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楔子
妖族大地。
雷神州。
天空灰暗压抑，云层低垂，似有巨人随手将墨泼了上去。
远处起伏的山峦与天相连，像一幅水墨画。
风起云涌，山雨欲来。
忽然间，一抹遁光如流星般拖曳着长长的尾巴划破天际。
由远及近，转瞬即至。
“轰！”
一道惊天动地的轰鸣声响起，遁光好似撞上了一面无形壁障，向后倒飞出去十余丈的距离，随后稳稳悬停在半空之中。
天空中肉眼可见地出现了一圈圈波纹，向周围不断扩散。
遁光散去，一个俊美妖异的白衣男子露出了身形，此时他面色略有苍白，嘴角有一缕鲜血缓缓溢出。
光芒一闪，男子手中出现了一柄蓝色宝剑，他两眼微微眯起看向前方。
一个弯腰驼背，满脸阴鸷的老者缓缓出现在男子的不远处，他嘿嘿一笑，声音沙哑道：“方无涯，交出螣蛇之灵，老夫身为宗门长辈，可以给你个痛快！”
方无涯闻言，眉宇间隐隐有雷霆闪过，他伸出拇指刮去嘴角鲜血，讥讽道：“毒驼子，要战便战，哪来那么多废话！”
“雷神州或许很多人忌惮你的毒功，但是一定不包括我方无涯！”
话音落下，方无涯手中宝剑激射而出。
在飞行的过程中，宝剑发出阵阵嗡鸣之声，随即一分为九，携带着雷霆之势向毒驼子斩下。
与此同时，方无涯如同鬼魅般不见了踪影。
毒驼子双目一凝，再也不敢有任何小觑之心。
时至今日他才发现，这个进入宗门不足百年的天之骄子，以常人无法理解的速度，追赶上了他们老一辈的脚步。
心念一动，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蛇从他袖口爬出，盘踞在他的肩头之上。
毒蛇张口一吐，一团红色雾气骤然出现，将毒驼子包裹的严严实实。
面对方无涯这一击，毒驼子并未主动出击，反而一改往日作风，采取了守势。
方无涯的攻击尚未到来之时，毒驼子肩上的小蛇轻吐蛇信，不断捕捉空气中方无涯残留的微弱气息。
毒驼子丑陋的老脸上此时满是凝重，眼角微微抖动了几下，神识在周身方圆十丈的范围内不断游走。
天空中云海翻滚，不断下压，雷声震耳欲聋。
“咔嚓！”
蓦地，一道惊雷闪过，豆大的雨点砸落下来。
小蛇快速调转脑袋，朝着毒驼子右侧喷出一口红色雾气。
一道寒芒如闪电般划破红色雾气，方无涯手握蓝色宝剑，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奋力刺出。
“九剑归元斩！”
方无涯声音森冷如万年寒冰。
霎那间，原本分开的九把宝剑合而为一，携带着万千剑影纷纷穿透雨幕归来，铺天盖斩在了毒驼子的千毒罡罩之上。
毒驼子引以为傲的千毒罡罩不断向内凹陷，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
五彩小蛇神情萎靡，在毒驼子的肩头摇摇欲坠。
仅仅坚持了三息时间，小蛇便化为一缕青烟钻入了毒驼子的鼻孔中。
千毒罡罩随之轰然碎裂！
毒驼子面色一变，张口吐出一道乌光，眨眼间与方无涯的宝剑撞在了一处。
砰的一声，两人各自后退几步。
漫天剑影一一消散，方无涯看向自己的剑尖处，发现有一只巴掌大小的黑色蟾蜍已被贯穿。
他眉头微微皱起，眼中闪过一抹思索之色。
“凭此一招，你的实力已经不弱与合体后期修士，那妖族镇界使一职，你确实当得！”
毒驼子眼见方无涯没有继续出手的打算，开口说话的同时，向前迈出一步。
方无涯注意到毒驼子的动作，他挑了挑嘴角，似笑非笑道：“一向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毒驼子，何时成了一个话痨了？”
毒驼子闻言讪讪一笑，面不改色道：“我妖族之人性格诡谲多变，这是天性使然，我自然也不例外。”
雨势渐大，雨点砸在两人的护体罡罩上劈啪作响。
方无涯微微摇头，“不，从刚才出手之时我就奇怪，你明明可以尝试躲开我的攻击，但是你并没有这么做，反而是祭出千毒罡罩硬抗了下来，更是不惜赔上自己三百年道行的灵宠墨毒蟾蜍。”
说到此处，方无涯一抖宝剑，将墨毒蟾蜍的尸身震碎，他的目光从毒驼子丑陋的老脸扫过，最终落在了毒驼子脚下一处位置。
“原来是一处阵眼，毒驼子，你在故意拖延时间！”
想通这些，方无涯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瞬间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向着相反的方向飞去。
“迟了！”
