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第二天下了小雨，江望青犹豫了许久，还是撑着伞进了宫。
红砖绿瓦，宽广气派的大门拔地而起，铺天盖地的都是皇室对于平民的威压。江望青举着纸伞缓步迈入，细密的雨丝安静地砸在伞面上，再凝聚成水滴落下。地表水洼上的倒影被搅乱，一圈圈涟漪像面具遮在水中人的脸上，藏住了江望青的野心。
昭阳宫，宫门大开，细密的雨丝后面，喻瑶华捧着脸坐在大厅，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
“上北下南，你们说江望青今天还会来吗？”
小皇子问完才想起来，昨夜上北下南因为护主不利被喻晟赏了三十板子，现在还在屋里哭天喊地呢。
虽然已经偷偷给他们请了太医，但喻瑶华还是觉得有愧于他们，于是暗自决定待会江望青来了之后让他替那两人查看一下伤口。
江望青果然来得很快，两人隔着雨幕遥遥相望时他还愣了一下，心说三皇子好歹也是个男的，会不会有些太看重自己的脸了？
当然了，浑身上下写满了算计两个字的江望青永远都不会对喻瑶华说一句真话，他笑着进门，“殿下是在等我吗？”
喻瑶华坐直了身体，两只手克制地握拳，说：“没有啊，吃饱了坐会。”
“哦，”江望青顺势转身，“没有在等我就好，我去找二皇子。”
“江望青！”喻瑶华连忙站起来，盯着江望青转身然后慢悠悠地歪过脑袋，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带我一个。”
没忍住，江望青笑了起来，重新走进殿里，“我先看看你的脸。”
喻瑶华连忙凑到江望青跟前。
和昨天相比，喻瑶华的侧脸几乎没什么变化，最多不过是肉芽的颜色浓烈了些，狭长的伤疤在脸上依旧显眼。
颜色怎么会变得这么浓？江望青迟疑道：“殿下，我托二皇子给您的药，您用了吗？”
“用了啊，我昨夜就用了，今早又涂了一次。”
江望青皱眉，冰凉的指尖挑起喻瑶华的下巴，对着光仔细看了半晌才道：“殿下，我这药您先别用了，我再重新制一盒新的给您。”
“怎么了？我……”小皇子灵光一闪，“有人给我投毒？”
“没，”江望青松开手，若有所思道：“殿下可能是对其中的某味药引过敏吧，别担心。”
心里却在盘算着到底是有谁在暗算他。
喻瑶华笑着点头，“我就知道，这宫里怎么可能会有人害我呢？”
江望青今天算是知道后宫为何是皇后娘娘的一言堂了，没办法，不强势一点根本就镇不住那些蠢蠢欲动瞎蹦跶的幺蛾子，她的傻儿子也就不可能健康长那么大。
真是太可怜了。
“殿下，今日雨太大了，我的衣摆都湿了。我能借您的寝宫整理一下衣服吗？”
按理是不可以的，毕竟先皇还在时，就有皇子和臣子独处一室时被臣子吃干抹净最后无奈下嫁的事发生，但江望青怎么说都已经不举了，根本不可能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他对江望青的人品还是非常信得过的。
何况……
喻瑶华微微有些脸红，何况他和江望青也不是没有独处过。
他点点头。
内间，江望青随意收拾了一下衣摆，扭头就看见台子上漂亮的瓷瓶。
里面放着他昨天给喻瑶华的药。
江望青动作自然地拿起来，放在鼻尖闻了闻。
没有问题啊，难道真的只是自己想多了？
雨势减小，江望青陪着喻瑶华吃了午饭，喻瑶华不好意思地问他，“江望青，你可不可以替上北下南治一下伤啊？”
江望青惊奇道：“两位大人怎么了？”
“我这不是受了伤吗？瞒也瞒不住，我父皇罚他们了……”
“陛下罚了两位大人？”江望青挑眉，语气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愉悦，“您没拦着？”
“我拦不住。”小皇子有些委屈。
“哦，可您不是陛下的心尖尖吗？”
喻瑶华心说什么心尖尖啊，我做不好功课的时候我父皇可是第一个罚我抄佛经的。
表面上很乖地点头。
江望青笑了一下，说：“好吧，我去看看。”
江家大公子，认识三皇子之前也是个恣意潇洒的风流人物，认识三皇子之后，好像成了个行走江湖的赤脚大夫。
还是看病不用给钱的那种。
隔了几天，江望青再进宫。宫门口的侍卫早就听说了他是三皇子新交的朋友，遂也不敢含糊，恭恭敬敬地把人请了进去。
此时已经七月，御花园正是各类鲜花争奇斗艳的时候，有小宫女奉命摘花，江望青仗着自己长得好看，恬不知耻地冲人家喊姐姐。
“姐姐，这花能赏我一支吗？”
小宫女红了脸，羞答答地递了朵荷花过去。
荷花粉粉嫩嫩，跟他要勾搭的人一样。江望青捏着花茎转了一圈，心说不就是男人吗，他江望青想勾搭一下还不是像喝杯水一样简单？
远远的，就见心里想着的人走了过来，江望青怕自己认错，警惕地唤道：“殿下。”
“润泽，”喻若华挑眉笑道，看上去心情很愉快的样子，“你来找晚萧吗？他还没下学，你要再等等了。”
