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后悔莫及
新春佳节,是万家团圆之时。奇妙的是,往往是发射卫星的好时日,真感叹先贤对天文的先知先觉。可是却苦了参试人员,苦了明山的官兵们。
难得一次春节回来探亲。除夕下午,邹正贵迈进家门,堂哥邹正宝正在家里泡茶。咱家的解放军叔叔回来了。听说女兵都是军官老婆,怎么没带个女兵回来? 这话戳到了邹正贵心底的痛处,一脸为难。嘿嘿!下次,下次。你看正富生的俩女娃,都指望你赶紧娶个媳妇,生个男娃,好延续香火。换作我,头抬女娃还有二胎,不行交点罚款再生。而你就一次机会。
少校同志,你这一个月能赚多少钱。每个月八十元,比地方大学生高了半级,看他得意的样子。八十元?邹正宝惊得跳了起来。待遇好,说明国家优待咱军人。待遇好?我一次潮汐,捕捞的鱼虾蟹,可以卖一百元,最少也五十元。离家那么远,家里照顾不到你,你也照顾不了家,一个月赚到我一两天的钱,那何苦呢!得意瞬时变成了尴尬。
正月初三,高中同学聚会,上大学时的便服被家里人分了,只好穿着军装前去。怕被人说显摆,邹正贵坐到了角落。
好不容易坐到一起,大家交流的都是怎么赚钱。突然有人看到了角落里的邹正贵,请解放军同志给我们说说,在部队做啥?怎么说呢,是设备维护检修。哦,鸡嘴瞬时变成了鸭嘴。
我立过一次二等功。多少钱?没有钱。一分钱也没有?对。我们那儿,以及南疆战场的烈士,抚恤金是500元。每个月?不,一次性的。一条命值500元?不能这么算!那得怎么算?总得有人去的。
那几个戴金手镯、金项链的老板特别亢奋,敬酒、打通关、干杯,豪放自如。拍女生、抱女生,无所顾忌。这几年大家变化太大了,自己被封闭在铁刺网里的军营,停留在过去的时代。二班长退役时说过,我们是山猴子,今日才得以体验。
邹正贵擦干被啤酒泼湿的军装,悄悄退出酒店。走在回村的路上,后面响起了清脆的铃铛声。解放军叔叔,怎么早退了?骑车的是隔壁班的许丽芳,民办教师。
女教师说,不习惯这个场面,早想退出。看到你出来了,也就出来了。上来吧,我驮你回去。邹正贵坐到了自行车后架。他们聊了一路。
女教师说:人生第一次看的电影是部队球场放的《闪闪的红星》。第一次坐汽车,是解放大卡,载我们去参观水库。第一次被帮助,骑车摔了,是解放军叔叔送去的医院。解放军的生活,是农村娃的天堂。
以前老师只教育我们艰苦奋斗,为四个现代化好好学习,为国家奉献青春。而挣钱,是资本主义,以至于“赚钱”成了羞于启齿的字眼。改革开放一阵春风,让赚钱成为茶余饭后街头巷尾的热词,致富光荣。现在我们教育孩子理直气壮多挣钱,过好日子,其实也对,大家都过好了,国家也富强了。
邹正贵说:以前参军保家卫国光荣,羡慕军人。现在发家致富光荣,羡慕富人。反而穿军装的人冥顽不化,很落伍。
女教师说:我一如既往崇拜军人,小时候被洗脑了,根深蒂固。
对了,还没机会跟你说声谢谢!当年高中毕业,因为身体瘦小孱弱,做农活太累,妈妈带着我去学校交代,想当代课老师。人家校长看上的是你,去你家找你。你本来答应了,听说我在等,就让给我了。也不全是,我志在考学,远走高飞,只是没想到,回来才发现,自己反而被甩在了后面。
不知不觉到家了。谢谢你载了我这么远。给我敬个军礼好了。是,敬礼!女孩笑得很开心,很灿烂。
在家门下,哥哥邹正富看到,那女孩看邹正贵的眼神波光粼粼,一下子有了丰富的联想。看她胸满臀阔,倒是传宗接代的好胚子。
邹正富没有看错,许老师因为有民办教师的职位,有方圆八里没人能比的容貌,加上不随波逐流的清高观念,至今没有一个男孩能进入她的法眼。可是弟弟也到婚龄了,家中父母时常催促,已经到了待嫁闺中的时候。她瞄准了邹正贵。
密集的书信来往从此开始了。知道了邹正贵之前所受的伤痛,女孩尽其所能给以慰藉和开导。邹家先于邹正贵本人被感动了,先接受了这个新人。结婚前,邹正贵说:你会后悔的。许老师说:那就趁我后悔前把我娶了,否则继续打光棍去。
过了一年,许老师临产,送到了乡卫生院。医生在里面喊,谁是孩子父亲,过来签字。需要机械助产,算手术,医院有一堆免责条款。许弟惊慌失措,骑着摩托车跑几十公里载来了父亲。延误了一个多小时,被医生大骂。护士说这就是军嫂的光荣。
为给弟弟腾出婚房,许老师住到了婆家,天天骑车十公里去上课。孩子寄在娘家,要三点跑。下雨天摔得手脚出血、一身泥浆。女校长看不过去,叫学生把教具、体育用具搬到楼梯间,用黑板、宣传板隔开办公室一隅,让许老师暂居。却遭教导主任时常骚扰、刁难。他穷追许老师未果。
那天,邹正贵接到了家里的电话,孩子突发阑尾炎需要开刀。电话里,妻子急得直哭,病痛折磨下的孩子惨叫着、哀求着:“爸爸,爸爸!我要爸爸!爸爸你快快回来呀!”
“孩子,爸爸对不起你!宝贝孩子,你要挺住,要坚强,要听妈妈的话!”
牵肠挂肚,急得跳脚,可是隔山隔水,又能怎样。
许老师在信中说:当时设想将来可能会后悔,可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后悔了。邹正贵向妻子道歉,向女儿道歉。为避免千篇一律,想出了新辙,他寄来了许多录音带,尽是嘹亮军歌,仿佛要把那个缺一角的小家,武装成一个小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