“方无涯，从你出现那一刻起，五妖困仙阵便已启动，如今这方天地就像一个牢笼，就算你拥有冠绝雷神州的速度也无济于事。”
“你无路可逃！”
毒驼子得意大笑，脸上的疙瘩不断抖动，像是掉落在盘子中的豆子。
“五妖困仙阵，宗门还真看得起我”
方无涯满脸苦涩。
困仙阵的大名，他又岂会不知。
此阵法没有任何攻击能力，可在困阵中却独占鳌头。
一旦误入其中，想要破开千难万难。
如若不然，也不会取困仙阵这个名字，虽然有点夸大其词，但是也不难看出此阵的强悍之处。
“身为妖族镇界使却在与界外虚灵之战中临阵脱逃”
“无缘无故击杀我妖族四十三名化婴境弟子，九名合体境弟子”
“偷走宗门至宝螣蛇之灵”
毒驼子说到这里桀桀怪笑出声，他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方无涯继续道：“更重要的是，你竟然拒绝和雷神宗弟子联姻，与一个人族女子相爱，做出如此多大逆不道的事情，让你死一次，当真是便宜你了！”
方无涯目光看向远处，眼中少有的露出了一丝悲伤之色，他淡淡道：“寻道而登峰造极者，必将殊途同归，我有我的道，谁也无权干涉！”
毒驼子正欲讥讽几句，却听方无涯朗声开口，“既然是五妖困仙阵，操控阵法的不可能只有毒驼子一人，阵法已成，你们四人也不要藏了，身为宗门长辈却如此藏头露尾，说出去也不怕被人耻笑！”
话音落下，五妖困仙阵中有四个位置出现了妖力波动。
一个灰发中年男子，一个红袍童子，还有一个妇人以及一名老者。
方无涯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那名老者身上，他脸上露出复杂之色。
略一沉吟，抱拳道：“师傅！”
李道真嘴唇颤抖，“涯儿，听师傅的话，不要继续错下去了，随为师回去好好认错，说不定宗主看在我的面子上，会给你留一条活路”
说到这里，李道真便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这番话，最终只是无奈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方无涯缓缓摇头，苦涩道，“师傅，我已无法回头！”
说完他向着李道真弯腰一拜。
起身之时，方无涯脸上的苦涩已经消失不见，反而是显得异常坚定，他斩钉截铁道：“从今往后，我方无涯将判出宗门，不管是生是死，所作所为与宗门再无半点瓜葛！”
李道真望着自己这个最得意的弟子，满脸的无奈与不舍。
他知道，自方无涯从界外归来之时，这一天已经注定，他徒儿的性格，他比谁都了解。
那妇人淡淡道：“大长老，这下你无话可说了吧？”
“当年我就告诫过你，此子桀骜难驯，杀心太重，迟早会闯出大祸，可是你非但不听，反而对其百般宠溺，他落得此番下场，您老人家也难辞其咎！”
李道真并未反驳，他眼眸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妇人对另外三人点了点头，随即冷声道：“斩杀方无涯！”
话音一落，四人同时向方无涯杀去。
李道真犹豫再三，最终也欺身而上。
方无涯纵然有诡异的身法，可是同时面对五个绝顶高手，眨眼间便已落在下风。
“修行不足百年便已踏入合体中期，若是假以时日，说不定会成为我雷神州最年轻的碎劫境修士，真想不通你为何会做出这种自毁大道之事！”
灰发中年男子一击过后，飞身后退之时不解道。
方无涯闭口不言，胸口已有血迹缓缓渗出。
看到方无涯受伤，几人的攻击更加凌厉，誓要将他斩杀于此。
就在四人的攻击即将落到方无涯身上之时，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心中喝道：“移形！”
“轰隆隆！”
接连不断的攻击落下，如雷声不断炸响。
可是哪里还有方无涯的身影！
“今日我或许会死在此处，可是至少也能拉一两个垫背的，不知你们可信？”
不远处，方无涯气息有些散乱，冷声开口道。
那中年男子骤然转身，目光死死盯着方无涯。
“大言不惭！”
他的话音刚一落下，天空中低垂的云层忽然间打开了一道口子。
一把血色长剑从中飞出，悬停在云层的下方，其上所蕴含的杀机，隔着如此远的距离都让方无涯感觉心悸不已。
中年男子轻轻吐出一个“去”字，那柄血色长剑如闪电般激射而出，在半空中留下一条淡淡的血色细线，看上去像是苍穹被人割开了一道伤口。
剑未至，方无涯已遍体生寒。
“此人究竟杀了多少人，才能让法宝凝聚如此多的杀气！”
