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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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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慌、失魂、绝望。罗文瑾处在这个时空,却又不在这个时空,像一缕游魂。

    越过层层围观的人,长乐就站在人群后。

    一双美目阴骘得犹如清冷的蛇,看得他毛骨悚然,转瞬间又是泫然欲泣的模样,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徐恩义已难维持丞相的稳重优雅,气急败坏地喝退众人,留下空间,给两人整理衣衫。

    他挥了挥手,示意宁长乐回去。

    宁长乐端着楚楚可怜的伤心绝望,听话地退下。一转身,满面冷酷。

    嘈杂的丞相府被摁下了定格键,寂静死绝。

    落雨轩内,宁长乐静静地喝茶。

    三盏茶的功夫,徐恩义来了。

    徐恩义的眉眼是极好看的,不似武人的粗糙,也没有文人的孱弱酸腐,眉宇间有着坚毅不拔的气概。不然娘亲也不会招他为婿,长公主也不会明知他有妻儿,也要费尽心思得到。年过四十,气韵更盛。

    宁长乐知道,三个儿女中,他长得最像徐恩义。他痛恨这副样貌,又庆幸因为长得像,才能在那场大火中活下来。

    徐恩义一息间似乎老了十岁,长叹一声:“我儿——”

    “爹。”宁长乐低敛眉眼,眼泪扑簌簌地落。

    徐恩义神色哀痛,狠狠地拍桌:“是爹看错了罗文瑾!那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事已至此,让我如何向安王交代?向皇上交代?明日大婚不能按时举行,就是欺君之罪啊!我们一家……一家……”

    宁长乐抹掉眼角的泪,低头轻语:“爹有办法吗?”

    徐恩义:“为今之计,只能你代替婷儿出嫁。你妹妹已失身于人,圣上颜面亦不能丢……婚礼必须正常进行,方能有一线生机。”

    宁长乐沉默了。

    “为了徐家几百口人命,算是爹爹求你。”徐恩义长袍一撩,作势就要跪下。

    “我嫁。”宁长乐沉声道。

    徐恩义弯着的腰慢慢挺直,拍了拍宁长乐的肩膀,满脸愧色:“是爹爹对不起你。”

    宁长乐后退一步,向徐恩义深鞠一躬:“爹爹,我有一事相求。”

    徐恩义说:“我儿尽管说,什么都可答应。”

    宁长乐嘴角勾了勾:“我想改回宁姓。”

    徐恩义瞳孔紧缩,双目沉沉:“你想起什么?怎么突然想随母姓?”

    宁长乐吞吞吐吐,观赏徐恩义此刻担心受怕的扭曲面容。

    十九年前,他亲眼看到徐恩义屠杀宁家子弟,放火烧府。大火熊熊,若不是他在晕死之前,喊了一声‘爹爹救我’,又在醒来后假装失忆,恐怕活不到现在。

    “没有啊。”宁长乐慢悠悠地说道,“我本就姓宁,如今代妹出嫁,犯下欺君大罪。如果圣上怪罪下来,我为宁家人,宁家死绝,要怪罪也只能算在我一人头上。从理法来说,徐家无罪,不是吗?”

    徐恩义望向自己的儿子,一脸真诚地要为徐家牺牲一切。

    他知道大儿子的品性。常年受欺负,懦弱没有脾气,十分听他的话。

    徐长乐在府内过得不好,徐恩义却从未想过改善徐长乐与聘婷他们的关系,甚至乐于看他们耍心思,讨好他。

    世上,只有他才是徐长乐的亲人,徐长乐只能依靠他不是吗?

    但是,没有男人会同意自己的种不随自己的姓。徐恩义沉了沉眉眼,含糊其辞道:“到时再说。”

    宁长乐点点头:“我当父亲应下了。”

    —

    数十士兵提着镀金水桶,手执扫具,“水路”开道。队伍轿子有百辆,里面装满御赐的嫁妆。圣上御赐厌翟车,车顶紫团盖,四面垂着嵌玉彩带,四马驾车,皇室仪仗护卫,鼓乐齐奏。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延绵长街十里。

    花轿在安王府前停下。赞礼人一番唱念长腔,听得宁长乐昏昏欲睡。

    他蒙着红盖头,揉了揉颠疼的屁股。视线遮盖下,隐约看见红靴有气无力地踹了两下轿门。红靴虚晃,好似要摔倒一般。

    宁长乐撇了撇嘴,难道安王还真是个病秧子?

    “新娘下轿——”

    宁长乐扶着久安的手臂,下了轿,堪堪站定。

    “噗通”一声响,“新郎厥过去了————”

    有人大喊,嘈杂声四起,现场一片混乱。

    宁长乐匆匆忙忙地被一路扶着进了洞房。

    外面吵闹声不断,洞房内却只有宁长乐一人,十分安静。

    他扔了红盖头,困顿地打了个哈欠,眼角泛起泪花。昨日一夜未睡,今天滴水未进,又坐轿颠簸许久,宁长乐又饿又困。拿下头顶的凤冠和金钗翠玉,乌黑长发披肩。

    顺手捡起喜被上的花生红枣吃了好一会儿,勉强垫个半饱。

    丫鬟久安敲门而入。宁长乐坐在喜床上,剥着花生问道:“外面如何?”

