
“睡不着，我能做什么？”孟平也看着他，沉静的声线在夜里透着丝暗哑。
唐明安对她指了指客栈对面那片幽黑响叫着虫鸣的树林，唇畔边莫名高挂起一抹肆意的弧度，“本公子要去那里看看，你可要接住我了。”
孟平还没懂他那句接住是何意，就见唐明安双手一撑，身子便轻盈利落地爬上窗台，那双眸明媚淬亮，昂着笑一眨不眨盯紧她，下一瞬，他不由分说纵情松开了双手，纤细的身形朝她怀中迎面直落下来。
孟平眼眸微睁，呼吸都有刹那间的停顿，眼中只剩下那道稠丽的身影在夜下蹁跹扑过来，那副眉眼笑容张扬艳丽至极。
她不敢丝毫犹豫，立刻伸展双臂接过空中落下来的人儿，那轻柔的身子裹着淡淡馨香，被她牢牢接在怀中。
接住了人，孟平心头仍在剧烈跳动，怀里从未有过的柔暖触感让她死死僵直着身影，惊愕的黑眸中涌上众多情绪，一动不动。
唐明安从始至终面色未变，甚至愈发神清气爽，一双嫩白手臂主动搂上她的脖子，眸光湛湛，笑得心满意足，“怎么？傻了？”
嗓音近在耳畔，孟平好半晌才动了动喉咙，直视着前方没有低头，神情严峻而紧绷，“你先下来。”
唐明安笑着哼哧一声，“什么时候轮到你命令本公子了。”说罢，他昂着脑袋兀自往她怀里钻了钻，寻到个舒服的姿势枕着，便开始慵懒地半眯起眸，连指尖都不愿再动了。
孟平只感觉到那脑袋仿佛有些依赖一般的枕靠着她，本就纤柔的身子越发放松绵软，宛如抱着一汪春池。
她漆黑的眸中掀着波澜，声音充满低哑：“你这样不成规矩，哪有男子会像你这样…这样…”
怀里的嗓音便再度懒洋洋响起来，透露出几分骨子里面的骄贵不屑慢慢道：“规矩圈束的是那些废物，与本公子何干。”
规矩若有用，他的乳父就不会死不瞑目。
孟平额角跳着，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听见他狂悖放纵的言论了。
“你就不怕被人看去丢了名声？”她问。
“嗤，丢就丢，本公子还得靠那劳什子的名声才能活了？”
小公子脆生生的话音张扬的恨不得全客栈的人都听见，孟平听得明白，那些世俗通用的规矩、清白，他是真的打心底不屑一顾。
就如同他毫不害臊的在马车里大喊屁股疼，一直都在随性而为。
兴许是这个发现，或兴许是别的，牵起了孟平眸内一片隐秘的炎热。
唐明安却不满她站在原地，缠在她脖子后的手扯了下她束起的马尾，骄声骄气地命令道：“还不快走，抱本公子去那林子里看看去。”
“好。”她应道，不着痕迹拢了拢怀里的人，缓步朝那边密林走去。
唐明安便勾着她的脖子一面扭头亮晶晶地往那瞧，拍打她肩膀催促道：“走这么慢去到天都亮了，本公子要飞檐走壁！”
不等孟平应，他又连着扬声道：“别告诉本公子说你不会！”
孟平低头看他一眼，小公子面上狐假虎威的凶恶表情透出威胁意味来。
她笑笑没说话，手臂收紧，身形几个跳跃穿过黄土山道，来至林子，随后鞋尖踩着一块石头蓄力跳起，抱着怀里人稳稳跃上一处大榕树的树梢。
唐明安发出一声不可思议的惊呼，双眸微睁，从上面朝远处望去，清幽的月色映照着林间，高树绿草漫天皆是散着青绿光亮的萤虫，仿佛置身美轮美奂的画卷夜林中。
他神色兴奋雀跃，更是急忙地拍打女人肩膀道：“过去过去，去那边捉个虫子来。”
孟平便抱着他穿跃至那边的树梢上，正巧眼前一只萤虫扑扇飞来，她伸手将萤虫虚握在掌心，递到了唐明安面前缓缓张开。
这种飞虫体积小巧，却散发着绿荧荧的光亮，浮亮在他的眉眼前。
唐明安双手撑在孟平的手臂，被吸引得身子微微探前，看着那萤虫的眸中也跟着跳动青绿的浓郁色彩。
“真是漂亮，姓孟的，给本公子捉一些带回去。”
孟平眸光在他身上，摇头说道：“捉回去不出几日就死了。”
唐明安顿时有些失望地撇了撇唇，但仍是有些舍不得这样的漂亮，“死了，就正好带回去喂给小雀吃。”
孟平知道小雀可不就是他养的那条竹叶青，哭笑不得道：“别罢，你若喜欢，我再带你来看。”
唐明安一听，仰起脑袋望她，一双眸子水亮亮的，用手指戳她的脸颊似是质疑道：“这会儿怎么这么勤快服侍本公子起来了？”
“你该不会舍不得捉这些虫子，才拿这话糊弄本公子吧？嗯？”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他索性直接动手扯上她的脸，但那双桃眸却笑弯成月牙来。
孟平低头看着，脑海就跳出了一句让她无法否认的话。
这些萤虫能让他开心至此，也算有所价值了。
她准备将人放下，“那我现在去捉。”
“不行，本公子已经反悔了。”唐明安发觉自己好像特别喜欢跟她唱反调，就想看她那副被折腾得一脸无奈却又束手无策的模样。