“不是，殿下，我是来……”
“我还要去御书房见父皇，你去昭阳宫等晚萧吧。”
江望青咬牙道：“恭送殿下。”
呵，这杯水有些过于滚烫了呢。
他心塞地晃悠进昭阳宫，抱着只荷花靠在廊下枯燥地等人。
先回来的是上北，他最近是铁了心觉得江望青是在勾搭他家三皇子以达到嫁入皇家的目的，所以非常不好惹地咳了一下，特意摆正了腰前的名牌，道：“你怎么又来了？”
江望青眯眼看了下他做作的腰牌，道：“下南大人？”
上北怒了。
你看不见我牌子上写的什么吗？
他一把扯掉牌子，怼到江望青脸前质问，“你看我这牌子上刻的谁的名？”
“下南啊，”江望青满脸无辜，“我还以为你是上北大人，还好提前看了腰牌才没有叫错。”
上北哽了一下，不相信地把腰牌正面转到自己眼前。
真的是下南的名字！
下南那厮的腰牌怎么会在我这里？
上北清了清嗓子，“那个，我就是下南，故意逗你玩的。”
江望青露出了然的笑。
“你来干什么？”上北重新问。
“看看你和上北大人的伤势好些了没。”江望青从善如流。
被提及伤心事，上北瞬间没了质问的心思。
他和下南一起被陌生男人脱光看光也就罢了，那男的还“啧”个不停，那男的还是江望青！
好在喻瑶华很快回来，小皇子被太师拉着读了一天的之乎者也，眼下两眼发晕，说是被下南扛回来的也不为过。
一见到江望青，喻瑶华就委屈巴巴地告状，“江望青，我今天被皇兄嘲笑了。”
江望青心说看得出来你皇兄心情很不错呢。
他笑了笑，整齐的牙齿露出一点，“没关系的殿下，二皇子肯定是跟您开玩笑呢。”
喻瑶华往里走，闻言撇嘴道：“他总是笑话我，然后还要跟父皇告状……”
江望青并不想跟他聊太多关于喻若华的事，于是笑着把手里的荷花递过去，“给您，别不开心了。”
喻瑶华愣了一下，小声嘟囔了一句，“怎么给我一个快蔫了的啊……”
江望青没听清，凑过去问：“什么？”
“没事，”喻瑶华抱紧怀里的花，低着头小声道：“谢谢。”
上北下南默默叹气。
我们家殿下真好骗。
时间还早，喻瑶华带着江望青参观了自己的书房，整个昭阳宫他最满意的地方。
眼前是摞了满墙的书，有些肉眼可见得破旧，江望青随意抽出来一本，破旧的原因立刻就被找到了。
是前朝孤本呢。
他震惊于小皇子的深藏不露，问道：“这些书您都看完了吗？”
喻瑶华挺骄傲，“对啊，有些地方看不懂，我皇兄会教我。”
“二皇子？”江望青略惊讶地问道，“他懂的那么多吗？”
“对啊，真不知道我二皇兄怎么能那么优秀，常人知道的他都知道，常人不知道的他也知道。”
江望青完全没有办法共情，他只觉得脑袋发晕，造反之路漫漫无期。
又看到一本记载玄法发展史的书，江望青抽出来，边看边闲聊，“殿下，您这一屋子书可真让人心动。”
“你心动什么？”喻瑶华揶揄道，“你不是嫌弃这些书晦涩难懂吗？”
“哦，殿下藏书众多，我虽然看不懂，但不妨碍我心生敬仰之情。”
说着，默默放下手里的书，心说差点露陷。
喻瑶华骄傲死了，不由得抬抬下巴，“江望青，你以后每天都进宫陪我一起读书吧？”
“一起读书不行，”江望青拒绝，随后又笑道：“陪你可以。”
小皇子在他果断地拒绝后一瞬间的不开心也被治好了。
两人一起待到晚饭时间，御膳房的小太监颤巍巍地来禀报，因为喻瑶华今日功课做得不好，所以今晚他的红烧肉已经做为赏赐被送到冷宫了。
喻瑶华在上书房累死累活一整天，到头来连个肉都吃不上。
就很委屈。
他夹了根青菜递到江望青碗里，叹了口气，道：“真不好意思，第一次留你吃晚饭，居然还是全素宴。”
“没关系的殿下，”江望青面不改色地吃下青菜，笑着说，“您能留我吃饭我已经很荣幸了，吃什么都行的。”
江望青越是这样喻瑶华越愧疚，放下筷子突然真挚道：“我长这么大，见过这么多人，你也算是翘楚了。江望青，其实修练不成玄法也没什么，你那么优秀，可以在其他方面努力，我觉得你这样自暴自弃是不对的。”
江望青像是没反应过来一样，一字一句地反问道：“自暴自弃？”
“对啊，”喻瑶华掰着手指数例子，“你因为玄法等级低就不修炼了，书也不看，这也就算了，还整日的吃喝玩乐，带着知云四处打架……”
小皇子语重心长，“江望青，这个世界并不是非要玄法等级高的人才能活得好。你没办法通过玄法等级考试入仕为相，那你可以做其他的啊，一样可以活得很精彩。父辈可以庇佑我们一时，但他庇佑不了我们一辈子。”
“你医术那么高超，做个行走四方治病救人的大夫不是也很不错吗？”
江望青沉默了一下，突然笑道：“殿下，您这话可不像是深宫无忧无虑的小皇子能说出来的。”
“江望青，”喻瑶华眼圈突然红红的，“今日先生说，那些修练不成玄法的人简直就是一无是处一事无成的废物，这种人就不该活在这世上，我……”
“我有点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