    久安倒了盏交杯酒,一饮而尽,润了润干裂的嘴角:“外面乱疯了。安王厥过去后,太子叫来太医。安王还在昏迷,没有脱离险境。一番折腾,谁也没心思吃酒席,宾客们都散了,太子和皇子们也回了宫。王府总管说,让少爷好好休息,等明日王爷醒后,再行拜礼。”

    宁长乐又打了个哈欠,问道:“乌云安排好了吗?”

    久安:“乌云安排在耳房,趴窝里睡着了,我刚归置好它的东西。”

    宁长乐颔首:“太累,你也到偏房休息吧。”

    —

    这一觉睡得很沉。宁长乐睁开眼时,日头挂得老高,暖阳打在脸上,分外舒服。

    “安安,日上三竿,王府没有人来催促叫早吗?”

    久安恭候在一旁多时,回道:“一个时辰前,总管曾来过,见少爷未醒,就没有催促。”

    宁长乐诧异地挑眉,没再说话。

    梳洗完毕后,王府总管恭候在门外。

    管家年约五十,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眼神却清明犀利,未有浑浊。身板笔直,不似寻常老人家佝偻,一看便知是位久经战场的军人。

    管家的声音中气十足,低沉有力:“已备好早食,请王妃用膳。”

    “您……您是许伯?”

    宁长乐满脸惊诧,不敢置信地问道。

    许伯怔了一下,略带疑惑地问道:“王妃是……”

    “许伯,您可还记得临安宁家?二十年前,安定王到江浙剿匪,曾短暂住过我家。”

    宁长乐眼泛泪花,神情激动:“我是宁家小子,宁长乐。当年您还抱过我呢。”

    许伯恍然大悟,惊喜地说道:“老夫记得。当年匪患猖狂,朝廷军粮迟迟不到。宁老爷子筹了十万石粮、十万两银,帮我们度过难关,把匪患们打得屁滚尿流,保住了江浙安稳。

    老王爷还想和宁老爷子结为异姓兄弟呢……我记得那时你才四岁吧,像是粉团捏的,见人就笑,一点也不怕人。”

    “一晃眼就长这么大了。”许伯感慨万分,“没想到你还能记得老夫。”

    宁长乐笑道:“我记事早。”

    许伯上下打量起宁长乐,眼神清澈,俊逸可人,越看越是喜欢。

    “你怎么成了丞相家的儿子?”

    宁长乐扯了扯嘴角,勉强笑道:“徐丞相是我生父,长公主是继母。”

    想起昨夜小王爷说起徐长乐,不受徐家重视的弃子,用来做挡箭牌的可怜人。许伯顿生怜悯之情。

    “可怜的孩子。王妃放心,小王爷心地善良宽厚。你嫁进王府,我们就是一家人,小王爷必定不会亏待你。”许伯道。

    宁长乐弯弯眉眼:“谢谢许伯。”

    一番叙旧,宁长乐和许伯的关系迅速拉近。宁长乐细心聆听着许伯对王府的介绍,时不时乖巧点头应和。

    半月前,在情报里看见许伯的名字,宁长乐内心悸动,冥冥之中,老天也在助他。

    许伯将宁长乐带入膳厅。

    “小王爷身体虚弱,不能起身。王妃可先用过早膳,再与我去拜见。”

    虽没见到真人,宁长乐对萧厉的印象分已加满。

    不催人早起,不饿人肚子,善解人意得令人惶恐。

    餐桌上摆着一盘包子,一碗白粥,配小咸菜和鸡蛋。

    宁长乐:……

    在丞相府备受苛待,吃得也比这丰盛。

    许伯解释道:“府上的厨子是北疆带过来的,厨艺粗糙,让王妃见笑了。王爷平日里也是如此用膳。”

    宁长乐将信将疑:“挺好,挺好。”

    用罢早膳,宁长乐问道:“许伯,我养了一只老猫,名为乌云。可否拿一碗羊奶、两个鸡蛋,让久安去喂它。”

    许伯道:“王妃稍等,我这就让人去街上买碗羊奶回来。”

    宁长乐顿了顿,道:“多谢。”

    大周喜食羊肉,京城可谓家家户户食羊,爱吃奶制品。丞相府更是在近郊专门圈了几座山,饲养山羊,供府上食用。

    堂堂王府,一碗羊奶还需要去买

    宁长乐有理由怀疑,这是萧厉故意刁难他。

    许伯吩咐好仆人,对宁长乐道:“王妃,王爷有请。”

    宁长乐微微一笑,心跳加快,泛起隐秘的兴奋。

    少年将军萧厉,到底何许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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