这个念头在方无涯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那血色之剑已经到来。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方无涯非但没有露出任何惊慌之色，反而将目光落在了毒驼子的身上，他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低喝一声，“换位！”
顷刻间，一个青色四足小鼎出现在方无涯手中，那青色小鼎似乎化作一条远古凶兽死死锁定了毒驼子。
毒驼子只觉得一股无端的恐惧在心中滋生，浑身汗毛根根竖起。
他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看到一抹血色出现在了胸口，死亡的阴影笼罩全身。
可毒驼子毕竟是合体期修士，他怒吼一声，浑身散发出一阵红芒包裹全身，同时极力避过自身要害。
无奈血色长剑速度太快，眨眼间一闪而逝。
一声惨叫声传出，毒驼子的右臂被齐根而断，鲜血自半空中伴随着雨水洒落。
这一切看似缓慢，实则发生在须臾之间。
几人只看到毒驼子诡异的出现在了方无涯的位置，而方无涯则是出现在原先毒驼子那里，好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将两人互换了位置。
发生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让他们一时间愣在了那里。
风声呜咽，雨越下越大。
毒驼子不断发出的惨叫，一下一下落在几人的心头，不亚于滚滚雷声。
李道真望着方无涯手中那青色小鼎，目光中满是火热之色，内心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喃喃道：“竟是此物！”
不单是他，在场众人哪一个不是人老成精，炙热的目光纷纷落在那青色小鼎之上，几欲将其融化。
“如此法宝，当真是匪夷所思，等会儿将方无涯斩杀之后，除了需要上交宗门的腾蛇之灵，这小鼎我桑子晴要了！”
那妇人话音刚一落下，便迫不及待地向方无涯冲了过去，似乎怕被人抢先一般。
“桑子晴，此鼎我也感兴趣！”
那童子不甘落后，身体外出现一个庞大的灵龟虚影，纵身一跃，便已出现在方无涯的一丈开外。
毒驼子断去一臂，实力锐减，此时显得有心无力，很是识趣地并未上去凑热闹，只是盯着方无涯的目光中满是怨毒之色，犹如一条藏在暗处的阴冷毒蛇。
少了一个毒驼子，方无涯的压力非但没有减小，反而是成倍的增加，皆因他手中的青色小鼎。
这便是人的贪念。
不过因为他手中小鼎的诡异能力，四人也显得尤为小心，生怕被自己的攻击伤到。
动用一次小鼎，方无涯体内的妖力已经去了将近三成，他盯着即将到来的四人，脸上露出一丝疯狂之色。
方无涯以指代剑，飞快在左手掌心划出一道伤口，随后高高举起满是伤痕的手臂。
一条似龙非龙，似蛟非蛟的虚影在他身后缓缓出现。
两者同时抬头望天，念动法诀，声音威严，响彻天地之间。
“血肉为引，妖灵侍之，九天雷霆，为我所用！”
刹那间，天空中云层倒卷，那些压抑许久的雷霆似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如长鲸吸水，又似银河坠落，向着他的掌心不断凝聚。
一颗散发着恐怖雷霆之力的光球出现在方无涯的手心上方，而他的修为不知何时竟已达到了合体后期的境界。
望着方无涯掌心那颗雷球，桑子晴满脸骇然，如同得了失心疯一般尖叫道：“这这不可能”
“就算是雷神州第一宗门雷神宗的雷法，也只能凝聚少许雷霆之力，断然不可能像他这般，此子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说话间，方无涯手臂不断有鲜血淌下，整个手掌的血肉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森森白骨。
身后的妖灵如风中残烛，摇曳不定，似乎随时会消散。
方无涯头发凌乱，状若疯魔，七窍中开始溢出鲜血，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
“想杀我方无涯，你们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方无涯大吼一声，掌心那颗球被他直接掷出，向着几人轰然落下。
四人顿时亡魂皆冒，赶忙祭出法宝防御。