他坐在她怀中悠然轻荡着小腿，笑眯眯注视她道：“等本公子下次什么时候想来，你就要随时带本公子过来，要用飞檐走壁那种。”
孟平没有什么迟疑，黑眸含笑道：“好。”
“等你看够了，我们再回去。”
“谁说本公子要回去了？”唐明安说着，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再睁眼时，他双眸中蒙上了一层雾莹莹的泪光，雀跃过后便是袭来的困倦。
孟平无声地扬眉看他，唐明安则在她怀里软软地窝下身子来，眯眸惬意地看着萤火月景，“就待在这，本公子要看明儿的日出。”
他声音还扬着，那眼皮却已经慢慢耷拉下来，最后只硬是撑着一条细微的眼缝，还舍不得彻底眯下。
孟平背靠榕树没有作声，含笑的安静看着他缓缓扑闪的眼睫，夜色投落下来映出小片卷翘恬静的青影。
她还是第一次见小公子露出这般柔软纯净的神情。
这一晚她注定没法阖眼。
翌日，太阳的霞光初升起时，小公子还在睡得正香甜。
孟平硬是唤了两声也没唤起来，无奈之下，她只好小心抱着他回到客栈，趁着清晨还没人，便放他回马车里继续睡。
一行赶路本就慢的队伍，因不吵醒车里的人儿，一寸寸极缓前进着。
不料没多久在前方探路的探子回来，正欲要向马车里禀报什么，孟平扬马上前，叫她到旁边另谈。
问是何事，探子也不含糊对她道：“前面迎来一支车队，扬着岭元宋家的旗帜，正是主夫的娘家。”
孟平对小公子这些事并不清楚，便问：“可是寻公子而来的？”
探子挠挠头，“这我也不知是不是，不过主夫与他娘家已经许久未曾来往过，应该也不认识公子。”
这寥寥几句话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是前面正好是一处山头，路途陡峭狭窄，若是两方马车相遇定不能同时通过的。
孟平便让她替自己守在马车旁，自己纵马先一步去探探情况，做个商议。
没骑多远，宋家的紫色旗帜已然从对面而来跃入眼中，遥遥扫去一眼，对方只有一架马车，但看马车装饰便知贵气不凡，另有几名护卫，同样持刀在侧。
孟平上前，在道路中央缓缓勒马停下，正待对方过来再商议，却蓦然发现那随行一侧的护卫中，有个魁梧的身影分外眼熟。
光看那脸上的刀疤，她心中便有数了。
冷一也在同时看到孟平，她顿时喝道：“哟，怎这么巧和？你莫不是听说我家小姐要来，特地过来认罪的？”
孟平心中默道可不是巧么，原来她的小姐竟然就是小公子爹爹的娘家人。
而她还将那人看了去。
孟平只觉得泛起一阵头疼，马儿踏前几步，对冷一问道：“你家小姐也在？”她目光落在中央的马车上。
冷一笑着扬眉，先行转头对马车里低声说了句什么。
对方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孟平只听里面阴柔的嗓音缓缓流出，似乎带着惑人的笑音，“你就是那窥探我，还打伤我属下之人。”
这道声音孟平记忆犹新，实在是因为太过阴柔，有种不男不女的意味，听过一次就再也难以忘记。
而那马车也不掀开帘子，让人看不清里面说话之人的容貌。
孟平便皱眉回道：“我说过，我只是不经意看见一眼，并非有意窥探。至于你属下的伤，若不是她死缠烂打，我也不会震伤她。”
对方没有言语，孟平也摸不清那人意图，便继续说出心里的询问：“听你属下方才所说，你莫非是特意来寻我，就因为我不小心瞧了一眼？”
还如此的大张旗鼓？
孟平已经开始觉得这人有些不讲道理。
马车里的人传来低低靡靡的笑声，那笑声犹如低鸣震荡在耳中，莫名让孟平身体不受控制的有些滚烫起来，血液隐隐开始沸腾。
那声音似乎带有什么妖祟能迷乱人心神之法，孟平顿时面色一沉，着手封了耳边的穴位，沉沉看向马车旁边的冷一。
“你家小姐什么意思？”
此时别说冷一，就连对方旗下几个护卫皆面色涨得通红，似乎极力忍耐着那撩拨心弦的蛊惑低吟。
孟平看见冷一通红着脸的口语：“我家小姐特地来寻你，想请你为我宋家做事。”
孟平脸色更是一黑，“请我做事，就用这种什么狐媚的妖法？”
“再者当初我已经告诉过你，已有东家，不会为你宋家做事，若你家小姐因为被窥探不悦，我现在给她看回来就是。不过至此以后，我们再没有拖欠，你们也不要再来寻我。”
早知当初一眼竟然会惹来这样的糟心事，她是说什么都不会到下游去洗衣服。
亦或者当初直接坦言，直接在那处速战速决便是，也不至于惹得对方还特意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