雷球像是化作了一颗小小的太阳，绽放出刺目的光芒，轰鸣声一直持续了足足数十息的时间。
光芒散去，除了李道真之外，另外三人浑身浴血惨不忍睹，气息虚弱无比。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方无涯面露狠色，想要继续施展雷法将三人彻底灭杀。
“方道友，切莫将他们赶尽杀绝，给我雷神宗一个薄面，如何？”
不知何时，五妖困仙阵的上方出现了一个黑袍男子，他声音洪亮道。
“雷神宗！”
方无涯心中一动，抬头看向黑袍男子。
当他看到那黑袍男子袖口处的闪电标记时，便确定此人正是雷神宗之人。
雷神宗身为雷神州的绝对霸主，还没有哪个不开眼的家伙敢行那冒充之事。
沉吟少许，方无涯缓缓放下了手臂，他微微点头道：“既如此，那我就卖你们雷神宗这个面子。”
桑子晴几人闻言，纷纷长舒一口气，服用了疗伤丹药后，便直接盘膝在半空中。
只是几人看向方无涯的目光中满是恐惧之色。
这一次，他们是真的怕了。
若不是雷神宗之人突然出现，他们此次怕是凶多吉少。
方无涯收起法宝，看也不看自己受伤的手臂，随后说出了一句让众人目瞪口呆的话。
“我既然已经卖了你们雷神宗这个面子，道友身为雷神宗之人，不知道要怎么报答我？”
此番话方无涯说的理所当然，就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
那黑袍男子明显愣了愣，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随后他目光落在下方的阵法之上，眼睛忽然一亮，淡淡道：“我让他们打开阵法放你离去，以此事作为报答，方道友可满意？”
方无涯嘴角挑起，大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黑袍男子，“正合我意！”
“好！”
黑袍男子微微一笑，随后看向几人，不容置疑道：“打开阵法！”
那灰发中年男子微微一抱拳，恭声道：“道友，此事万万不可，方无涯盗走我宗至宝，若是不将他带回去，恐怕会受宗主责罚！”
黑袍男子闻言，变脸比翻书还快，不耐道：“谁是你道友？”
“你们受责罚与我何干！”
“再者说，若不是我开口求情，你们几人怕是现在已经魂归幽冥，哪还有机会与我讨价还价，留你们一条小命已是莫大的恩惠，别给脸不要脸！”
“速速打开阵法，凡事事不过三，这句话我不想再说第三遍！”
黑袍男子说话之时，方无涯再次举起了自己的手臂。
若说他不是在威胁几人，怕是鬼都不信。
中年男子面色一苦，看了一眼李道真。
李道真神色平淡，让人看不出喜怒，他摆了摆手道：“开阵！”
很快，阵法打开，方无涯向黑袍男子点了点头，随后两人便同时离开了此地。
桑子晴面色苍白，虚弱道：“大长老，现在怎么办？”
李道真看了一眼身受重伤的四人，淡淡道：“回宗！”
转过身时，李道真眼中腥红一片。
——
经过黑袍男子的自报家门，方无涯已知晓了此人的名讳，自然也知道了对方的来意。
一阵沉默之后，方无涯沉声道：“随你去一趟雷神宗并无不可，只是我从界外归来之后一直未曾回家，还望封道友容我回去一趟，给夫人报个平安，之后再前往雷神宗如何？”
封于焱点了点头，“自然可以，正好我闲来无事，就陪方道友走一趟！”
方无涯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他淡淡道：“也好。”
封于焱摸了摸下巴，看似随意道：“方兄，据说此次与界外虚灵一战，你孤身一人杀入界外，归来之后突然间性情大变，发疯了一般斩杀我族五十余人。”
顿了顿，封于焱看方无涯脸上并未有丝毫不耐，于是试探性问道：“我看你也不像那种残暴嗜杀之人，我很好奇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方无涯抬起头，目光穿过层层雨幕看向了虚无，不答反问道：“封兄，目光所及之处，你看到了什么？”
这一瞬间，封于焱从方无涯身上感受到了浓浓的悲伤和愤怒，这两种无来由的情绪让他不解。
封于焱同样抬起头，淡淡道：“天空！”
方无涯沉默良久，缓缓道：“不，是牢笼！”
——
七日后。
在雷神州极西之地，有一座满是桃花盛开的小山村。
一个刚刚走出村子的黑袍男子忽然顿住脚步，几次都想回头看一眼的他叹了口气，最终一狠心，化作遁光冲天而起，朝着雷神宗的方向飞去。
观其面容，竟是那雷神宗封于焱，反倒是方无涯不见了踪影。
村落中，一个怀抱婴儿的美貌女子站在门口。
她看着那道遁光，双眼泛红。